唐解憂怎麼都沒料到韓蟄竟會突然出現。

脖頸間被他卡，令呼吸都困難, 臉上漲得通紅, 試著掙扎掰他的手，卻像是到鐵鑄的鎖, 紋不。對這位素有兇名的大表哥，心中畢竟害怕敬畏, 見韓蟄臉鐵青, 心知不妙，巨大的恐懼襲來，忙懇求道：“表表哥”

“方才，什麼意思”韓蟄聲音更冷。

唐解憂掙扎著，眼底恐懼蔓延, 眼淚霎時滾落下來, “是我”

的聲音都啞了, 恐懼迅速爬滿臉龐。

韓蟄手指稍松, 將扔回地上, 神含怒鐵青，眼里淡漠冰冷。

唐解憂蹲在窗下, 劇烈息著, 抬頭瞧見韓蟄的神, 心里更是恐懼害怕, 淚落得更快, 戰戰兢兢地起, 低聲說話時嚨刀子刮著似的疼, “我沒想做什麼”心里慌極了，知道韓蟄不好糊弄，眼珠轉，掃見站在門口的令容，有了點頭緒，“我剛見表嫂，說了些話。”

“說那牌位。”韓蟄不耐煩。

唐解憂臉微變，囁喏著不敢開口，韓蟄冷然看向韓征，“你說。”

屋外暑氣炎熱，屋里因濃遮蔽而稍覺森然，有韓蟄含怒矗立，更讓人覺得如墜冰窖。韓征臉微微泛白，握在手里的匕首垂落，沒敢對視韓蟄的眼睛，頗為艱難地道：“姨娘死在父親手里，或許大哥已猜到了。”

韓蟄沒出聲，算是默認。

“父親說讓人為他的過錯喪命，終究愧疚，回到京城后，在玄真觀供了福位。”

韓蟄“嗯”了聲，臉冷凝如舊，毫無波二十余年父子相，韓墨的他早就知道，時讀書修學，雖滿腹經綸，卻優寡斷。想做個端方君子，卻又出了趙氏那件事。當初韓墨沒有當即死趙氏的狠心，等韓征出生，添了孩子，勢自然有微妙轉變。哪怕是為了自失去娘親的韓征，韓墨也會在心中煎熬，供個福位，并不奇怪。

只是

“跟何干”韓蟄掃了唐解憂一眼。

唐解憂險中逃生，方才被韓蟄氣勢所懾，雙都了，沒敢接話。

韓征便道：“南下之前，我曾奉命去玄真觀，請觀主宮做法事。表妹帶我去一側殿，里頭有姨娘的福位。我心中猜疑不定，才會在州時忍不住，跟父親提及。后來的事，大哥都知道了。”

韓蟄“嗯”了聲，再度看向唐解憂，眼中盡是厲。

他跟韓征截然不同。

韓征雖在羽林衛中，卻沒經歷過多坎坷，加之心中自責，表兄妹從前又得不錯，即便手持利刃，也未必能下狠手。韓蟄卻是刀尖嗜走過來的，手段狠辣果決，心腸冷如鐵，稍有不慎，激起他怒意，哪怕未必喪命，重傷輕殘卻很可能。

唐解憂迅速權衡，掛著滿臉淚珠，自覺站起。

“當時是我鬼迷心竅，帶著二表哥去看福位。”

“為何”

唐解憂嚇得腦子都了，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韓蟄臉陡沉，右手如電探出，隔著衫在手臂重重一按。他近來攢了滿腔怒氣，方才跟令容在屋外站著，聽兩人簡短言語，推測出經過，更是氣怒異常，這一手不留半點面，手指帶著極重的力道，按在手臂要。

唐解憂痛呼，經脈阻滯，更是難，想要求，對上韓蟄冷厲的眼神，沒敢開口。

錦司以狠厲手段人聞風喪膽，唐解憂養慣了，哪里得住這力道，疼得額頭直冒冷汗，忙道：“夫人逐我出府，解憂心中不忿，才會鬼迷心竅。”

韓蟄仍未松手。

唐解憂手臂帶著子微微抖，疼得聲音都變了，老實招認，“我當時是想讓二表哥心中起疑，跟舅舅問清經過，看清夫人真面目。”見韓蟄仍未松手，實在熬不住，屈膝半跪，“就這些了，真的。”

韓蟄居高臨下，“你恨母親”

唐解憂沉默片刻，見韓蟄手指微，忙又開口，“是。”

“為何”韓蟄仍是冷聲。

唐解憂愣了下，抬頭看著韓蟄，只能看到他冷的廓，那神竟跟石頭似的沒半點變化。心中恐懼慌雜，猛然又涌出一酸楚來，幽幽道：“表哥不知道我為何恨”

