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在門口呆了下，沒有發脾氣，沒有吵鬧，也沒有哭，只是呆了下，便繼續往回走了。

等回了自己的房間，十六把門牢牢關好，坐上床蹲一團，起被子把自己蓋好，連邊角隙都塞得嚴實。

然後才抱住細糠枕頭，將十六年的功底全使了出來，將枕頭錘得差點糠。

等再從被子裡鑽出來時，頭髮被額上的汗沾得七八糟，臉憋得活似秋柿子，神卻平靜下來了。

李玄慈故意設套，不就是想看左右為難嘛。明明可以在答應後順水推舟，卻偏要說出來，為的就是氣罷了。

那才不要氣！

十六著發疼的拳頭，還是在心中誠實地修正了下說辭，才不要被李玄慈發現氣。

可惜，十六不知道，在床上錘枕頭的時候，聲音雖小，震卻蓋不住，順著木頭床一路傳開。而那張床，正好是靠著李玄慈房間的。

隔壁，氣死人不償命的小王爺，看著面前茶杯裡水面上微微的晃，朝那邊了一眼，桃花眼幾不可見地彎了一痕。

桐梓縣連連下了幾日的雨，從大壩上去，水浪貪婪地舐著石基，啪得落下，翻湧出骯髒而破碎的泡沫。

壩邊起了水霧，無論早晚都不消散，日頭被牢牢蓋在烏雲後面，整日裡沉沉的，連人都沒了神。

又有艘船出了事，一家漁戶自水上不太平以來，歇了小半月，實在難以支撐，父子冒險出船，眼看就要滿載而歸，卻被一陣刮來的邪風卷進了暗流裡，最後父親托著兒子上船逃開，自己被浪吞了。

那沒了丈夫的婆子日日去街上哭，抓住所有路過的人，哭那回不來的夫君。

一件件事的累積，讓原本不願祭神的聲音沉了下去，靠水生活的地方，總是要多看些老天爺的眼，幾個孩子，在生計面前，也做不得數了。

但這傷心事，自然落不到富貴人家頭上。

深院裡，綿娘已和的朋友得很好了，他雖然不說話，臉上和上也老是黑黑的汙痕，可他從來耐心聽說。

丫鬟和嬤嬤雖也對好，可們都十分懼怕爹爹責怪，所以也怕爬高，怕吹風，怕跑，隻恨不得和個泥做的娃娃一樣，乖乖呆在房裡哪都不要去。

可爹爹實在忙，難得見到面，婆子們與也不是真正親，以前親的只有自己養在屋子裡的一條細犬，後來有次咳嗽，爹爹怕是被細犬的弄的，就把它抱走了。

有次午間，婆子和椿青以為睡著了，在廊下低聲說老爺真心狠，小姐這樣喜歡的細犬，竟也就這麼摔死了，們這些人若是沒伺候好，怕也比那細犬好不了多。

那時聽不太明白，只是就再也沒見過自己的細犬，也不知道它去了哪裡。

後來大了一些，才明白了。

這些時日，綿娘每次都讓年紀最大的阿婆守午睡，阿婆每次都先睡著，等睡著後，綿娘便從側門裡溜出去看他。

那日，綿娘又將從婆子那聽來的話說給他聽，那年卻莫名有了反應。

綿娘問他，可知道什麼是河神，自己總是聽婆子遮遮掩掩提起，卻不知道河神究竟什麼樣，為什麼要挑那麼多孩子去侍奉他。

那年站在窗後，雨霧從封窗的隙裡飄到他臉上，他一雙眼睛定定瞧著那方被割裂的昏暗的天際，神越來越難測。

可他的臉半在隙後，綿娘便還在絮叨著河神的事，直到後知後覺地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年已靠得離窗極近，眸濃得似有黑霧翻滾。

“河神，哪裡有什麼河神！”他眉目猙獰，噴出一口來，濺在窗上，還有些沫飛出，落在綿娘的繡鞋上，他卻視若無睹，神似鬼魅一般，沉沉息著。

綿娘呆了下，然後後退兩步，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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