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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荷舉》落定(4)

韓非池看得太清楚了,因此從大伯起心唸的那一刻就試圖規勸他,然而韓守鄴剛愎自用、獨斷專橫,本不願聽他的勸告,他冇有辦法,隻能轉而去規勸自己的父親。

他的父親早已被時局折磨得心煩意,當時聽到他的話後沉默得像是了定,過了很久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對他說:“仲衡……那是你的大伯。”

手足親脈相連。

韓非池知道,父親他是一族之主君,像他們這個位子上的人,一向都視家族、視脈重於一切,也因此,他知道自己一定能說服他。

他說:“父親,倘若韓家不自斷臂膀,他日等待我族的便是大禍臨頭史家唾罵,父親真要為大伯一脈而譭棄韓氏全族麼?”

僅僅這麼一問,便使韓守鬆心神巨震。

他心緒不寧,額上都出了一層汗,又追問韓非池:“自斷一臂?如何斷?你大伯橫了心要造反,兵權在他手上誰能阻止?還是你要韓家向天子投誠?出賣你大伯?那蕭子桁是個什麼心你不清楚?他會因我們投誠就放過我們麼?”

聲聲質問,如同站在懸崖之畔一般驚惶。

而韓非池則這樣回答他的父親。

“我們做不了這個決定,”他極富深意地說,“但有人可以。”

二哥可以。

二哥有深邃的謀略,有破立的決斷,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更有包容一切的懷——他一定可以讓一切都安然無恙,也一定可以在消抹大伯一脈之後包容韓家。

斷臂自救……這是韓家如今唯一的出路。

他的父親聽聞此言之後難免惶惶,作難以置信之狀,可韓非池知道他聽進去了,並且他也相信,隻有齊嬰,能夠安定一切。

從那之後韓非池就走得與齊嬰更近了,這一次不單單是因為他們的私,同時也為了家族、為了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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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家已在無形中為了齊嬰的臂助。

但齊嬰是個很謹慎的人,尤其在這些年他經曆過那麼多的波折之後更加不願輕易相信他人,他對韓家始終防著,即便對韓非池也不是全然信任,他會告訴他一部分他的計劃,可卻並不會讓他知道一切、在經營盤算之時也大多不會假手於人。

韓非池此次隨同齊嬰北去送親,本意隻是為了藉助家族訊息、幫助二哥躲避刺殺,冇想到後來他卻收到了二哥的來信,信中隻有八個字——“務取霍州,心以守正”。

他明白二哥的意思……他是要他去霍州取叔父韓守正的兵馬!

二哥總算信他了!

韓非池欣喜若狂,本冇有疑心自己收到的信箋其實是沈西泠代寫的,很快便依言前往霍州去遊說叔父。

韓守正本來就與韓守鄴有私怨,又知曉家族的立場與韓守鄴並不一致,因此冇過多久就被韓非池勸服,今日遂以清君側之名馳援淆山,方有此時此刻之局麵。

眨眼間的工夫,韓守鄴邊的殘兵就已被絞殺殆儘,他和韓非從兩父子渾,已被韓守正親自羈押捉拿。

他將自己的哥哥和侄子扭在地上,隨即向天子跪地覆命,曰:“臣等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殿閣門的小太子蕭亦昭此時仍在門看著,見門外形勢扭轉不欣喜若狂,他高興地跳起來拍著手,扭頭看向母後興地說:“母後!我們得救了!我們得救了!”

他太快活了,即便是小小年紀,在這等跌宕的生死大難麵前也難免心緒起伏。他知道父皇不會死了,自己和母後也不用被那些拿著刀的士兵抓,這真是好極了!

然而他卻發現……母後的臉更沉了。

比方纔還要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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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眼中深藏著恐懼。

死死地盯住一個方向,那個神太過可怕了,讓蕭亦昭心中有極其不好的覺,他停止了笑、停止了拍手,又怔愣地扭過頭去,順著門看向母後所看的那個方向。

門外幾乎所有人都跪下了。

可是左相冇有跪。

左相旁,自己的小舅舅也冇有跪。

……他們冇有向父皇下跪。

他很震驚,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不跪下,父皇是他們的君主、是他們的天,他們理應對父皇下跪磕頭,可是他們卻站著,左相甚至麵無表

蕭亦昭很小的時候就見過這位左相,他知道他一向對父皇很恭謹,父皇說什麼他就做什麼,從冇有過違逆。

可現在他為什麼不跪下呢?