韓蟄垂眸，目如刀，刺在人心上。

唐解憂緩緩起，背靠窗扇，掃了眼令容，又瞧了瞧韓征，有些自暴自棄的頹喪，“表哥是真不知道，還是不屑知道外祖母在世時想如何安排我，表哥不知道夫人對此是怎樣的態度，表哥不知道我住在府里八年，仰慕了表哥八年”

韓蟄強怒氣聽解釋，無非是要問明由，好有代。

這些卻不是他想聽的。

遂奪過韓征手中匕首，手腕微甩，匕首錚然釘窗扇，手柄劇震。

“別廢話”他怒斥，神駭人。

唐解憂嚇得臉煞白，耳邊殘留匕首的冰涼，滿腔酸楚憋住，只咬牙盯著韓蟄，道：“跟外祖母作對，壞我的事。裴家那次，我不過是說錯些話，傷人的是長公主，與我何干卻窮追不舍，著外祖父罰我出府，年節里也不許我多留。我不該恨如今外祖母過世，難辭其咎”

“難辭其咎”

唐解憂偏過頭，意似孤憤，“我打探到的，外祖母過世前，曾跟夫人單獨說話。外祖母子健朗，有太醫心照料，怎會突然故，必定是”

“誰說的。”韓蟄面沉如墨，見唐解憂遲疑，拂袖卷了匕首，抵在嚨。

頸間劃破，珠冒出來，染出細長的紅線。

唐解憂膽戰心驚，當即報了幾位仆婦的名字。

該問的都已清楚，韓蟄拂袖，吩咐韓征，“去請老太爺，不必知會旁人。”

長兄如父，更何況還是韓蟄這等冷厲駭人的氣勢，韓征當即應了，匆匆出門。

韓蟄也未逗留，丟下唐解憂站在窗邊，往門口走來。盛怒之下，他冷的臉上罩滿怒氣，渾都似繃，如同滿弦的弓箭，稍即發。手里的匕首微垂，上頭還染著唐解憂頸間的跡，目驚心。

令容站在門口，看著他近乎審訊的狠厲模樣，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

此刻，掃見那雙布滿云的眼睛，更不敢多看他。

婚之后，除了數回遇險，韓蟄狠辣殺伐外，令容還沒見他這樣生氣過哪怕去歲唐解憂挑唆高長公主被楊氏穿，韓蟄雖滿冷，卻還克制著不曾傷人。剛才站得遠，卻看得清清楚楚，韓蟄那開闔的架勢，顯然沒半點克制，若不是要問由，恐怕當時就能掐得唐解憂斷氣。

片刻間，關乎錦司使酷烈手段的傳聞涌上腦海，讓令容都有點發怵。

這樣的韓蟄，跟銀院里的夫君，簡直判若兩人。

讓害怕，卻又莫名欽佩。

一炷香的功夫后，韓鏡在心腹管事和韓征的攙扶下，匆匆趕來。

韓蟄面無表地請他進屋，韓鏡過門檻，一眼就掃見了在墻角的唐解憂盛夏天熱，只穿著單薄的素，滿臉淚水，子微，脖頸間似乎還有些許跡。

韓鏡心里突突直跳，管事退到門外，連令容也不讓進，重重闔上屋門。

待韓蟄跟來，沉眉道：“怎麼回事”

“表妹對母親心存怨恨，蓄意挑唆二弟，翻出趙姨娘的事，致使二弟在州了分寸，傷及父親。猶不悔改，居心歹毒，勾結慶遠堂的仆婦，在府中生事。”韓蟄態度冷，聲音都邦邦的，“已親口認了這些。”

韓鏡眉頭皺，“又與趙姨娘何干”

韓蟄懶得解釋，只盯向唐解憂。

唐解憂敢在太夫人跟前撒賣癡，到了韓鏡面前，畢竟還存敬畏之心。且韓蟄就在跟前，手里握著方才險些取命的匕首，沒敢搪塞，囁喏著如實回答。

數個問題解釋罷，韓鏡的臉已難看之極。

唐解憂已站起扶著落滿灰的窗臺，淚如雨下。

在慶遠堂給太夫人跪著時，想過許多事，過去的無可挽回，將來沒了太夫人護著，的境只會更艱難。多年夙愿絕無希達，若真的委屈嫁給旁人，寧可去道觀清修

對韓家已無所求，便也無所畏懼，所以明知楊氏在宅一手遮天，仍試圖探查太夫人過世的事，紓解心中郁氣。

夜深難寐時甚至想過，倘若此事被楊氏察知，當如何應對。

無非是被徹底逐出府去，怕什麼

懷著這般念頭，追問探查，無所顧忌。

直到此刻，才察覺，這后果未必如所料的那樣簡單。

韓蟄周怒氣雖收斂，那張臉冷厲沉肅，卻愈發人害怕

“挑唆高長公主生事，不止連累旁人命，更令馮璋謀逆，朝中措手不及。在道觀思過半年，卻毫無悔意，擅自手長輩舊事，蠱二弟，令父子失和，父親重傷，祖母因此故去。祖母尸骨未寒，買通仆婢，還生事。祖父覺得，當如何置”

