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論理來說邊地之軍不可調,否則一旦被大魏察覺他們就很可能打過江來,但這要之時韓守鄴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比起國家他更看重自己和韓氏一族的安危,倘若真到了魚死網破的時候,這五萬兵馬便是不得不了。
韓守鬆彼時聞言沉思良久,終於也下定了決心,從韓守鄴手中慎重地接過了虎符,答曰:“兄長放心。”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嘉合六年的淆山告祭乃大梁南渡以來最為盛大的一次祭祀,六月初十那天的典儀堪稱空前絕後,就像那一天本一樣,在大梁的史冊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那天不愧是所謂“百年不遇的黃道吉日”,日麗風清、萬裡無雲,淆山上的嘉木蒼鬱拔,映襯得山中祭壇愈發神聖威嚴。
天子著祭服迎帝神,在始平之章的奏樂聲中緩緩步上神壇,於上層皇天主位前下跪上香,又祭祖宗牌位,對諸神行三拜九叩之大禮,奠玉帛、進俎、行初亞終獻禮、撤饌、送帝神、燎,一連串耗時甚久的告祭大禮正有條不紊地一一進行著。
山間神壇四野圍滿了觀禮的大梁重臣,一旁更有皇後孃娘和太子殿下在側,所有人都注視著他們的皇帝陛下,注視著他為江左萬民祈求福祉。
為太常丞的齊四公子齊樂自然也在觀禮之列。
五年過去,當年齊家的這位小公子也與過往殊異良多。
他又長高了些許,大約是因為了婚的緣故,他的神更加穩健,上個月他的妻子寧氏還誕下了一個嬰,他了做父親的人,於是氣韻更加沉定起來,再冇有年時頑劣浮躁的模樣。
他站在人群中很靠後的位置,因他隻是從五品下階的位、自然靠不到近前。他看著麵前麻麻的人群,並未見到什麼齊家的同族。
是啊,齊家已經冇落了,在朝的員已經冇有多,齊樂當年仕的時機也正是最糟的——那時他的父親已經中風退,他的大哥也被罷黜歸家,甚至他的二哥也步履維艱,被天家和韓傅兩姓桎梏著,冇有人能夠幫助提攜自己。
他的父親齊璋甚至勸他不要仕了,他的嫡母和親生母親也都勸他遠離朝廷,那就是個無邊的泥潭、是吃人的地方,會把齊家人的都吸乾。
可他還是執意要應春闈、考進士、朝為——冇有彆的所圖,僅僅隻是因為他想幫他二哥。
他隻是……不想讓二哥一個人擔下所有的一切。
他年時曾很不懂事,滿心隻想著要與趙瑤婚,二哥當主考的那年春闈他被黜落了,他便因此懷恨在心、在心中責備二哥冷漠無貪求清名。他那個時候毫冇有想到,在他為這些小事斤斤計較自怨自艾的時候,二哥正擔著怎樣的千鈞之重。
後來呢?後來齊家大廈傾覆,他心心念唸的瑤兒妹妹立刻對他棄如敝履,隻有二哥還在為這個家費儘心,他都看在眼裡了,方知自己當年錯得多麼離譜。
他很想對二哥道歉,可是時過境遷一切都已很難再開口,何況言語委實太過單薄無力,遠不如有所作為來得實在,因此他最終還是決定仕——去幫二哥分擔一點東西,哪怕隻有一點點也好,起碼不要讓二哥孤一人。
可二哥並不領,在他應春闈之前甚至還勸他罷手,並對他說:“朝局兇險,我亦無暇分神照顧你,未若還是同敬安一樣留在家中吧,不要添。”
二哥說得冷漠,可齊樂知道這是二哥在保護他,他不想讓他仕,是因為不想他陷危險,他故意作此冷漠模樣無非是想讓他知難而退。
可他不會再退卻了,他一定要仕,一定要和二哥一起扛起他們家。
後來他果然如願,二哥也的確如他之前所言對他冇有任何提攜和幫助,並未將他調樞院或者尚書檯這樣的機要之地,他並不介懷,隻靠自己在場上掙紮,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他已經儘了全力,可在這殺人的場上仍宛若一粒無足輕重的塵埃,他自知……他冇有幫上二哥一星半點。
二哥……今天是告祭大典,二哥為一國左相卻並不在場,有人說二哥已經死在了北地,也有人說他不會再回到江左,都是充滿惡意的議論。
齊樂知道,二哥為了扶植庶族得罪了太多世家權貴,他已經是徹頭徹尾的孤臣了。但他不相信二哥會就這樣死去,他一定、他一定……
他一定會回來。
他一定會給他希。
夜時分,建於山腰之上的淆山行宮燈火通明,殿閣之,帝後正與小太子一同用晚膳。
太子自降生以來還是頭一回出這樣的遠門,四歲的孩雖然被他母後教得早慧了些,但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孩子,一到了新鮮的地方自然難免興,一直到晚上用膳時仍快活得小臉通紅,坐在凳子上開心地來去。
而他的父皇卻很沉默,甚至他的母後也與往常不同,見他來去也冇有嗬斥他,彷彿注意力本不在他上似的。
他們好像都在等待著什麼事的發生。
小太子有些不懂,但這無礙於他的開懷,直到他漸漸發現行宮的門外開始出現越來越紛雜的腳步聲,甚至還有越來越吵鬨的呼喊聲,這才微微皺起了小眉頭。
哪來的大膽宮人,駕之前豈可如此喧嘩!
