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快開學的時候還是沒有人能聯系上阮長風,他的手機長期關機，也不曾寄過明信片，時妍漸漸養習慣,沒事就隨手給他打個電話試試看,主要是因為沒接通也不會扣話費。

結果突然有一天接通了，時妍甚至沒反應過來,哆哆嗦嗦地把手機舉到耳邊,那頭阮長風也沒說話，只能聽到約的人聲嘈雜,時妍把聽筒在耳朵上，聽到了很遠很淡的鐘聲。

然后是一聲玻璃摔碎的脆響,隨機電話就掛斷了。

再打過去又是永無止境的關機了。

時妍捧著手機思考了一會，然后開始打包收拾東西。

“我出趟門——”向廚房里的喊道：“午飯不用做我的了！”

“你去哪里哇！”

“現在還不知道……你就當我出去玩一趟吧。”

“什麼時候回來啊？”

“也不知道，開學之前肯定會回來的。”

費解地看了一會,最后轉從冰箱里掏出四個蘋果：“那你帶著路上吃。”

時妍打包蘋果的時候順手了把水果刀塞進包里。

接著時妍下樓找季老師借了他那輛二八大杠自行車，因為季唯不在,時妍給留了字條。

這輛自行車在季唯家有些年頭了的,時妍和季唯當年學騎自行車都是靠著這輛,絡地降下車座，一踩腳蹬，也就出發了。

時妍的第一站是回學校宿舍，在一大摞書的底下翻出來一張紙,曾經被得很皺,但被時妍耐心地展平好，如今已經很清晰,但紙上還是一大堆意義不明的線條。

時妍皺著眉頭研究半天,沒想出頭緒來,回到樂隊的活室，坐在阮長風之前常坐的位置上，把紙在面前攤開。

那天不小心撞破他和季唯的對峙，當時他們在說什麼？是在爭吵嗎？

時妍想象著對面坐著季唯，隨后視線越過，落在對墻的一副中國地圖上。

若有所思地站起來，把手里的紙按在地圖上，中間的原點對準寧州，小心地調整角度。

不出所料，過單薄的紙張，圓珠筆畫的線條和曲折的國道線對上了。

既然是在規劃路線，那麼他的目的地是……時妍看向被圓圈圈住的城市，一一記了下來。

現在學校里沒有什麼線索，時妍決定正式出發，臨走前把墻上的地圖扯下來帶著，又在教學樓把水壺灌滿，去銀行取了些現金，分五份，謹慎地塞在鞋底和等所有可以藏錢的部位，再給自行車車胎打足氣，齒上好油，做完這些準備工作已經到下午了。

站在校門口，一條東西向的馬路，需要決定出發的方向。

阮長風在地圖上圈的幾個城市的方向完全不同，如果第一步就走錯了，后續肯定找不到人。

下午的太有點刺眼，戴上帽子，轉頭向東方。

他出發的那天早晨是晴天，朝也很刺眼，所以他更有可能背對著走。

再加上寧州往東不遠就是大海，于是時妍決然地選擇了向西，迎著毒辣的太追了出去。

憾的是這個年紀的年人心思實在太難懂，更可悲的是時妍要用十幾天的時間才能發現自己一開始就搞錯了方向。

他當時還真是迎著太朝東邊走了。

如果不是偶然在一家二手樂行里遇到阮長風的吉他，時妍可能還要一路錯下去。

“小姑娘，你怎麼確定這把吉他是你朋友的？”琴行老板看到時妍激地熱淚盈眶，不得不給他潑冷水：“確實是把好琴，但一般很有這麼巧的。”

“不不不一定是他的，牌子和款式都一模一樣啊，他的那把琴這里也有點磨損，外面的琴箱呢？”時妍想起琴箱里面是有三包憑證的，上面有寧州飛天樂行的標志。

“我進貨過來的時候就沒有啊。”老板有點惋惜：“聽說前主人遇到了什麼困難，急需用錢才賣的吧。”

