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絕了啊！

張士慧將一顆怪味豆兒擱在裏，眨了半天眼睛，捯了又捯，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來。

寧衛民的這番高論，就如他這裏的豆兒一樣。

是甜是咸，是辛是辣，很難一語說清。

不過有一點他已經明白過來了。

寧衛民說得沒錯，這水果行當確實是想做生意的人，最容易掉進去的大坑。

他要早知道這裏面這麼多說道，那要不躲八丈遠才怪呢。

今後啊，當然是打死也不能再這個行當了。

「可以啊你！你那位康大爺也是高人！我今兒才琢磨過來，合著我虧在這上面的錢，不冤枉！」

老半天，張士慧終於發出了稱讚，而隨後卻又不免疑問。

「只是這水果為什麼不能賣，我大概其明白了。那你再說說看，這蛤蟆鏡我能不能賣？南方我能不能去？」

「這玩意總不至於爛手裏吧？我真是差一點就掙著錢了，如果不上那冒失的混蛋……」

寧衛民卡卡眼，趕一抬手，攔住了張士慧的怨天尤人。

「哥們兒，不是我打擊你。這話，還真得分怎麼說？」

「啊？這裏也有說道兒啊？」

張士慧語氣里全是不相信。

「有啊！」

寧衛民端起茶杯，先好好品了兩口，才放下開講。

「毫無疑問，這蛤蟆鏡肯定比水果強多了啊。時髦，搶手，小年輕都搶著要。賣一個就能掙好幾塊。假如從南方直接弄過來，更是倍的厚利……」

「那這不好嘛。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張士慧忍不住口。

「你甭著急啊，聽我慢慢跟你說，這後面還有『可是』呢。」

吭哧了兩聲兒，清了清嚨，寧衛民並沒直接往下說。

他還事兒，先警告了一下。

「注意聽講啊，可別再打岔啦！」

「好好好，你說吧。」

張士慧對真把自己當了專家的寧衛民，簡直哭笑不得。

「蛤蟆鏡掙得是什麼錢啊？那是流行的錢。」

別說，寧衛民嘚瑟歸嘚瑟，但這個道理可沒錯可挑兒。

張士慧點頭認可。

「可流行最大的問題就是一熱乎勁，過去就完啊。」

寧衛民撇撇，一點不怕自曝其短。

開始大義滅親，痛斥國人的短。

「咱們老百姓什麼樣兒，你不清楚嗎？就跟一群羊似的，盲從！追時髦的特點就是一擁而上，但流行過去，冷得也快。說白了，特別走極端，還喜新厭舊。」

「過去羊剪絨的帽子、海魂衫、白邊兒懶漢鞋、白網球鞋、假領子，多牛啊！人人都當好東西，沒有的，做夢都想要。可現在呢？大部分人都扔箱子底兒了吧。」

「還有那喝紅茶菌和打哪。流行的時候恨不得全民參與。一旦過了這陣風，誰再干這個，那準保得被當神經病。你要回頭去看，當初傻不傻？」

「尤其你得好好琢磨琢磨，最近幾年是不是各種流行能持續的周期越來越短了？一把抓紗巾，兒，的確良襯，那個不是一眨眼的事兒？昨日的流行一下就了今天的土鱉。」

「遠的不說，就說今年年初二月份，街上的姑娘們還因為話劇《救救》公演，流行那李曉霞的拉圍巾呢。後來話劇一結束演出，沒半個月就沒人戴了。是不是？」

張士慧腦子也不慢，而且懂得舉一反三，立刻醒悟。

「你是說？《大西洋底來的人》也已經演完了，馬上就會涼？」

寧衛民頗欣地點頭。

「哎，你這麼想那就上路了。

哥們兒，任何事的出現和存在都有一個必然過程，盛極而衰，循環罔替。況且這不是沒有徵兆的。你多留意一下就會發現，麥克鏡雖然還走俏，可玩兒飛盤的是不是了？」

只可惜，能明白道理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又是另一回事了。

張士慧多有點不甘心，還心存幻想。

「可……可真能有這麼快嗎？我是說，不是有的東西就能流行長的嗎？你比如說軍裝，還有喇叭……」

寧衛民搖搖頭，還是駁了他。

「……可那是有原因的。軍裝因為老百姓得到不易。你看四個兜的，就比兩個兜的流行時間長。將校呢大、五五將校靴，直到現在熱度也沒完全退去。這是稀缺決定的。」

「喇叭則是因為社會輿論反對的緣故。報紙天天批，單位領導管，學校甚至用剪子絞。正是這樣的阻力延遲了流行周期。」

「一旦阻力沒了，或是時間一長，大家慢慢都有了。到了沒有比較，難以再產生優越和新鮮的時候，立馬結束。」

「你看看現在周圍的年輕人，十個里得有仨人帶蛤蟆鏡的，不知多人有還沒戴呢。流行速度比喇叭快多了。所以我認為，麥克鏡差不多到時候了。」

張士慧無可爭辯，但此時，他的眼神卻如同李小龍扮演的陳真在《武門》最後所說那句經典臺詞一樣。

「我書讀得，你別騙我！」

寧衛民差點沒被他的表逗樂了，想了想，覺得生意人還是談錢最實際。

「別的我也不說了，我就記著夏天之前，演這電視劇之前的時候，我也買了一墨鏡。才十二塊。現在拔高了多錢？你進貨都進不來。我就問你一句，你要真下本兒吃進之後，發現這玩意不好賣了，或者價格掉回去了，你還能捨得低價拋售嗎？」

寧衛民的假設不讓張士慧心底再次震，他眉頭挽了疙瘩。

「我去，你別『方』我啊。這是要我盒錢啊。我……我怎麼可能捨得吐這個啊？」

寧衛民苦笑了。

「你呀，還是一筋，怎麼兒沒學乖啊。剛才咱聊水果時，是怎麼說的？」

「真到這份兒上，你都不用想，再疼也得認賠。要不然就真得當破爛賣了。」

「不是我拍唬你，別忘了，滿京城不是你一個人在賣這東西。你不賣，別人賣。人家越賣，你手裏東西越賤。」

「如果人家賺了錢，賣得比你就更痛快，然後拿賣了的錢再掙錢補回來。這裏外里，你虧大發了……」

張士慧再怎麼樣，算還是過關的，畢竟是高中生嘛。

想明白后，相當懊惱的給了自己腦袋一下。

不為別的，總犯一個錯誤，不懂得汲取教訓，無疑是記吃不記打的智商問題。

好在痛苦過後，他眼睛一亮，還想到了最後的希。

「等等，哥們兒，我差點讓你繞進去。你剛也說了，去南方進貨，有倍的厚利啊。我不就是想去南方進貨啊。」

「京城進貨一副蛤蟆鏡十五，可聽說花城才五六塊啊。我要能弄一百副回來什麼景兒？即使真跌價了，我大不了就賣十快錢唄，還有的賺啊。」

「更何況有了你的提醒，我已經知道風險了，還能再犯傻嗎？我不進蛤蟆鏡不結了。我決定了，去南方就弄電子錶。」

可惜，他自以為得計，在寧衛民這兒，卻仍舊要遭遇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