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繾綣,朱謙沿著水畔一路往北行,煜王府人地闊,偶有奴仆穿梭其間,越發襯得府邸幽然寧靜,水泊坐落在府西,西北角引活泉府,花卉滿園,碧竹為綴,游廊亭臺,一路綿延至天心閣。
到了天心閣附近,方覺人煙薈萃,仆從如云,暮煙繚繞,燈芒傾瀉,臨水的敞軒中,一婦靠臥在羅漢床,遠遠瞧去,眉目輕倦,舉止投足流出幾分嫵風。婢子捧著瓜果獻上,仆婦抱著綢錦緞供挑選,手里卻搖著不知哪送來的一面牛皮繃面小手鼓,眉眼鮮活臥在一片喧囂里,伴著那一窗翠竹搖曳,一池波粼粼,如同一幅舒展開來的畫卷。
倒是逍遙自在。
他在外經天緯地,為的不就是家里人孩子安榮華嗎,哪里還能再怪。
朱謙抬步,頎長的影褪去一鋒芒,踏那人間煙火里。
婢瞧見朱謙駕臨,均磕頭請安悄聲退了下去。
沈妝兒正趴在羅漢床,手執一細狼毫在牛皮面鼓上信手畫畫,玉足高高晃起,秀筆生花,很快,掌大的小鼓上淺淺落下幾筆,勾勒出一惟妙惟肖的大肚佛來。
朱謙目越過那細的發梢,凝睇那人,上回隔得遠,瞧不清畫作如何,今日親眼見落筆,畫藝嫻,木三分。
沈妝兒盯著那笑佛的大肚子,托腮一笑,將狼毫擲開,玉臂從袖下勾了出來,
“取我私印來”
朱謙頓了下,往旁邊小案掃了一眼,看到一方極小的壽山石小印,執起看了一眼印面,寫著“檻外梅”三字,登時哭笑不得,什麼時候給自己折騰出這樣的別號來。
檻外,也有喻出家的意思。
朱謙氣得不輕,卻還是將印遞給。
過來的長臂無疑是結實修長的。
沈妝兒嚇了一跳,手中小鼓一落,朱謙連忙將其托了起來,東西依舊遞到跟前,整暇看著,“怎麼了?不是要落款嗎?”
沈妝兒那一瞬間臉是不好看的,帶著幾分無可遮掩的惱怒與驚嚇,扭坐了起來,心有余悸,理了理衫盯著他,面有冷,
“王爺什麼時候沾了躲在人后不吭聲的病?”
朱謙怔然看著,把嚇這樣?就沒有一點驚喜?
心里慢騰騰泛起些許意。
頃,腦海浮現溫寧恰才的話,興許他以往也曾這麼對,該。
于是好脾氣地將面鼓與壽山印再次往前一送,哄著道,“是我不對,見你畫的神,便沒攪你。”
這個空檔,沈妝兒已將緒收斂,接過面鼓和小印落款,圓融秀的“檻外梅”三字篆綽綽約約落在右下角,將面鼓置于一旁,懶懶從羅漢床上起,與朱謙納了個福,引著他在羅漢床一側坐下,親自給他斟了一杯碧螺春,
“王爺可用晚膳?”
“我在都察院吃過,”
朱謙目落在那小鼓上,拾在掌心把玩,畫得果然極好,他甚是喜歡,便道,“可否送我?”
