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晴閣”,這三個字頗為耳,元墨總覺得自己在哪里聽過,就是一時想不起來。
這三個字果然比谷嬤嬤還要好使,一路朝南,通行無阻,終于聽得樂聲與人聲漸近,前廳到了。
到了門前才發現,高興得太早了。
守在門前的是白一。
急忙剎住腳,轉就走——翻臉不認認的到底是平公公還是姜九懷,還沒弄清楚,若真是姜九懷的主意,白一自然不可能讓進門,還得另想辦法。
“站住!”
背后喝起低喝。
被白一發現了。
元墨背著,聽到他的腳步聲,還聽到細微的金屬聲,那是他的匕首出鞘了,“什麼人?鬼鬼崇崇的干什麼?”
元墨迅速打量一下四周,不單有值守的府兵,還有忙碌的下人,就算長上翅膀也很難飛得出去,跑是跑不了。
痛快地轉過,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白兄,是我啊。”
白一一愣:“二爺?你……怎麼這付打扮?”
“唉,說來話長。”元墨沉痛地嘆息,“上次我不是惹家主大人生氣了嘛,這麼多天以來,我一直都想等著家主大人消氣,可家主大人一直沒來找我,我……我……我實在是眼穿,相思狂,做夢都想再見他一面,所以才出自下策,希能遠遠地看他一眼……”
元墨說著,期待地看著他:“這種覺,白兄你能理解吧?”
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眼穿、相思狂”,白一還真的很難理解。
但他知道一件事,在船上和元墨在一起時,主子會笑,會惱,可自從那天回來后,主子的笑與惱好像就和元墨一起離開了。
“你在這里等著,我去替你通稟一聲。”白一沉聲道。
“別!”他要真是不想見我,你通稟完了我就會被打出去吧?元墨捂著心口,心痛道,“能讓我自己去見他嗎?”
“我還不想死。”白一道,不過想了想,還是安“為所困”的元墨,“你放心,我盡量替你說點好話。”
他說完轉進去。
元墨在原地跺腳。
現在跑路還來得及吧?
不不不,銀票都沒到手跑什麼跑?
那麼趁府兵們不備沖進去?只要進得了大廳,姜九懷就不能不顧及臉面……
還沒等思量完,白一出來了,向點了點頭。
翻臉不認人的,不是姜九懷!
霎時間,天上的云雖然厚重,但仿佛已經過云層灑進了的心里,一顆心“嘩”一下亮了起來。
廳外天沉,廳卻是燈火輝煌,歌舞升平,賓客如云。
元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姜九懷。
姜九懷也正好抬起眼,向門口。
視線在半空輕輕一。
大長公主壽辰,乃是一件大事,他頭戴純金雙龍銜珠親王冠,穿玄底四爪金龍蟒袍,這冠服的氣勢如此之足,穿著的人很容易被冠住,但姜九懷不是,他的五之奪目,已經無法單純用一個“”字來形容。
但凡人們所能想象的、麗中的極致,上天全都翻了十倍,慷慨地賜于他一人。
穿袞服的姜九懷貌太殺傷力,元墨被有鋒利刀刃迎面斬下的錯覺,忍不住低下了頭。
這正是廳上人的覺。
姜九懷的這次面,讓“貌丑到不能見人”的傳言不攻自破,但明明養眼如斯,卻沒有人敢把視線掃過去多看。
因為萬一視線上了這位新任親王的視線,難以言喻的冰冷鋒利之意會順著無形的視線迅速傳遍全,讓人不由自主打上一個寒。
因此,這場壽宴的氣氛十分微妙,由姜九懷領著遙向大長公主行過禮后,哪怕再以口才詼諧著稱的人,都不敢開口說話。
幸好姜家有一流的家伎,大家可以假裝投地欣賞歌舞。
于是元墨跟著白一進來時,就發現所有人都正襟危坐,一臉肅穆,直讓元墨懷疑姜家今天辦的其實不是壽宴,而是喪事。
更嚇人的是,和白一剛踏進廳門,所有的臉都齊刷刷轉了過來。
白一倒是見怪不怪,帶著元墨靠墻走。
眾人又齊刷刷把臉轉過去。
元墨這才明白,并不是自己有多扎眼,而是這些客人的視線實在是不知如何安放,一有靜便要去看上一看,以示自己并沒有發呆走神。
元墨低眉順眼跟在白一后,來到主位旁邊,白一行了個禮退下。
平公公侍立在姜九懷邊,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他當然不會再給這妖孽禍害主子的機會,所以一看到錢袋就發了好大一頓脾氣,這頓脾氣自然會傳到元墨那兒,讓這小子進不了門。
可現在這禍害竟然還是出現在了主子面前!
平公公恨得牙。
元墨規規矩矩挨到姜九懷后跪下。
姜九懷沒有,也沒有說話,仿佛沒發現后多了一個人。
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半邊側臉,發全部梳起,綰進金冠之中,鬢角齊整得像是拿刀裁出來的一般。
領依然照舊扣至頷下,袍上的刺繡微微閃爍著金。
是金線嗎?
得多錢呀!
