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闊好像永遠不會老的。
他依然是隨隨便便穿了件布裳,頭發依然是隨隨便便用一布條扎著,笑聲依然那麼豪邁,眼睛依然那麼洪亮。
他看上去好像前兩天才離開紅館,今天又回來了,一點兒也不像已經離開了好幾年。
除了在海上曬得久了,有些變化,變一種特別的紫銅。
他跟大家講海上山一樣高的海浪,比船還大的魚,黑得看不見一點的風暴……紅姑坐在他邊看著他,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從前元墨小,只知道師父一來,紅姑心就會很好,現在才能看懂紅姑向師父的眼神,混和著崇拜與慕,甚至還有一憐。
今天紅館不做生意,關起門來自己取樂,連云畫都過來了,似乎還認得楚天闊,既沒有把楚天闊當寶寶,也沒有把楚天闊當畫中人,安安靜靜看了楚天闊半晌,問:“你的刀呢?”
楚天闊哈哈大笑:“掉海里了。”
席上的菜式流水介端上來,黃叔忙得腳不沾地,伎們也紛紛下廚幫忙,做幾道自己的家鄉菜,元墨也起準備去釣一條魚來做魚鲙,葉守川道:“我幫你劃船。”
夏天是平江畫舫最多的時候。
風從水面吹來,帶著清涼的水汽,舒服極了,江上畫舫往來錯,窗燈紅酒綠,竹聲聲,好不熱鬧。
元墨是最喜歡這種熱鬧的,但太熱鬧的地方往往釣不到魚,葉守川將船劃得遠一些,尋了安靜所在,停下手里的槳。
元墨忽然想起上次給姜九懷背詩時,船也是泊在這里。
而想到姜九懷,不由自主就笑了。
天上一彎新月,并不十分亮,但葉守川練武之人的眼力異常敏銳,清晰地看到了元墨角的笑意。
這笑意清甜甘冽,讓葉守種也忍不住跟著一起微笑起來:“師父一回來,大家都很開心。”
元墨點頭,:“是,紅姑最開心。”
真的太久太久沒有看到紅姑這樣開心的笑容了,紅姑的魂魄好像有一部分生在了師父在,師父離開,紅姑便整日魂不守舍,醉生夢死,而師父一回來,紅姑便完整了,重新變得明鮮妍,不可方。
好像有點明白姜九教的那幾句詩了。
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那是說不論模樣怎麼變,兩個人都要在一起。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那是說不論時間怎麼變,兩個人還是要在一起。
這是每一對相之人最強烈的愿吧?
“師兄,”元墨釣著魚,忽然道,“我要親了。”
葉守川正在替準備刀和砧板,一聞此言,手里的刀不由手,還好他反應敏捷,在刀落下的之前,迅速抄在了手里:“和誰?”
元墨聽出了他聲音里的繃和意外,撓了撓頭。
確實太突然了吧?在師兄和長輩們的眼里還是個假小子,突然之間竟然要親了,連自己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和阿九,他知道我是孩子,說要親來著,我還不知道怎麼跟紅姑說呢。不過師父回來了,紅姑的心應該好很多,我再多拍拍師父馬屁,讓他幫我說說好話,應該就了吧?”
魚兒上鉤了,元墨一手把魚摘下來,一手要問葉守川拿砧板,砧板在葉守川手里卻是紋不。
“……師兄?”
葉守川如夢初醒,松開手。
元墨手起刀落中,開始切魚鲙,切到一半,發現船一沒,葉守川在看著發呆,似神魂出竅。
“不會被我嚇著了吧?”元墨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葉守川低聲道:“你竟然甘心給他做妾?”
元墨笑了:“是吧?他說要親的時候,我也以為是要做妾來著。”
“難道不是?”
“嗯,他說只娶我一個,我,馬上就要當姜家的家主夫人啦!”
最后一句,是止不住地開心。
“阿墨!”葉守川聲音抬高了一點,“你清醒一點,你和他份天差地別,他怎麼可能真的娶你做正房?你不要被他騙了!”
“我信他。”
元墨明白,此刻這種篤定的信任,春娘對古清一定有過,云姨對皇帝一定有過,們當初一定也是和一樣,全心全意地相信著那個人一定會給們幸福。
這種篤信來自于全部心,不會也不愿去懷疑。
葉守川已經是厲聲:“你就不怕他將來變卦,對你始終棄?”
元墨笑了:“師兄,你有喜歡的伎,對吧?若是老天爺告訴你,你跟只能做十天夫妻,你做是不做?”
葉守川道,“不,我從來不曾喜歡什麼伎,我……我同喜歡的人若是不能長久,那又何必開始,徒增傷心?”
“這你就不懂了喲師兄,人生得意須盡歡吶,我跟阿九親,能做十天的夫妻,我就快活十天,能做一個月的夫妻,我就快活一個月。一生一世一雙人自然是好,那萬一不能一輩子白頭到老,在一起過總好過什麼也沒有嘛。”
元墨一面說,一面料理魚鲙,口齒清晰,下手利落,“男之,你我愿,誰也不能保證一定會喜歡誰一輩子,所以我不怕什麼始終棄,我只知道現在他喜歡我,我喜歡他,我們兩個就要親了。”
說話間,魚鲙已,葉守川還瞪著,沒有回神。
元墨拿刀背敲了敲船舷:“劃船啦師兄,魚鲙要不新鮮啦!”
