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保的住在皇城腳下,是永昌帝賜的宅邸, 寬敞氣派。因年節里沒朝會, 永昌帝整日泡在范貴妃的溫鄉,田保昨晚值了夜, 早晨暫時得空,留下最重的小徒弟在旁伺候, 先回住歇息。
誰知一到屋里, 就見管事匆匆來報,說昨晚刺殺失手,刺客盡數被錦司帶走。
田保聽了大怒,將管事斥責一通,悶在院子里, 考慮應對的法子思來想去, 半天也沒什麼周全的法子, 畢竟刺客已經進了錦司, 他的手再長, 也不到韓蟄的地盤去。只消韓蟄嚴刑問,必能扣他個指使人刺殺史的罪名。
他沒法殺人滅口, 就只能跟皇帝求, 仗著永昌帝對他異乎尋常的親近, 求個平安。
這樣的事, 從前也有過許多回。如今雖形勢嚴峻, 他多求些, 說說舊日的好, 往韓蟄構陷誣賴的方向引,引得永昌帝忌憚懷恨,必定還會護著他。皇帝畢竟坐著龍椅,庇護他的本事還是有的。
只是那將他罵了許久的史逃出命,終究人氣悶。
田保由低賤卑微的小太監飛黃騰達,最恨人拿他的太監份藐視嘲諷,想著那奏章上的犀利言辭,心中更恨。
正拿旁伺候的小太監撒氣呢,聽人稟報說高修遠在門外,稍覺意外,人帶進來。
高修遠最初進這座府邸時滿心激,而今卻頗厭惡,不肯去廳里,只在庭中站著。
“我今日過來,只是想問兩件事。”他盯著田保那雙微瞇的眼睛,“郝掌柜是你的人”
田保籠著袖子笑了笑,“他是我干兒子。怎麼,他終于說你了”
高修遠雙拳微握。
難怪先前他離京時,郝掌柜極力勸阻,這次他回到京城,郝掌柜偶爾也會說田保差人來看他,悉心關懷,勸他去探那位“孤獨”的表叔。直至今晨,在察覺郝掌柜可能跟田保有關時,從前對郝掌柜的激親近便如臘月里帶著冰渣的冷水澆在頭上,森冷徹骨。
別的欺瞞都是小事,要的是,高修遠忽然意識到,郝掌柜在不知不覺間,仿佛已將他拉上了田保的賊船。
田保是他最不想有牽扯的人,氣怒之下,高修遠便匆匆前來,想要求證問清。
誰知,一切果然如他猜測。
高修遠雙手微微抖,忽然見管事走進來,湊在田保耳邊低語一陣。
田保臉驟變,雙目一,看向高修遠。
“你從筆墨軒來的”
“是。”
“老郝被錦司帶走了”
“是啊。”高修遠咬牙,從齒里出冷笑,“錦司使目如炬。“
“混賬”田保大怒。
高修遠不理會田保倏然變冷的神,前半步,“先前我臨摹過兩幅探微先生的真跡,郝掌柜是不是給了你”
“描摹得很像,能以假真,果然我眼不錯。”田保并沒否認。
“那麼兵部徐尚書家里那幅所謂的探微先生真跡,是你送的”
田保稍意外,將他瞧了兩眼,點頭冷笑,“這件事你算是幫了我大忙,不枉我認回你,又費心神救你父親。”
高修遠目一寒,渾如墜冰窖。
探微先生是出了名的山水畫大家,留存至今的真跡每一幅都價值連城,若上真心喜好的人,得一幅真跡,比送他萬兩黃金還高興。他回京之后,郝掌柜曾將兩幅探微先生的真跡給他觀。當時郝掌柜說那真跡是他借來的,不能奪人所好,又實在之骨,故想臨摹兩幅,珍藏賞玩。
彼時高修遠對他頗為激,加之一向仰慕探微先生,難得有機緣見到真跡,欣然應允。
其后他便潛心描摹,除了畫給韓瑤的那副之外,余下的時間廢寢忘食,全都拿來揣描摹,臘月初大功告,將描摹的畫給郝掌柜。
他在山水畫上極有天分,從前曾瞧過探微先生畫作的影本,對照真跡臨摹,神骨髓。
起初他也沒在意,誰知年前赴雅會,兵部劉尚書將他珍藏的探微先生畫作拿來賞玩,他仔細瞧過,竟瞧見了那他有意留出的不起眼的破綻。當時還疑心是他記錯了,如今看來,顯然是郝掌柜將摹本給了田保,蓋上仿刻的印章,故意裝裱做舊,拿去魚目混珠了。
劉尚書癡迷探微先生畫作,又沒賞鑒真偽的眼,得了這所謂“真跡”,豈不是對田保激涕零
高修遠雙手微,“那另一幅呢”
“算你有福氣,送給了皇上。”
“無恥”高修遠氣得聲音都變了,不想再瞧見他,轉就想走。
田保卻遞個眼,命人將他攔住,“去哪”
高修遠怒而不語。
田保瞧著年孤傲倔強的背影,冷笑了兩聲,“上了我的船,還想撇清”
“我死都不跟你同船”
“可真倔。”田保踱步上前,腦子里想著筆墨軒的事,猛然靈一現,“老郝說,你跟韓家那夫人不錯,還救過”見高修遠神陡變,便抱著雙手笑了笑,“正好,寫封求救信給,讓來救你,答謝恩。”
“休想”高修遠稍加思索,便明白了田保的打算
用他釣出令容,再以令容要挾韓家,扯平筆墨軒的事。
這樣的事,他絕不會做
田保將他瞧了半晌,神漸而鷙,吩咐手下,“備好筆墨,他寫”
