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幾步之遙, 林國輔幾乎以為自己認錯。
影明滅之間,那張年輕英俊的臉上彌漫著冷的緒,在審訊室森然的線下, 猶如白日見了鬼。
這的確是副萬里挑一的好皮囊。
連他那向來眼高于頂的兒,都對這副皮囊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
“大人,有何貴干啊。”蕭容昶尾音略輕挑, 手里端著茶盞, 目斜掃過去。
臨到要低頭的時候,這個四十多歲的老男人才發現,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林家一直韜養晦,從不曾參加過任何派系的斗爭,人人都道他家風正派,與世無爭,這雖只是做給世人看的一面, 但假皮披久了,揭下來時難免連帶著。
心里正在矛盾著, 就見對方慢條斯理的放下茶盞, 用極平淡的語氣說道:“對了, 通州馬上就要封城了。”
“蕭大人不必嚇唬老夫。”林國輔沉著一口氣,面上滴水不, 說道:“老夫再奉勸你一句,別與世家作對。”
“怎麼,你們終于決定要連起手來, 除掉本了?”蕭容昶語氣里出輕蔑,那張俊得毫無瑕疵的面容,緩緩轉過來對著他,薄勾了勾:“本可等不及, 要看你們怎麼演這出戲了。”
他那個便宜親爹的從江趕來,就是為了知會他,世家大族私底下已經開始聯,打著清君側的名號,集結天下義士,除掉他。
想必福王跟翰王這兩個老東西,也準備趁機出兵了。
無妨,他一直忍不發,就是等著岐山兵變,才好名正言順收回那兩塊封地。
“本是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他說著,看向林國輔,目如古井般毫無波瀾:“國輔大人,也是這樣想的麼。”
林國輔道:“蕭容昶,只要你答應我不我兒,老夫愿意去做和事佬,替你從中斡旋一二。”
“老大人,好天真吶。”蕭容昶嗤笑一聲,,語氣里帶著淡淡的悲憫:“這是上個月被派去的員名單,一共十二人,其中四人殉職。”
他看著林國輔,面無表:“令公子好氣節,要求與當地百姓同吃同住,若這次因公殉職,本定會給他追謚位,表彰其忠勇。”
“蕭容昶,你瘋了!”事關自己子,林國輔按耐不住,間發出一聲怒吼:“你眼中,到底還有沒有王法!”
蕭容昶薄抿了抿,淡淡道:“老大人多慮了,在天晟,本就是王法。”
“你——”
“老大人別著急,如今四大世家的家主已死其一,若您再被本氣死,這場除大戲,可就唱不下去了。”
林國輔被氣得夠嗆,偏偏又說不出什麼。
其實林家何曾想為他人做嫁,只是首輔一直不丟手,對大皇子亦是不甚上心,人窺測不出任何一他的真實想法來。
在這場謀劃中,四大世家各有其目的。
李家想殺了蕭容昶報仇雪恨,陳家則是卯足勁要保他。
齊家沉寂了這麼久,手上還有始祖皇帝留下的財富,如今正尋求與陳家結盟,借助蕭容昶的勢力重新復出。
只是從現在的形看,此子竟像完全沒把世家放在眼里,更毫無一要與齊家結盟的打算。
若是如此,齊家勢必會另做打算。
而他的目的很簡單,扶持自己的外孫坐上龍椅,若蕭容昶肯與自己合作,是最好的。
若他不肯,不得三家走到一起,合力將其拉下。
“年輕人,聽老夫一句勸,獨木難林,如今你名不正言不順,正為各世家大族所不齒,只要你愿意與我林家合作——”林國輔道:“我可以讓大皇子認你做義父,這樣你該滿足了吧!”
蕭容昶搖了搖頭,可憐他:“本又不是生不出,要你那瘦骨伶仃的外孫做什麼。”
放著自己的兒子不要,認別認的做干兒子,這老頭當他是傻的不。
林國輔冷笑:“你真以為延續了幾百年的世家大族是擺設嗎,你可知齊家手里有什麼,倘若你不與我合作,將來兵戎相見,可休怪老夫不講面。”
“你有什麼資格跟本說這番話,老東西,別忘了今天你是為什麼而來。”蕭容昶討厭蠢人,尤其是那些蠢而不自知的廢。
真是愚蠢啊——
自以為瑾貴妃生了個皇子,林家就金貴了。
現在哪里還有什麼四大世家,燕王死了,齊家那位馬上也會死,林家膽敢行刺皇帝,那是株連九族的罪行。
趁此機會,大皇子會被送去霍國做質子。
當初李皇后生產時邊的宮人可都還留著呢,誰都不曾意料到,在他手上,著一個貨真價實的嫡皇子。
蕭容昶認認真真想過自己的命,他不想死,甚至不愿跟人搏命。
他要贏,就要贏得順風順水。
“想要換回自己的兒子,就以命抵命吧。”他語氣說得斬釘截鐵,甚至沒給對方息的時間,喚人帶來三名人犯。
獄卒將已經寫好的供詞拿出來,冷冰冰道:“請大人按這份謄抄,再按上手印即可。”
“蕭容昶,你瘋了,你真的瘋了——”林國輔將供詞拿起來讀了一遍,心中一片寒涼。
“你做事這般不留余地,今后會遭報應的!”