元墨的魚鲙永遠都大歡迎,楚天闊贊到:“在海上什麼都好,就是誰做的魚鲙都比不上我家阿墨。”
元墨笑嘻嘻:“那師父你下次出海記得帶上我。”
楚天闊一個“好”字還沒說完,手背上就被紅姑敲了一記,“好什麼好?才回來就想走?”
然后元墨的手背也挨了一下,紅姑罵道:“出什麼海?生意不做了啦?”
元墨著手背,才想起來,對,就要親了,恐怕出不了海了。
但師父把海上的事講得太過驚心魄,還真有點想去看一看呢。
也許哪天可以攛姜九懷一起去?
云姨吃了一片魚鲙,因沾多了芥醬,辣得直吸氣,齊叔先給漉梨漿解辣,然后再給清水漱口,作細致周到,充滿耐心。
紅姑和師父對飲一杯,兩人眼中都滿是笑意。
伎們語笑晏晏,不時掩大笑。
元寶啃躥騰啃得一油。
黃叔又端了一大缽湯進來。
師兄起接過湯,安放在席上。
元墨覺得,自己大概是喝得有點醉了,不然怎麼會覺得飄飄忽忽,好像人在仙境呢?
太好了,這一刻。
所有喜歡的人,都在邊。
只差一個阿九。
此時此刻,強烈地想念著阿九,想念到想把他從姜家拎出來,放到這席上。
大家都玩得太瘋太開心,一時都沒有聽到門外的喧鬧聲,直到大門被重重拍響,元墨才去應門。
“抱歉抱歉,今兒個有人包場了……”
元墨說到一半頓住,來的人是都連王子。
莫不是來踢館的?
哼,無妨,師父和師兄都在,還有阿九撐腰,別說一個異域王子,就算是皇帝陛下親自來踢館,也是不帶怕的。
哪知都連王子客客氣氣道:“打擾了二爺發財,是我的不對,今天我是專程來找二爺的。”
他說著,一揮手,隨從們抬上來幾只大箱子,又送上兩位。
“我打聽過了,人們都說,二爺最喜歡的東西有兩樣,一個金銀財寶,二是,真是英雄所見略同,這兩樣東西我也喜歡得很!還二爺看著你我品味如此一致的份上,高抬貴手,寬恕我的無禮吧。”
這是什麼跟什麼?
鬧了半天,元墨才知道姜九懷要給邊關貨品加稅的事,都連王子也顧不得什麼禮節,攬著元墨的肩嗷嗷,若不是因為有隨從在旁邊,他能直接下去抱元墨的大,“二爺,你說,還有什麼是你想要的,只要你想,我就能給你弄過來!只要你能幫我在家主大人面前說上話,我都連的命就是你的!”
元墨道:“就算我去說,他也不一定聽啊……”
“他說了只要你點頭就可以!”都連王子說著,解下腰下一把錯金鑲寶石的小刀,塞進元墨手里,“黃金刀是我族最貴重的信,持著這把刀來找我,千難萬難的事我也會為二爺你達,只求二爺幫我這個忙!”
信不信的元墨倒不是很在意,關鍵是這把小刀手沉重,看來是純金的!
元墨眉開眼笑:“都是自己人,王子千萬別客氣,王子的囑托,我一定傾力照辦!”
都連王子也笑得見牙不見眼,雙方在極度融洽的氣氛中分手道別,元墨邀都連王子以后常來,都連王子也保證明天就來捧場。
元墨帶著新得的人一起席,幾箱東西搬進廳,開箱后發現多是金銀首飾,伎們個個喜歡得不得了,元墨心好,大手一揮,“隨便挑,喜歡就拿去!”
“謝二爺!”
“二爺最好了!”
“二爺財源廣進!”
“二爺發財!”
伎們一個個跑來在元墨臉上親了一口。
元墨頂著一臉的紅印子,看著伎們嘰嘰喳喳地搶首飾,心中十分快活。
紅姑問:“哪兒來這些東西?”
元墨心說師父回來了還真是不一樣了,紅姑居然也會關心過些來,忙道:“都連王子送的。”
“什麼王子?他為什麼送你這些?”
元墨正要解釋都連王子是誰,歡姐在那頭笑道:“啊喲,別說什麼外路來的王子了,咱們二爺現在可是姜家家主的心頭寶,在西山的時候你是沒瞧見,任他什麼王公大臣啊,公主啊,娘娘啊,一個個見了二爺都和和氣氣的,誰不送禮給咱們二爺?禮差一點兒的,咱們二爺還看不上呢!是吧二爺?”
“沒有沒有,貴人們的禮怎麼會差呢?”元墨笑瞇瞇地答,卻發現紅姑臉發白。
元墨忙道:“紅姑你放心,我只是收收禮,并沒有做一件歹事。你看現在紅館再也不缺錢了,又有了這麼多姐妹,將來一定能追上當日雙璧坊的——”
的話沒能說完,紅姑一下子抓住了的手,力道大得嚇人,聲音無比迫:“再說一遍,你是姜家家主的什麼人?”
元墨還從來沒見過紅姑這般模樣,一時間也不敢多說:“就……我在姜家當了一份差……”
“辭了!”紅姑厲聲道。
“為什麼?”元墨一臉懵。
“沒有為什麼!”紅姑整個人像是陷了極大的焦躁之中。
楚天闊拍拍的手,紅姑深吸一口氣,抓起元墨,“跟我來!”
葉守川下意識就要起跟上。
“守川,”楚天闊道,“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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