筆墨軒被查封,沒在京城激起半點波瀾。
初八日,甄皇后的娘家寧國公府設宴,楊氏和劉氏結伴前往,還帶了令容同行。
年節里請酒,每家都差不多,不過是換個園子換個戲班,就連酒菜都大同小異。令容對此并不陌生,安心跟在楊氏后,也見到了那位近幾日常被楊氏提起的甄四姑娘。
甄皇后以端莊賢淑之名穩居后位,甄家姑娘也多嫻靜淑雅,那四姑娘雖是庶出,行事也周正端方,招人喜歡。
令容知道楊氏不會無緣無故提旁人家的兒,大多是跟韓征的婚事有關。
不免有些心疼這位甄四姑娘
韓家暗中謀逆,將來總要奪了永昌帝的帝位,屆時甄家為皇后母家,還不知會是如何下場。甄四姑娘若果真順利嫁給韓征,境怕不會太好,端看的心和韓家的良心了。
這樣想著,念及自境,又有些出神,連跟前的菜都不像最初好吃了。
旁邊楊氏跟甄夫人卻談得頗融洽,提及甄皇后臘月里診出孕時,楊氏便含笑道:“皇后娘娘福澤深厚,這一胎生出來,必定是個皇子。”
永昌帝膝下空著,若有皇子生出來,必能封太子。
甄夫人心知肚明,盼著楊氏的話應驗,不免笑意更深,見楊氏不時提到四姑娘,猜得是想結兒親家,心里愈發歡喜了甄家雖出了皇后,寧國公也在中書令的位子坐得安穩,但后宮里那范貴妃卻時時爭寵,若不是肚子不爭氣,怕早將皇后生吞活剝了。
甄皇后那孩子生出來,想安安穩穩地等永昌帝駕崩承繼大統,總得有個助力。
目下的形,韓家顯然是很好的選擇。
韓家有意結親,顯然也是想踩上未來東宮的船,不管將來君臣如何相,這會兒給甄皇后添韓家的力,有益無害。
不過這事兒總得男人們定,甄夫人沒擅自做主,只是愈發殷勤,因提起甄皇后這兩日子不適,還跟楊氏約定明日一道宮問安。
翌日清晨,令容很早就醒了。
活了兩輩子,這是頭回宮見駕,雖說那昏君令人不喜,皇宮卻是座瑰寶。
傳說當時為建皇宮,用了十萬多名工匠,山南海北上好的石料木材運至京城,又有營造鬼才主持建造,修得巍峨輝煌,氣勢盛隆,宮室殿宇,廊柱玉欄,無不巧奪天工。
令容久聞其名,很想親眼去見識見識。
這樣想著,就有些睡不著了,想翻個,覺得腰間沉重,睜開眼就見韓蟄不知何時又湊過來,將胳膊搭在他腰上,那張冷峻的臉湊得頗近。
自除夕那晚吃了虧,令容怕韓蟄哪天又大發,每晚睡覺都有點提心吊膽,兩副被褥涇渭分明,睡覺時都蠶蛹似的躲在里頭,捂得嚴嚴實實。
好在韓蟄不喝酒時自制力倒不錯,大抵覺得欺負雙手有損他男人英名,只在初三那晚沒忍住折騰了兩回,旁的時候仍擺出清冷寡神,不提男之事。
即便如此,每回令容醒來,也多是被他抱著。
要麼是睡了不顧忌,侵占他的地盤時被抱住,要麼是他挪進的地盤,總難像從前似的相安無事。
令容對著近在咫尺的俊出了會兒神,爬起來去盥洗,再往側間輕手輕腳的梳妝。
昨晚韓蟄回來已是后半夜,必定很累,不想吵醒他。
待韓蟄起出來時,令容除了上未涂胭脂外,已梳妝打扮畢。
初次宮見駕自然不好馬虎,楊氏有誥命服制撐著,暫無誥命,只能按嬤嬤的指點,盡量將裳穿得端莊貴氣。
枇杷梳頭的手藝漸佳境,將滿頭青挽百合髻,當中妝點赤金五釵,黃澄澄的格外致。旁邊挑出一支珊瑚步搖,渾圓潤的珊瑚珠子綴在耳邊,別添盈盈之姿,襯得格外。細白的耳垂上墜著流蘇滴紅耳墜,垂落及肩窩,臉上敷了細細的脂,眉如遠黛,眼似星辰,勝玉,皓齒如貝。
韓蟄走出來瞧見,目稍駐。
“夫君醒啦。”令容已走到桌旁,如常招呼,“飯已備好了,快來嘗嘗。”
韓蟄過去坐下,目仍在臉上逡巡,“是要出門嗎”
“嗯,母親帶我宮給皇后問安。夫君昨晚回得晚,所以還沒說呢。”令容早被香噴噴的粥得饞蟲大,幫著給韓蟄盛了些,便坐下用飯。
韓蟄甚見盛裝,吃飯間隙里時不時抬眼打量,瞧著雙頰,妙麗眉目,便如海棠添了胭脂,秣麗艷。
最惹眼的是的,水潤,隔著白膩的,被那雙滴紅微晃的耳墜映襯,人采擷。想讓他藏進床帳里,狠狠品嘗攫取。
令容覺得韓蟄眼神有點奇怪,不由了臉,“這裝束有不妥嗎”
“有。”韓蟄神肅然認真,“那雙耳墜換了。”
“啊”令容有點不舍,“這很好看的。”
“換上珍珠會更襯份。”韓蟄隨口胡謅。
令容了修長的耳墜,“真得換嗎”
“這耳墜不適合見駕。”韓蟄煞有介事。
那樣艷旖旎的麗,倘若讓那好荒的昏君瞧見,必定眼饞,確實不適合見駕。
令容“唔”了聲,聽從夫君的建議,枇杷尋了珍珠耳珰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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