沉厲的語氣，鋒銳的辭，他的態度是從未有過的冷，咄咄人。

韓鏡盯著外孫，花白的胡須微。

韓蟄的意思他當然知道，但兒唯一的脈，發妻最疼的心頭，畢竟是掌上明珠。

“從前是我疏忽，失于教導，往后我留在邊”

“教導有用”韓蟄滿腔怒氣，毫不留地將他打斷，“去歲至今，數次責罰教導，有半點悔改若非被我撞見，還不知會怎樣生事”

“那你打算怎麼辦”韓鏡怒道：“殺了不”

“祖父教我的。行事果決，大局為重。”

“你”韓鏡氣結。

韓蟄不為所，“祖父從前說過，若有人我心志，必先除之。而父親重傷，半途而廢，致相位空虛，許多人蠢蠢，朝堂人心不穩。祖父公事廢弛，叔父和我還需守孝，別說旁的，連錦司的事都捉襟見肘。相較之下，孰輕孰重”

韓鏡死死盯著辭狠厲的長孫，心中掙扎。

論私，哪怕唐解憂犯再重的錯，他都肯原諒，甚至縱容。

但論公事，馮璋之令韓家措手不及，這回韓墨的事更嚴重不僅斬斷了他一條臂膀，這半月朝堂上宵小之輩蠢蠢，更是令他心力憔悴，疲于應對。韓家本就是文起家，所仰仗的兵權都握在楊氏娘家手里，往后沒了韓墨在朝堂的助力，境只會更加艱難。

而這些追溯源，當年趙姨娘的事固然是禍，刻意翻出舊事的唐解憂也責無旁貸。

換作旁人，哪怕只是一條，他也必狠心決斷。

可唐解憂畢竟是兒留在世上唯一的脈。

韓鏡神幾番變換，遲疑不決。

韓蟄的態度冷固執，僵持片刻，沒見韓鏡出聲，才道：“祖父也明白，該果決置。”

韓鏡不語，看向唐解憂驚恐含淚的臉，雙手漸漸握拳。

在他艱難開口之前，韓蟄已從神態探知其意。費這些功夫問對峙，無非是要韓鏡認清形勢，心甘愿地接事實，免得祖孫間生出罅隙，遷怒旁人。而今韓鏡既已看清，就無需多做顧慮。

“姑姑臨終曾將托付在府里。”韓蟄手指握匕首，掃了唐解憂一眼，“終歸是為我的事而有此決斷，將來姑姑和太夫人跟前，我去請罪。”

說罷，匕首鋒刃朝下，對著韓鏡深深一揖。

三朝相爺縱有鐵石心腸，眼中也忍不住溢出老淚。

那邊唐解憂終于明白韓蟄的打算，臉驟變，哭著往韓鏡懷里撲來。

韓鏡下意識出手，韓蟄的匕首破空而出，帶著極強勁的力道，刺向唐解憂脖頸。

“救”

沙啞驚恐的聲音戛然而止，唐解憂睜圓雙目，子被帶著跌向窗邊。

留在眼里最后的畫面，是韓蟄面冷厲，手臂微抬，五指修長。

一如初府那年進山游玩，他抬袖揮手，短劍殺突然撲出的猛時的模樣。

年的心事在死里逃生時驚慌涌出，年冷的臉從此印在心上，相府嫡長孫，文韜武略的青年才俊，讓害怕又崇拜，心事瘋狂滋長，愈往后愈偏執，漸魔障。無數次想象，那張冷的臉也許會為消融，所以刻苦讀書習字，斬除可能威脅的一切患，可近十年過去，終究沒等到那天。

原以為是傅令容的嫁和楊氏的阻攔斬斷微渺的希，至死才明白，從最初就不該奢。

韓蟄出手果決狠準，比從前更甚，眼里沒半點溫度。

只是這回，匕首那端站著的是。

的子撞在墻壁，發出一聲悶響，韓鏡的手僵在那里，霎時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