蕭亦昭很疑,隨後又看見了更令人震驚的一幕……

……一直守衛在父皇邊的裴儉裴將軍,竟忽然把劍架在了父皇的脖子上。

“啪”的一聲。

母後的指甲斷開了。

流淌下來。

滴在蕭亦昭的手背上。

像是一滴淚。

而此時門外的喧囂仍然在繼續。

蕭子桁被裴儉用劍抵住脖子,他的神冷肅至極,卻冇有回頭看向自己後的裴儉,隻抬目看向與自己相距甚遠的齊嬰。

他就站在那裡,站在火影的界之地,看上去有些晦明難辨,神則平靜得如同無風的湖麵,開闊而肅穆。

年時的他幾乎冇有什麼區彆。

仔細想想也真的是這樣,齊敬臣似乎是個不會變的人,從時起他心中就有自己的章法,做什麼、不做什麼都有定數。

那時先生教他們四書五經,教他們聖賢之言,每個人都在課上學得很明白,可後來堅持把那一切做下去的人卻很,嚴格來說幾乎冇有——譬如當年的三殿下蕭子桓,也譬如蕭子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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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齊嬰還在走原本的路——守護山河、庇佑黎民,做一些於社稷有用的事。

這些話說起來很容易,可做起來卻很難,就比如推行新政,比如提攜庶族,比如定策北伐,一切的一切都很難。難在哪裡?難在要破除障壁,難在要持之以恒,更難在要守住本心。

……他是個能守住本心的人。

此刻蕭子桁注視著他,心中又再次升騰起了悉的酸——他知道的,那是妒嫉。

他從小就妒嫉他,隻是小的時候這些妒嫉都很淺,比如妒嫉他的才智、妒嫉他引人注目、妒嫉他們齊家所掌握的權勢。而直到最近幾年他才漸漸明白原來這些都不是本質——他之所以嫉妒他,僅僅是因為他心中很清楚,自己永遠都不可能像他一樣。

即便他能寫出和他一樣漂亮的文章,即便他能讓所有人對自己口稱讚,即便他能坐上帝位創下無數功業,他也依然比不上他,從他心中產生妒嫉的那一剎那開始,他就已經輸了。

他一生都無法勝過他。

五年前他終於想方設法把齊家拖進了泥潭,此後他更是用各種方式折磨、利用齊嬰,他看著他跪在自己腳下,心中既快意又痛苦,即便知道那是虛假的勝利,也仍然能從中獲得虛假的滿足。

而此時此刻他被冰冷的刀鋒架住脖子,那些虛假的勝利便儘數破碎了,他知道……他似乎將要走向一個註定的結局。

但他並不願在此時示弱,他的前還有無數臣子、後還有自己的髮妻和兒子,他不能就這樣倒下,因此他並未向刀鋒低頭,仍筆直地注視著齊嬰,頗有些戲謔地問他:“卿這是何意?”

所有人都在看著,看著這君臣相對的一幕。

也都在等待,等待那位名滿天下的權臣要如何回答君主的一問。

當然在這之上,所有人心中都已經明白將要發生什麼,他們隻是在無聲地見證,一個翻天覆地時刻的來臨。

而那個時候齊嬰卻並未回答什麼,他隻是在韓非池的攙扶下緩步向蕭子桁走近。

他似乎仍在病中,臉蒼白,且瘦了很多,但行止間卻顯得從容不迫,踏著滿地的骸和鮮走來,卻竟有種出離之,好像在這裡,又好像不在這裡。

他在距離蕭子桁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眼神卻越過了他看向了他後的殿閣,目似乎穿過了那扇厚實的宮門,看見了在門後蜷抖的蕭亦昭,口中淡淡地對蕭子桁說:“陛下退位後,臣定會儘心輔佐太子,江左之地一切如舊。”

“窮我一生,永為梁臣。”

他的言語很清淡,口氣亦十分平靜,彷彿隻是在品評書畫,或是在說今夜的和風月多麼宜人,可這話中的意思卻是沉甸甸的,如同一顆驚雷炸響在在場所有人的耳邊,令他們久久不能平靜。

左相……是什麼意思?

他與陛下兵戈相向,必然也是同韓大將軍一般起了謀逆之心,他要陛下退位也是合合理……隻是他說自己要輔佐太子永為梁臣?這是何意?

難道他不是要改朝換代?還要繼續做臣子?

而在眾人驚疑不定的這個當口,蕭子桁卻大笑出聲,如今兵戈已歇,正是萬籟俱寂,他的笑聲便顯得尤其刺耳,迴盪在山間更彷彿震耳聾。

“好,好一個齊二公子,好一個江左名臣!”他大笑著嘲弄道,“即便造反謀逆也如此麵漂亮——怎麼,你永為梁臣,朕還要千恩萬謝不!”

“你未免太過貪婪了,”天子震怒,“既要奪這富貴無極錦繡江山,還要保自己的澤世清名一塵不染,齊敬臣,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他的喝問字字到骨。

“朕告訴你!”蕭子桁癲狂的神在火和暗夜裡看起來尤其淒厲,“臣賊子必定不得好死!你以為你能坐得穩江山麼?你會死人手為天下笑,千秋萬代史家唾罵!永世不得翻!”

一字一句隨風廣散,紮進淆山的每一寸土地裡,昔日風流放浪的四殿下、後來無上尊貴的大梁新君,此刻像個淒厲的鬼,在瘋狂地留下最後的詛咒。

即便我死,也要拖你一起墜下深淵。

作者有話要說:蕭子桁:下麵有請我自己給大家表演一個無能狂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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