時妍腦子里已經出現阮長風遭遇車禍渾綁著繃帶躺在醫院里的畫面了，忙把地圖攤開：“您是從哪里進的貨？”

老板給指了個寧州東邊的臨海小城：“這里。”

時妍聽得眼前一黑，花了十分鐘平復心，又花了十分鐘討價還價，將這把吉他買了下來。

付錢的時候時妍又順便算了這十幾天路上的花銷，雖然已經盡力省吃儉用，但心里又是一陣痛。

要是真能救阮長風于危難還好說，最怕自己是一廂愿，只聽了一通電話就自作多，那才尷尬呢，這筆錢到底要不要找他要回來啊。

沒準等回到寧州阮長風早就回學校了。

就當是出來玩了，找人只是順帶的……苦地安自己，吉他也不是為阮長風買的，沒準也能跟他學著彈幾下呢。

因為有了的方向，就不用騎著自行車慢慢找了，也不需要每次遇到地鐵站都下去看看有沒有人賣藝，不需要向沿途每個修車店的老板打聽有沒有見過一輛配很獵奇的死飛單車，更不用每到一個城市就去收容所和警察局打聽消息了。時妍直接買了張大車票，把自行車丟進行李艙中，癱在椅子上睡著了。

明明坐車走高速只需要幾個小時就能到達的地方，為什麼要花這麼長的時間騎自行車慢慢走？人到底能在旅途中找到什麼呢？在昏沉睡去之前，時妍還是沒想明白這個問題。

睡得太了，以至于連車到站都不知道，還好手機鈴聲把驚醒。

“嗯？小唯。”

“你什麼時候回來啊。”對于這場冒險，季唯的態度已經從最初的驚慌失措、暴跳如雷，發展現在的隨遇而安，只要求每天打個電話報平安。

“他回去了嗎？”時妍急忙收拾行李下車。

“回了回了，你也趕回來吧。”

“那你讓他給我打個電話？”時妍心頭一。

“……好吧其實他也沒回來。”季唯嘆了口氣：“哎說不定他明天就跟個沒事人似的回來了呢？一個大男人你擔心什麼啊。”

時妍也說不上失還是寬，把手機夾在肩膀上，從大客車行李箱中拖出了單車：“我有點線索了。”

“大后天就開學，你是不是不準備上學了？”

“我再找最后幾天，實在找不到就回去，不會耽誤開學報到的。”時妍在海邊城市的空氣中活筋骨：“還好吧？”

“好個屁！”季唯氣哼哼地說：“你知道我每天幫你敷衍的有多辛苦麼？”

“謝謝小唯，等我回去……”此時時妍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了什麼聲音，輕輕倒吸一口氣：“小唯，我可能真的快要找到他了。”

因為就在剛剛，聽到了遠傳來鐘聲，來自一所中學的鐘樓。

和那通倉促掛斷的電話里一模一樣。

后面的事就很順利了，時妍只花了兩天時間，就從鐘樓附近方圓十公里的范圍，找到了阮長風那輛單車，胡地停在一個老舊小區的車棚里，車上已經落了一層灰。

再然后，一顆小石子從天而降，正好掉在時妍腳邊。

下意識地向上去，在二樓一扇裝了防盜網的窗戶后面，看到了那張心心念念的臉。

只見阮長風齒開合，無聲且緩慢地朝說了一個字：“滾。”

讀懂他的口型之后時妍沮喪委屈地快要哭了，但還是氣地朝他招手：“你下來，我們談談。”

阮長風又丟了一支圓珠筆下去，似乎執意要把趕走。

時妍直接上二樓敲門。

門很快就被打開了，只開了一條小，開門的卻不是阮長風，而是一個臉蠟黃的中年人。

“你找誰？”男人滿臉戒備地問。

“我找阮長風。”

“別給開門！”屋里傳來阮長風的咆哮。

此時又走來一個穿劣質西裝的男人，直接把門完全打開了：“你是長風什麼人啊。”