這樣的想法首先冒出來,卻稀薄得如同霧氣,轉瞬即逝,另一個念頭從心底里裊裊升起,仿佛是誰住在的心里發出一輕嘆:多久沒見他了呢?
這樣想著,一顆心微微發起來。
趕搖搖頭,把這莫名其妙的緒甩出腦海。
干什麼呢,正事還沒辦呢!
本以為這樣的宴席肯定是熱鬧非凡,那麼當樂聲悠揚、眾人談笑的時候,悄悄湊到姜九懷邊,向姜九懷道明原意,銀票就可以到手了。
可現在,廳上的空氣仿佛能凝固實,雖有樂聲勉力支撐,卻沒有一個人說話,誰擱杯子的手稍重一些,靜都要引得所有人上一。
要是在這種況下張口要錢——不,也還想活著!
只得跪在姜九懷后,暗暗祈禱有人拉開話匣子打破這該死的沉寂,或者是誰喝多了被扶下去也好,總之需要一點靜作掩護……
“咕……”
上天仿佛聽到了的心聲,賜于一個聲音,可惜是的肚子發出的。
聲音不大,平公公冷冷地斜了一眼——連平公公都聽見了。
但是還好,姜九懷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席上,紋未。
一大早就跑去跟蹤那個賣魚老頭,回月心庭跟朱大雙吵了一架,找姜家又頗多波折,最后還幫阿麥背了一大缸酒……早上吃的那兩個包子早就消化得干干凈凈,胃在肚子里咕咕嘟囔,一聲接著一聲。
元墨不得不用手捂住肚子,暗暗告訴自己再等一會兒就好,等拿了銀票就出去給你買吃的胃大人!
可是胃不聽這套,胃說:“你看看,案上那盤魚金黃,多麼香!你再看看,那盤胭脂的點心比姑娘們的臉頰還要好看,多麼!還有那盤牛……”
元墨痛苦地閉上眼睛。
沒有用。食的香氣像是故意捉弄,手拉手往鼻子里鉆。
媽的。不了了!要先出去找點東西吃再進來——
然而就在睜開眼準備起的時候,愣住了。
眼前多了一盤點心,每一只有李子大小,通淺紅,只有頂心一抹深紅,一只只生得艷撲滴,香氣襲人。
元墨看看點心,再抬頭看看平公公,平公公一臉深打擊的模樣——以往姜九懷在某事上順著元墨一點,平公公便是這種“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臉。
難道是家主大人?
但姜九懷依然端坐得紋不。
“管它娘的,先吃再說!”胃大人說。
元墨稍稍把自己往姜九懷的背影里挪了挪,避開廳上人的視線,作盡可能小地抓起兩只點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里一塞。
唔唔唔,這點心不單又又香,味道更是甜而不膩,可謂香味三樣俱全。
就是元墨得有點狠,塞得有點多,一時竟然噎住了。
今天這是怎麼了?霉星罩頂嗎?
然后,就見一只酒杯遞了過來。
杯是山水錯金雙耳杯,花紋繁復,越發顯得握杯那只手潔凈白皙。
元墨呆呆地抬頭,視線一點點往前,覆在手腕的玄刺金蟒服袖口寬大,出里頭一截雪白里,臂上一只團龍繡得金碧輝煌,再往上是領包裹的修長脖頸——姜九懷并沒有回頭。
是花眼了嗎?
高高在上連別人死活都不管的家主大人,竟然送酒給?
“是噎死了嗎?”姜九懷聲音淡淡的,“還是要我喂你?”
元墨慌忙接過酒杯,一口灌下去。
其實是多余的——噎住的那口點心,早就嚇得自己鉆腹中了。
廳上所有的眼睛都了過來。
有人目瞪口呆,有人瞠目結舌,有人只用眼角余瞄,有人只看一眼就仿佛看到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一般趕扭過頭。
確實了不得啊!
姜家家主,在大宴之上,給一名小廝遞酒!
“家主大人真是平近易人,民如子啊!”揚州知府曹方反應最快,立即舉杯,“我等能侍奉家主大人這般仁德之人,真是三生修來的福氣!”
“是啊!是啊!”人們終于找到了歌功頌德的切點,紛紛附和,“家主大人仁義無雙,天下有!”
“家主大人心地仁善,慈悲為懷!”
“家主大人是藹然仁者,我等遠遠不及!”
“家主大人施仁布德,天下幸甚!”
這下換元墨目瞪口呆。
能當的人可真了不起,單憑這胡說八德也能出口章的本事,一般人就遠遠比不上。
姜九懷臉上波瀾不驚,不喜不怒,隨手又從案上取了一碟牛,往后一遞。
元墨著頭皮接過。
吃吧,這麼多雙眼睛看著。不吃吧……這是看得見的爛濃香,半筋半半著水,捧在面前,別提那個香了……
員們的吹捧忽然換了個方向,又是以曹方為首:“家主大人,貴府真是英才云集啊,區區一個小廝,也是如此品貌俊秀,出眾俗,一看就是腹有詩書氣自華,必然是位俊杰之士!”
元墨:等等,慢著,吹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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