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筆銀子,十六到底是沒拿到。
那日,他們出發不過半個時辰,京城一角的天便染了烈。
京郊的小院裡卻依然平靜,金展抱著大刀兢兢業業地守在門口,忠誠地護衛著此刻氣正大的主子。
不過,李玄慈面上看著倒算無事,挑了院中柳樹最高的枝,斜倚其上,一隻雲頭絨靴懸在半空,他半歪了子,臉上盡是寒,半晌都無靜,只剩下發繩系起的烏發斜斜垂下,被葉間穿過的風吹得微微漾。
若是以前,這般的不痛快,李玄慈總有法子全泄出來,可如今卻和團積了雨的雲,沉沉累在心頭,吐不出,咽不下,
若是以前,他不痛快,李玄慈總有法子別人不痛快,可如今卻仿佛有了線裹著心臟,牽扯著他不能隨著本肆意行事。
那人是個心的,總見不得旁人因自己苦。
而他也早不是以前。
李玄慈在柳葉的影流轉間,難得出神了許久,等到他再抬眼時,才終於看見京城方向那片暗暗豔的灰雲。
他的眸子瞬時利了起來,原本斜倚的子立了起來,如一把出鞘的劍,從柳樹纏綿的葉片中飛落而下。
正當此時,金展也推門朝他疾行而來,手上還拿著張條子,到了跟前,還未開口,便被李玄慈開口問道:“哪裡的火?”
金展連忙回答:“正是賭坊,起因未知,火勢極大,連帶著周遭民居都著火了。”
“人呢?”
短短三個字,卻得金展半天沒有答話,好容易才終於咽下嚨的塊,回道:“之前有人看到他們進了賭坊,如今未見蹤跡。”
這樣的回答顯然不是李玄慈要的,可金展卻也沒聽到斥責,他壯著膽子微微抬頭,才瞧見自家主子臉上沒有往常的戾,沒有狠意,反而仿佛是有幾分……失措。
然而這神一閃而過,接著,李玄慈便又是那副如寒刃一樣的,低著聲吩咐道:“暗衛全部去找人,立刻。”
說罷,他便提了院子裡自己的馬,一個翻而上,細羊皮鞭烈烈一催,只聽嘶鳴一聲,皮都閃著豔的駿馬揚蹄直接躍過了小院低矮的土牆,飛馳而去。
大宛進獻的汗寶馬每踏一步都如閃電之勢,京郊到城中這不短的距離,生生被至僅一炷香的時間。
此前三皇子縱馬的斥文新鮮得連墨跡都沒乾,這般行事屬實是給人遞刀子,可如今李玄慈哪裡會分出半點心神給那群醃臢,被催得甚急的北風從他臉上刮刀一樣剃過,李玄慈卻半分未察。
他心裡頭有什麼東西在翻騰。
長久以來埋在他裡那座火山,在十六邊時,似乎短暫地平靜了下來。十六為他織了張網,攏住了心底所有的惡念,可是此刻,那些灼熱到足以將骨頭燙化的惡念,再次如濃稠的巖漿翻湧。
煩躁銳化了殺意敷在他的骨頭上,人指節都發麻,他只能再次加快了揚鞭催馬的節奏,否則,下一刻這鞭子怕就要落到任何擋住他前路的活人上了。
偏偏有個賣油郎,怕散開的人群翻了他的油,左躲右閃,最後還是和個小孩撞到一起,潑了些油出來,他腳下不穩,一下子橫在了路中。
那些鑽進他骨髓的殺意似乎都在這一刻發出來了,李玄慈隻覺得太發,整個人繃一把離弦的箭,他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放任自己的馬蹄就這樣踏下去,那要殺人的焦躁就能被平息。
他的腕骨都有些發,久違的惡意出籠之後變得肆無忌憚,像吸的藤蔓一樣驅使著他去祛除掉任何阻礙,一刻也不能等,連無辜之人臉上的驚恐,都了他裡燒得更厲害的東風。
聽他驅使的神駒似乎也知到這強烈的緒,沒有毫停頓與猶豫,鐵蹄高高揚起,在白日裡閃過一道微不可見的冷,就要踐踏上那顆活生生的、溫熱的活人頭顱。
可就在落下的最後一瞬,李玄慈莫名瞧見了方才撞到了賣油郎的那個小孩的眼睛。
圓嘟嘟的、黑葡萄一樣,似乎還不太懂得世間的厲害,瞧著這驚魂一幕,竟不懂得害怕,只是有些怯怯地、怔愣地看著這裡。
世間所有還保留著赤本心的眼睛,大抵都有些相似,他想起一個人來。
那雙眼睛像個掌一樣刮得李玄慈清醒過來。
他強行扼住了韁繩,由於起勢太急,繩子瞬時就勒進皮見了,他卻連眼角也沒抬,隻狠狠製住箭在弦上的烈馬,往另一邊扭轉,最後才鐵蹄有驚無險地偏了一寸,將將過那人的油皮。
李玄慈頭也未回便縱馬離去,只是將懷中銀袋擲了出去,撒了一地的銀子,權當是驚擾眾人的一點補償。
於是方才如水油鍋一樣四濺開來的人群,又如劈不開的水迅速合攏來,大難不死的賣油郎隻來得及呆了一瞬,就立馬飛撲了上去,拾起地上最大的一錠銀子,方才還是惡煞鬼的李玄慈,如今在他裡已了活財神。
只有那小孩,還愣愣地看著那快馬離去的方向,眼神仍是那懵懂的模樣,直到被搶到銀子的娘親狠拉了一把,才回過神來一同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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