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得知長公主來,慈恩寺的主持親自相迎,拜完前殿的菩薩,他又領著長公主一行人去了后面的佛堂,那里也有一尊菩薩,除此之外,還有無數燭臺,盛滿了燈油,正徐徐燃燒著,燈芯明亮,空氣中彌漫著一燈油特有的氣味,無端端讓人覺得沉重。
有一位年輕僧人正在念經,木魚聲聲,在佛堂漸漸開,主持引著長公主到其中一個燭臺前,道:“兩日前才新添了油,貴客今日不必添了。”
長公主頷首,著那燭臺,一點橙的火輕輕跳躍著,不算很亮,仿佛一陣微風都可能吹滅它,卻一直靜靜地、固執地燃燒著。
“這是長明燈。”
大約是察覺到了黎枝枝的目,長公主轉過頭來,向笑了笑,道:“薔兒去后,我便在慈恩寺為點了長明燈,每個月過來看看,替祈福,如今竟也有十年了。”
黎枝枝怔了一下,立即想起傳聞中所說,長公主曾有過一,但是早早就夭折了,原來是薔兒。
看著那盞小小的燈,燭芯如豆,火微弱,卻經久不熄,因為每月都會有一個人上山來,親自為它添燈油,上香祈福,竟然一直持續了這麼多年。
黎枝枝心中一時間說不上是什麼覺,羨慕亦或是酸楚,原來世上也會有這樣好的母親啊。
只不過是的運氣不好而已,并非人人都和那個人一樣不堪。
思及此,黎枝枝便覺得心里愈發難過,站在這里,甚至莫名有一種自慚形穢之,像是有什麼東西重重地著,讓不上氣。
之前怎麼敢許那樣的愿?
“怎麼哭了?”
長公主微微訝然的聲音令黎枝枝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視線有些模糊,眨了眨眼,忙手用力拭了一下,卻不知如何解釋,這里點了這麼多長明燈,沒有一盞與有關,卻站在這里哭起來,在旁人看來,這未免太過矯了些。
黎枝枝不想讓長公主也這麼覺得,便只好小聲撒謊:“對不起,我方才忽然想起死去的娘親了,讓殿下見笑。”
一旁的慈恩寺主持聽罷,便誦了一聲佛號,溫和地道:“施主節哀,若是有心,也可以在敝寺為令堂大人點上一盞長明燈,日日祈福。”
別說黎夫人還沒死,就算死了,黎枝枝也絕不會為點長明燈,不做個小人兒用針扎就不錯了,可主持的提議也是好心,黎枝枝一時間不知怎麼拒絕。
正在絞盡腦的時候,長公主卻忽然開口道:“這麼久沒見到阿央,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黎枝枝就坡下驢,忙道:“咱們還是去看看吧。”
長公主欣然同意,順便拉起的手,兩人一道出了佛堂,清白的日從檐下照進來,如今正是初夏的天氣,日頭并不曬,落在人上反而暖融融的,清風吹拂而過,帶來不知名的植氣息,十分好聞。
長公主倒是沒急著去找蕭如樂,只是帶著黎枝枝在寺里閑逛,散步一般,來過許多次,對這寺廟已經很悉了,很耐心地向黎枝枝介紹景致,又說了許多佛家的典故,有些聽得懂,有些卻聽不懂。
每當這時候,黎枝枝都覺得自己像個笨蛋,心里暗恨不已,上輩子學了那麼多沒用的東西,怎麼沒有好好研究佛法,哪怕多背幾本經書,也好過現在這般,蠢得連話都接不上。
看著面茫然的模樣,雙眸清澈明亮,懵懵懂懂,自有一子天真在其中,長公主便覺得心中憐愈甚,忍不住了的臉,笑道:“真是可。”
黎枝枝頓時漲紅了臉,忽然之間,就明白了蕭如樂的,倘若有翅膀,這會兒應該已經飛起來了,這也太……
正在這時,長公主忽然側過頭去,那一瞬間,的目變得很銳利,如箭一般,著鋒寒的意味,令人不住心生驚怯。
黎枝枝從未見過出那種眼神,有些不好形容,又冷又厲,倘若對面是一只獵或者敵人,此刻恐怕已經首異了。
“殿下?”