沈妝兒愣住了,恍惚記得前世曾向朱謙討要過字畫,朱謙冷冷掀起眼瞼盯著,那一眼仿佛在說,不懂文墨,莫要浪費他心思,后來再也不敢要了。
沈妝兒冷著臉將小鼓奪過,嫌棄似的往旁邊簍子一扔,“這點小玩意兒莫要沾污了王爺的眼”
朱謙看著空空如也的掌心,心里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目落在面容,眉眼如同沾了暖芒,白皙的手指淺淺握著一青花瓷的茶盞,骨細盈,整個人浸潤在芒里,如玉一般溫潤。
四下掃了一眼,方覺敞軒前方的門廊下掛著一排燈籠,那燈盞上畫著各式各樣的宮廷人
嬉戲圖,遠遠便覺得惟妙惟肖,意趣橫生,心里有些發,過去細瞧,可瞥見沈妝兒冷言冷語的,又怕掉面子,干脆坐著不。
他等著與他訴苦,默坐片刻,沈妝兒卻絕口不提在宮中委屈之事,還是那般大度,虧他以前未能分些心思在上,朱謙越發生出幾分愧,
“今后無事,你不必宮,若誰為難了你,只管回來告訴我。”
沈妝兒愣了一下,由衷松了一口氣,這因禍得福。
“妾遵命。”
朱謙著茶盞,看著寵辱不驚的,近來妻子變化真是極大,萬事從容不迫,不驕不躁,倘若他日真能問鼎登極,妻子這副氣派便是國母典范。
心中對沈妝兒越發滿意了些。
主與說起近來自己安排,好沈妝兒心里有數。
沈妝兒坐在他對面老神在在聽著,心里琢磨今日雋娘購來的那簍子玩,回頭挑些好的送去淮侯府給小外甥。
冷不丁聽見朱謙談起軍演,登時提了個心眼,
“王爺,您說再過一段時日,要去邊關?得去多久?”
朱謙總算在臉上看到了幾分急切,看來是不舍得他離開,淡聲回,“數月方歸。”
沈妝兒茶也不喝了,也不擺了,連忙爬坐起來,認真看著他,“數月是多久?”
現在是五月中,孩子是九月來的,當中只剩下四個月,朱謙若離開數月,去哪里懷孩子?
前世朱謙從來不與說公務,并不知有沒有這一場軍演,懷孕之前,朱謙也曾離京過一段時間,不過半月就回來了,后來沒多久便有孕在,接著皇帝在千秋宴上驟然駕崩,朱謙離京,京城出現。
眼下朱謙說要離開數月,當如何是好?
黑白分明的眼,盛滿了焦慮,甚至還有一不易察覺的窘迫。
朱謙心口的褶皺總算得到平,“快則一月,慢則三月”見沈妝兒臉眼可見的沉下去,倏忽轉了口,“我會盡快趕回,至多不超過兩個半月。”
沈妝兒臉并未好轉,細眉皺的,一副無措的模樣。
朱謙心一下便了,將羅漢床當中的小案給挪開,抬手徑直將人給抱在懷里,沈妝兒軀微,卻未推他,這如同一個信號,給了朱謙莫大的鼓勵,朱謙打橫抱起,徑直往室走。
沈妝兒閉了閉眼,輕輕吐息,抱了他脖頸,在他懷里低聲問道,
“您什麼時候去?”
“還有半月,”他嗓音暗啞,語氣卻是極為平靜,
“蒙兀聞大晉舉行講武比試,特提出派一使團與會,我曾數度與蒙兀手,父皇遣我前去迎候并布置軍演一事,確保此事萬無一失,倘若能一舉震懾蒙兀,可保邊境數年太平。”
珠簾從二人上下,朱謙將抱室,將人放在架子床上。
室燈火跳躍,他俯看了過來,一的清冽氣息將籠罩,神在半明半暗之間。
沈妝兒思緒卻飄得有些遠,他中間出去兩個半月,掰指算一算,離開前的半月,回來后的一月,則是懷孕的最好時機。
等朱謙離開,便得捋一捋前世的事,有些事得未雨綢繆備起來。
沉重不穩的呼吸撲灑過來。
沈妝兒只覺眼前一暗,閉了閉眼,聲問道,
“王爺,您的傷痊愈了嗎?”
這話仿佛惹到了朱謙,他一言不發,用行證明。
今日的沈妝兒總算回轉了些,順地配合他,朱謙便有些舍不得放下,時輕時重吊著。
重生后,這事上沈妝兒向來是應付朱謙,如今更是一心為子嗣,不得他快些結束,偏偏朱謙不上不下,沈
妝兒被折磨得有些難,便吶聲道,
“王爺果然傷勢還未痊愈”
兩世經驗,朱謙雖天賦異稟,可從未在這等事上意氣用事,原以為激他一句,他定迅速結束甚至摔門離去,哪知如今朱謙耐心比想象中要好,讓吃了虧。
床下了幾回冷眼,床上便想著征服。
末尾深深抵著,不肯退出,著耳郭問,
“廊蕪下的燈盞贈我一個?”