“他同學，我時妍。”

“哦哦快點進來吧，你同學在里面等你呢。”西裝男滿臉堆笑。

屋子里彌漫著一令人發指的臭味，地上鋪滿臟兮兮的床墊，靠墻放著鐵架子床，橫七豎八或坐或臥到都是人，有男有，有年輕有年老，一打眼過去，不到百平的房間里居然塞了三十多個人。

時妍在窗邊找到了阮長風，他的一只手被布條綁在窗框上，低眉斂目如老僧定。

“你們綁他干什麼？”

“嗨我們開玩笑呢，”西裝男立刻過去把他的手解開：“長風，跟你同學打個招呼？”

阮長風興意闌珊地抬起頭看了一眼：“不是我同學，我不認識。”

“他的手機通訊錄里面存了我的號碼的，我打個電話就能確定了。”說著時妍掏出手機給阮長風打電話。

“嘿，同學，我們上課的時候是要求手機關機的。”西裝男自我介紹：“我姓賴，你我賴老師吧。”

“賴老師在上什麼課？”

“你來得正好，趕坐下來聽聽。”賴老師熱地向其他人介紹：“各位學員，讓我們歡迎新同學時妍加我們的大家庭！鼓掌！”

隨著他的一聲令下，大家全都整齊劃一地開始鼓掌，連阮長風也在機械地拍掌。

賴老師走到一塊白板前，激澎湃地吼出了一個問題：“大聲告訴我，你們想不想功，想不想發財？”

“想！”

“你們想不想知道最快發財的途徑！”

“想！”

“那麼今天呢，賴老師就要和大家分一個……”

時妍要是再看不出來這是個傳銷窩點那就真是瞎了，到阮長風邊坐下，小聲問他：“還好嗎？能不能跑得？”

阮長風用氣音說：“待會他問你要份證和手機千萬別給他，看準了就趕跑，留心那邊兩個穿白服的，其他的都沒啥戰斗力。”

“那些人有沒有打你？”時妍握住他的手，覺彼此的手都冰冷抖。

他搖搖頭：“你怎麼找來的？”

“我找到了被你賣掉的吉他。”

“吉他？”阮長風疑地說：“我的吉他好好的，沒賣啊。”

時妍順著他的目去，看到墻角靠著他的琴箱，意識到自己果然認錯琴了。

可惡，吉他真的長得很像啊。

殊途同歸這個詞到底應該怎麼寫來著。

苦笑著指了指自己背上的吉他說：“那你以后能多一把備用了。”

他們的竊竊私語驚了賴老師，在他的眼神示意下，之前給開門的那個男人走到時妍邊：“我要收一下你的手機和份證，還有隨品。”

“才剛來，又沒說要留下，就不用收了吧。”

“好。”時妍卻乖乖上繳了手機和證件。

阮長風懲罰似的用力了的食指指尖。

隨后又上來一個人，仔仔細細地搜了時妍的。

“我來之前已經報警了。”時妍說出了最讓阮長風安心的話后，視線盯著男人的手，只為了看他把自己的份證藏在哪里。

時妍看到他走進廚房，打開最高的櫥柜，掏出一個餅干盒，把份證放了進去。

“你怎麼會陷進來？”

“唔……錢包丟了，想找個包吃住的地方。”他淡淡地說：“這里也好的，就是每天上上課洗洗腦嘛，只要我不發展下線進來，他們總歸是虧的。”

“你給我打電話啊！我會幫你報警的！”

阮長風悚然變：“你那麼貪財又摳門，萬一真被我坑過來了怎麼辦？”

時妍聽得直嘆氣：“你對我到底有什麼誤解——那你打給小唯啊，不會被騙到。”

“你怎麼知道我沒給打過電話？”阮長風微笑著反問，數不盡的苦意味。

只是不會被你欺騙的人，也不會舍來搭救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