長公主迅速恢復了平日的溫和,手牽起,解釋道:“有人在那里窺伺我們,看樣子是已經跟了許久了。”
說著,又安黎枝枝一句:“不必害怕,對方既然這般鬼祟,想必不敢明著來。”
黎枝枝定了定神,點點頭,長公主道:“我們先走吧。”
兩人一道往前殿的方向走,誰知才轉過一道回廊,黎枝枝便看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影,悉的穿著,悉的面孔,婦人滿面堆笑地迎過來,電火石之間,忽然意識到方才長公主看到的人是誰。
一直跟在們后窺伺的人,正是黎夫人,什麼時候跟上來的?是在進寺廟前,還是進了寺廟后,亦或是……出府的時候?
那一刻,黎枝枝心緒紛雜,幾乎要竭盡全力,才沒有讓自己失控地出聲來。
死死地盯著黎夫人那張令人作嘔的臉,像一只了巨大驚嚇的貓兒,渾不自覺地微微發著抖,甚至沒能發覺長公主正在輕輕拍著的手背,如同無聲的安。
“你為何會在這里?”
黎枝枝的聲音很低,抑著的憤怒,并沒有多尊敬的意味,尤其是當著長公主在場,這讓黎夫人覺得很失面子,不好較真,只是似嗔似怪地道:“你這孩子,一大早就不見了人影,跑出來玩也不和家里打一聲招呼,可把我急壞了。”
惺惺作態的關切和親昵,讓黎枝枝差點吐出來,原來反一個人到了極點,甚至約會有一種暈眩,還有連呼吸都不過來的窒息。
黎夫人在和長公主殿下打招呼,笑容諂討好,黎枝枝滿腦子嗡嗡作響,一時間都聽不清在說什麼,心底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催促,讓盡快帶著長公主離開此地。
否則的話,長公主很快就會看清楚黎夫人那丑態畢的臉,心里會如何作想?會像蕭晏那般,認為是刻意接近嗎?心積慮地利用蕭如樂,借機攀附?
黎枝枝簡直不敢再細想下去,顧不得失禮,強行打斷黎夫人的話,對長公主道:“殿下,咱們走吧?”
黎夫人臉上的笑意一下子就僵住了,像一張面,看起來十分稽可笑,有些恨鐵不鋼地瞪著黎枝枝,生氣地呵斥道:“我正在和長公主殿下說話,你這孩子懂不懂禮數?”
“無妨,”長公主溫地攬住黎枝枝的肩膀,輕輕拍了拍,很親切和藹地對哄道:“我正好也想和黎夫人聊一聊,你若是覺得悶,就去找阿央玩?”