這架勢是不答應便不放過,沈妝兒閉著眼嗯出一聲。
待朱謙松開,便將自己墊的高高的,今日得一老嫗提醒,方知房事結束后不能過快洗浴,要仰躺著些,這樣容易孕,沈妝兒照做。
朱謙看不懂人家這些舉止,見一張殷紅的小臉埋在里側,只當生氣了。
“我抱你去沐浴?”他俯過來,哄著道。
沈妝兒懶得與他解釋,疲力盡道,“王爺去洗吧,妾不急,若是王爺嫌棄,便回前院去睡”
朱謙被噎得不輕。
待洗好回來,沈妝兒竟然睡著了。
那張小臉酡醉,長睫集地覆在眼下,乖巧綿,朱謙心里也跟著一片,喚來留荷替拭一番,倚著睡下。
這一夜沈妝兒睡得并不好,翌日上午氣懨懨的,打起神持了半日府中諸事,西苑這頭人手大換,氏那些心腹婆子婢,該打發的打發,該發賣的發賣,除了夫人的屋子,其余之均查抄一番,倒還搜出不錢財,其中不是王府之,該庫的便庫,余下也賞了下人,上下歡喜。
氏姐妹被送去寺廟,許多觀的下人紛紛鉚足了勁來沈妝兒跟前表忠心,沈妝兒有心料理了幾個不聽使喚的婆子,抓大放小,殺儆猴,很好震懾了后院。
午膳用了一盤蒸,一碟藕尖炒,便作罷,消食半個時辰,便往羅漢床上一趟,呼呼補眠。
大約申時三刻,留荷急匆匆將搖醒,“主子,大姑來了。”
“什麼大姑”沈妝兒迷迷糊糊,撐起半個驟然反應過來,立即醒了神,“大姐來了?”
留荷笑著點頭,扶著起床,“是呢,還帶了雙雙小小姐過來。”
沈妝兒喜上眉梢,連忙趿鞋下榻,目往窗外掠,輕快問,“人呢?”
留荷回道,“聽雨已去側門迎接,想必很快便到了。”
沈妝兒趕忙梳好頭發,穿戴妥當,正要迎了出去,聽雨已引著沈兒與一雕玉琢的小姑娘進門廊,只見那小姑娘大約不到三歲年紀,梳的一對雙丫髻,扎著的飄帶,雙頰紅如桃,活像是年畫里走出的花。
雙雙牽著沈兒角,看到沈妝兒咧開靦腆地笑了,出一排齊整的白牙,“姨母”
那雙眼黑啾啾的,如同一汪水似的,沈妝兒心一下便化了,
“雙雙”連忙走過去,將孩子摟在懷里。
前世今生都盼著有個孩兒,一見到這般可的兒,滿眼的艷羨。
將人抱軒,分主賓落座。
雙雙是個自來,倚在沈妝兒懷里也沒半點認生,留荷親自奉來果子點心,沈妝兒凈了手,挑了一塊玉豆糕給雙雙,雙雙張開貝齒將整塊糕點咬中,雙頰鼓如魚鰓,一屋子人笑出聲來。
“大姐怎麼有空來看我?”
沈兒坐在對面,笑容有幾分憔悴,“今日二妹與楊三郎過定,我正好回了家里,昌王府的事傳遍了京城,祖母不放心你,幾個妹妹年紀小不經事,便遣我來探,原還有些擔心,瞧你這氣,睡得這般沉,可知是沒往心里去。”
沈妝兒滿臉愧,“都出嫁了這般久,總是
勞累祖母憂心,是我之過,我待會便遣人去回祖母的話,我很好,讓老人家放心。”
不知哪句話了沈兒,沈兒眼眶泛酸,怔怔的竟是沒說話。
沈妝兒瞧這副神,將孩子遞給留荷,示意婢子們退下。
斜在水面鋪了一池碎,茂的樹枝宛如細長的手,向蔚藍的蒼穹。
水軒靜謐無聲。
沈兒眼底泛著水,垂眸,一行淚下。
沈妝兒瞧在眼里,憂心問道,“大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沈兒強忍著淚,搖頭失笑,“左不過那些瑣事,我只是在想,我們姐妹子嗣怎麼這麼艱難,我自生了雙兒,整整三年不曾有孕,忍著滿腔的屈辱給他納了妾,夫君倒是好,一直暗中給妾室喂避子湯,可這段時日,婆母言下之意是要停了避子湯,我這心里呀,刀割一般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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