“蕭容昶,蕭大人,你站住,站住——”
“我林家做錯了什麼,我從始至終沒有害過你,你何至如此啊!”
鐵門轟然關上,室只聽見他一個人嘶吼的回音,如同喪家之犬。
~
出得大理寺,又見得陳家的馬車。
一連幾天,他被自己親爹糾纏不休。
他每晚去公主府都是走的暗道,對方察覺有異,便派了幾個高手每天形如鬼魅的跟蹤他。
蕭容昶簡直煩不勝煩。
幸而今日來游說他的,是陳奢。
才知道,當初齊家選定的聯姻對象不是陳奢,而是他自己。
真是笑話,齊家好大的心吶,真不知刀已經架在脖子上了。
“小叔叔,你又要去看公主表妹嗎,要不要我送你一程。”陳奢駕著馬車,嬉皮笑臉的邀約道。
蕭容昶上了馬車,背靠在后壁上閉目養神。
陳奢回頭掀開簾子看了眼,忍不住問:“小叔叔,你每天都去見公主表妹,不會覺得膩味麼。”
“你不懂。”輕飄飄三個字,包含著絕對的藐視。
陳奢朝天翻了個白眼,道:“我怎麼不懂,當初祖父可還想讓我做駙馬呢。”
突然到一殺氣襲來,他打了個哆嗦,立即改口:“那不是說笑嗎,公主表妹哪看得上我啊!”
后傳來男人冷絕的嗓音:“想都別想。”
“是是,小叔叔放心,我絕對沒那個意思。”陳奢再三拍脯保證,額上滴落幾滴冷汗。
好似聞見了一陣的酸臭味,他搖了搖頭,換了個話題道:“對了,公主最近怎麼都不大出門,是不是子不舒服啊。”
蕭容昶警惕道:“回去告訴我父親,若他敢去找殿下說此事,本與他的父子關系也到此為止。
陳奢將人送到公主府,又盡職盡責的提醒了句:“小叔叔萬事小心,李家如今只剩下些亡命之徒,如今那些人正尋求齊家庇護,你今日又與林家撕開了,未來的路可不好走。”
蕭容昶看他一眼:“所以你覺得,我應就此妥協,與齊家合作。”
“哪能啊,小叔叔這麼厲害,自是不用害怕他們——”
蕭容昶開簾子走下去,淡淡道:“你們跟齊家走。”
陳奢一怔,朝著他背影嚷道:“小叔叔,我可是一心為你的啊!”
~
得知沁嘉正在庭院里,蕭容昶快步走了過去。
“上回首輔大人說要給沅姑娘相看人家,殿下上了心,今日便讓人將些適齡男子的畫像送了來,從中又挑揀出幾個,送去給大人外宅里養的那位姑娘看。”玉痕語氣不咸不淡的,且用詞讓蕭容昶聽著就不大舒服。
什麼他外宅里養著的……
那宅子他全部給屬下人打理,自己從未踏進去一步。
“大人也知道,殿下最近神不大好,吃什麼吐什麼,下午正準備午睡,那姑娘竟的找過來,挑挑揀揀的,竟是一個都不滿意,這會兒正在庭院里糾纏殿下呢,這都是些什麼事兒啊,奴婢看著都糟心。”玉痕語氣里埋怨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
蕭容昶加腳步,到庭院中,見沁嘉懨懨的坐在葡萄架下的一張藤椅上。
歡雀站在旁邊給打著扇子,看到他,投來狠狠的一瞥。
他亦有些后悔,那天怎麼就跟提了這件事。
嚴沅本來跪在沁嘉腳邊,聽見腳步聲后轉頭看去,眼中浮現出幾分歡喜。
“沅拜見首輔大人。”俯行禮,出白皙的一段后頸。
蕭容昶自覺心虛,目看也不看,來到沁嘉邊。
見一臉無打采,手撐在藤椅兩側,蹙眉道:“既然神不濟,還折騰自己做什麼。”
沁嘉輕輕打了個呵欠,指著前面桌子上一堆畫像,睨著他道:“首輔大人待的事,本宮可是盡心去辦了,若是沒辦,可不帶責怨我的。”
蕭容昶怔了下,突然就領悟到了些什麼。
仔細回憶著,以往閣中有人得罪了家中娘子,是怎麼賠罪來著。
今天雖是天,院子里還有些涼風,蕭容昶卻擔心那藤椅邦邦的,坐久了不好。
當著外人,他亦無所顧忌,抱坐在自己上,哄道:“別心了,臣這就派人送回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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