黎枝枝哪里還有心思玩?現在恨不得立即把黎夫人撕碎了,再團吧團吧,一口咽下肚里去!這輩子都不能出現在長公主面前。
黎夫人不知這些念頭,只想趕把黎枝枝打發了,喜不自勝地附和道:“是是是,你去找七公主殿下玩吧,我和長公主說說話。”
黎枝枝終究是沒去,實在不放心長公主和黎夫人單獨相,長公主倒也沒再催促,旁邊正好有一座小亭,一行幾人在亭子里坐下來。
長公主坐在主位,黎夫人本想挨著坐的,誰知屁還沒挨上凳子,長公主便對黎枝枝笑道:“站著做什麼?快坐。”
于是黎夫人只能往另一邊坐,那個位置被樹蔭遮住了,這會兒還是初夏,天氣不算暖和,山間風又很大,沒一會兒就吹得直哆嗦,臉都發青了,偏偏還只能強忍著。
黎枝枝在旁邊聽們聊天,不得不說,黎夫人確實是懂得際應酬,會說話,也會逗趣兒,除了態度有些諂,語氣過于虛偽以外,其他的都挑不出什麼大病來,一時之間,竟算得上相談甚歡。
黎枝枝冷眼瞧著那副喜形于的模樣,真個仿佛吃了蜂屎兒,滿心搔不著,心里只覺得膩得慌,也就是長公主涵養好,愿意陪著說那些無聊的廢話。
話題說著說著,就到了黎枝枝上,大多都是長公主發問,黎夫人自是絞盡腦地回答,答不出來,就現編,倒也像那麼回事兒了。
而長公主從始至終,面上都帶著淡淡的笑意,看起來很溫和,但是黎枝枝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著黎夫人的眼神十分疏離,就好像隔著一層什麼,這種疏離曾經在蕭晏和輕羅上都見過。
那一瞬間,黎枝枝整顆心都往下沉了沉,被什麼東西拉扯得約作痛。
而黎夫人毫無所覺,大抵還認為長公主對青眼相待,態度熱切不已,幾次三番,黎枝枝想打斷的話,但是在看到長公主時,又生生忍住了。
直到黎夫人認為火候差不多了,故意做出憂心的模樣,嘆了一口氣,道:“說來也是愁人,我那兒近些日子就要及笄了。”
長公主果然順勢問道:“及笄是好事啊,夫人因何發愁?”
黎夫人心中得意竊喜,面上卻還是憂心忡忡,道:“不怕公主殿下笑話,我還未找到為上簪的貴人,眼看下個月就要到日子了,事還未辦妥,真我寢食不安。”
長公主想了想,竟接口道:“這卻好辦,那幾日本宮正好有空,若是夫人不嫌棄,由本宮來為令媛上簪便是。”
黎枝枝一時怔住,黎夫人簡直欣喜若狂,一雙眼睛都亮了起來:“果真?哎呀,真是不知該如何謝公主殿下啊。”
長公主笑笑,道:“不過本宮有一個要求。”
這會兒別說一個要求,哪怕是十個二十個,黎夫人也會一口答應,急忙忙道:“殿下請講。”
長公主微笑道:“令媛的及笄禮,需得由本宮親自來辦,不必假手他人。”
黎夫人沒想到還有這種好事,著實愣了一下,才假作客氣道:“這……是不是太麻煩殿下了?”
長公主只是道:“不麻煩,本宮不是說了,五月十八那一日有空。”
黎夫人忙道:“既然如此,此事便斗膽托付給公主殿下了。”
長公主微微頷首,沒再說話,黎夫人很有眼,知道自己該走了,便和悅地對黎枝枝道:“我想起府里還有一些事要理,便先回去了,你好好陪著長公主殿下,萬不要有失禮之。”
說罷,又向長公主告了辭,這才離開,的步子如風,骨頭都仿佛輕了幾兩。
空氣安靜下來,黎枝枝垂著眼,看石桌上的紋路,大概是年歲太久了,那上面現出幾道細紋,如同蛛網一般。
長公主忽然問道:“怎麼不說話?”
黎枝枝抬起眼著,張了張,才輕聲問道:“殿下,您……真的要為黎素晚上簪嗎?”
“嗯?”長公主微怔,不知怎麼,竟然笑起來,模樣生得頗,這樣一笑,猶如秋日里的芙蓉盛開,溫暖和煦,人不敢直視。
正在黎枝枝覺得莫名其妙的時候,一只手落在的頭頂,輕輕了,一如既往的溫暖,長公主生了一雙眼,眼尾微挑,著矜貴的意味,卻并不讓人覺得難以接近,蕭晏和蕭如樂也都是這樣的眼,不愧是親姑侄。
“小乖乖,”長公主忍俊不地道:“我為你上簪,你不愿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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