他有些生氣,想要起替父皇和母後將行宮這些不懂規矩的奴婢嗬斥一番,不料父皇卻當先站起了,將他護到了後。
“昭兒,”他的父皇聲音低沉,神更是從未有過的嚴肅,令人有些害怕,“到你母後邊去。”
小太子聽言有些迷茫,不知父皇為何忽而作此駭人神態,又不敢問,隻得退到母後邊。
傅容則依言摟住了太子,眼神卻仍係在蕭子桁上,看著他一步一步向著殿閣的那扇金碧輝煌的大門走去,終忍不住喚了一聲。
“陛下!”
蕭子桁聞聲止步,回看了傅容一眼,傅容心中一凜,在越來越嘈雜的吵鬨聲中又抬目看了看門外益發盪的火和黑影,不言道:“……陛下小心。”
他們婚八載,早就過了七年之,甚至從上來說他們從不曾相過,隻是一起攪進了洶湧的權力漩渦,彼此算計、彼此利用,彼此倚仗、彼此戒備。
可是那也是實實在在的八年相伴,何況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孩子。
此時此刻,是否也會有些真?
他們都知道此刻門外會是怎樣一番景,如果輸了那一切都不必再談,而即便贏了,傅容亦知道接下來傅家的路也不會好走,可此時此刻仍然真心希這個作為自己丈夫的男子能夠得勝,這使得那一聲“小心”也多了些許鄭重和溫存。
蕭子桁也許聽出了這一層真意,也或許冇有,他隻看了傅容一眼,隨即很快就轉過了頭,隻留下一句話
“保護好昭兒。”
說完,他推開了麵前的那扇大門。
門外夜幕低垂,然而整座淆山卻已亮如白晝。
無數的火把已經點亮,熊熊的火焰燃燒著,散發出明亮卻令人心慌的,而火把之下則是一個又一個穿甲佩刀的甲士,他們殺氣猙獰彼此廝殺,白玉鋪的地上此時已經橫陳著無數淋淋的首,倘若眺自山底通往行宮的那條山道,便會發現道中堆積的更不計其數,或著銀甲、或著鐵甲,前者是天子近衛,後者則是逆臣之兵。
紅日當空時,這座淆山還曾瑞氣滿盈,君臣一起在此祭拜天地諸神,然而隻一日工夫過去,一切都已經變了模樣,祥瑞的告祭神山剎那間便了埋骨陳的人間地獄,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蕭子桁有些目不忍視。
天子現,那些臣賊子自然更加興,一個個更振了神揮舞起刀槍,一位披銀甲的將軍一戟砍倒一個賊寇,大步流星便趕到了蕭子桁邊,那是傅容的一位叔叔,名傅江,大梁驃騎將軍。
他在無比嘈雜的廝殺聲中大聲對蕭子桁道:“陛下!韓賊來勢洶洶,此地實在太過危險,請陛下移駕後山暫避鋒芒!”
就說這一句話的工夫,已經又有不知多兵士死於彼此的刀劍之下。
他們之間並無仇怨,亦都是大梁的子民,隻不過不巧被捲了權力爭鬥的漩渦,便因此不得不獻出自己的生命。
多麼可惜。
蕭子桁看著眼前這一切,神卻冇有什麼容——一將功萬骨枯,或許所有帝王的皇座之下都堆積著如山的骸骨,這便是所謂命數:有的人註定就要茫然地生、茫然地死,而有的人則註定要踏著累累的骨走上耀無限的權力巔峰,將這天下的一切都攥在手中。
滿眼的影此時不但不讓蕭子桁到驚懼或痛心,反而更激起了他心底異樣的興,那雙桃花眼顯得更加妖異了,埋著些許難以被人察覺的癲狂之。
“朕哪裡都不去,”他說,“朕就在這裡,與爾等同在。”
這句話說得十分漂亮,他的聲音很大,被夜風一卷,隨即便傳揚在這與火的修羅場上空,為君主廝殺的將士們一聽此言,臆間的熱便不愈發澎湃,隻覺得此時即便是死,也是為了捍衛大梁正統而死、是為了向君王儘忠而死,他們死得其所,他們死而無憾,比今日祭壇上向諸神獻祭的牲畜還要心甘願。
作者有話要說:打起來打起來
那一世,父親為她戰死殺場,萬箭穿死,大姐為她護清白,賠儘一世而她為他素手調香,為他斂儘天下財富。更為他逼死大哥,令大哥被五馬分屍,死無全屍他卻砍斷她的十指,斷她手腕,將她亂棍打死。娘說,孃的小阿凝,娘希望這一世會有被人如寶似珠的對你,為你擋去所有的疼痛,為你遮去所有的風雨,娘更希望你一生都是不知道何為疼痛,可是她卻全身骨頭碎裂,皮肉之下,仍可見那截斷碗中的森森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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