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秋萍驚惶萬分地簡述了昨天的遭遇，重點放在對看到周良彬被提前釋放，繼而想到馮二強家人也出來了的恐懼上。

　"不是說關三個月噻?咋這會兒就放出來了。我早知道這樣，我就趕找地方帶孩子躲起來了。陳書， 不怕您笑話，我命不好，攤上了這麼個前夫，我怕他會來殺我兒。"

　陳書擁有領導書的良好品質∶一、記好。好幾個月前的一點小事， 他居然也記得清清楚楚。沒反口問周秋萍你哪位?二、事接手了就不半路撂挑子，省得費了一遭心思，最后結局不如人意反而遭恨。

　他也懵的，作為縣委書記的書，他可沒閑工夫一直盯著那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

　當初倘若不是看在港商曹總的面子上， 他甚至不可能手。

　但正因為這事小，他一個人就能直接做主，所以在聽說周良彬已經放出來后，他尤其不住中生出來的怒氣。

　當時他還想拿周良彬跟曹總賣個好呢，結果這人就是個花架子，在曹總面前半點臉都沒，搞得他白費了番心思。

　現在再聽說周良彬的作，陳書新仇舊恨一道翻滾出來。看來齊河鎮當他是個擺設，他說的話全是放屁了。

　陳書當即安嚇得都帶上了哭腔的周秋萍∶"周同志你放心，我們這是法治社會，肯定會保護好婦兒的權益的。"

　周秋萍激不已∶"真是不好意思，又麻煩您了，陳書。就是我娘家有這個兄弟不如沒有，只一個老娘。我又帶著兩個孩子。我都不知道找準做主了，只能麻煩政府。"

　陳書又安了兩句， 然后不死心地打聽∶"周同志，曹總最近有沒有來啊?"

　周秋萍不好撒謊，只能實話實說∶"對不住您了，陳書，我和曹總真沒什麼。要是下次見到，我一定跟您說。"

　掛了電話，周秋萍先舒了口氣，然后又開始皺眉。

　剛才強調自己對馮二強的恐懼，其實是害怕周良彬之所以能夠被放出來，本就是找了陳書的門路。拿馮二強做話題，好歹給雙方回旋的余地。

　其實周良彬提前出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他和也沒生死之仇。先前他的確打了，可也報復回頭了。

　況且他就是霸占了周家的房產田地，最后卻不給阿媽養老，那也是阿媽阿爹自己上趕著犯賤，人家不占這便宜白不占。

　假如周良彬不繼續在自己面前蹦達，那完全可以當世上沒這號人。

　但他指使胡桂香跑到阿媽面前刷存在，還弄了個奇奇怪怪的陶主任過來，這事兒怎麼想怎麼詭異。

　周秋萍心中浮出煩躁，一時間又找不到好辦法將周良彬徹底摁死，只能心事重重的先回家。

　但愿今天眼藥上對了地方，周良彬的事跟陳書沒關系，反而讓對方覺自己權威到了冒犯，進而采取進一步行。

　說到底還是站的不夠高，所以制肘，即便覺到了危險，除了小心也只能再小心。

　周秋萍回了家。

　剛到院子門口，里面就傳出了笑聲∶"周老板推銷的怎麼樣啊?"

　周秋萍凝神，瞧見客人的臉，出了笑模樣∶"呀，你怎麼來了?不是說有任務嗎?"

　余今天穿了皮夾克，高長的，往院子里一站，誰都沒辦法忽視他的存在。

　他往前快走兩步，笑道∶"現在不急，差不多得過半個月再去。剛好電子表過來了，我估你這邊出貨快，又帶了些過來。"

　話音落下，他又仔細看周秋萍的臉，"怎麼了?只推銷不順利還是有什麼事兒?我怎麼覺得你剛才臉掛著呀。"

　周秋萍隨口回道∶"沒事，你拿了多電子表過來?"

　余卻沒挪開腳步，還是盯著看，相當篤定∶"不對，肯定有事，剛才你臉就不對。"

　周秋萍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要怎麼講，講那個便宜哥哥，讓想到了上輩子的馮二強，讓渾不舒服?

　不是公主命就養不起公主病。人就是再讓你不舒服，只要還沒做出什麼實質的行為，那你只能憋著。

　嘆了口氣，最后還是含混道∶"我前夫要從學習班放出來了。我怕他會過來找事。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實在太不放心了。"

　余也皺起了眉。

　他以前還覺得離婚了，那就是兩不相干。結果進來他有心找人問問，才發現在大部分人眼中，兩口子都有了孩子了，那就是扯了離婚證，本質上還是一家人。就算為了孩子，也該破鏡重圓。

　周秋萍的前夫要真找過來，保不齊就有一堆大爹大媽主跳出來幫忙撮合。寧毀十座廟，不毀一門親嘛!

　至于這門親里的人是死了還是殘了，一床大被蓋下，都無關要。

　余看著悵然的神，沒憋住∶"你也別太擔心，我上后勤問了，你是三產公司的人。要是有宿舍空下來，找找關系，說不定就能分到宿舍。"

　理論上這事兒不行。

　周秋萍不過是在三產公司掛了個名，哪個單位都不會管臨時工的住宿問題。

　但理論與實際永遠有差距。現在的社會主流就是一切朝錢看。即便在部隊里，負責掙錢補軍費的三產公司現實地位也不低。三產公司剛好歸后勤管，而安排住宿的也是后勤。盡管周秋萍是臨時工，可人家掙錢的能耐大呀。他們軍區的三產公司辦到現在，到目前為止，最掙錢的買賣就是倒賣國庫券。

　優秀員工想要點生活保障，不算什麼出格的要求吧。

　余幫分析優勢∶"雖然到那邊住宿條件大概是比不上這里，但那邊托兒所，兒園，小學什麼的都有。菜場醫院也齊全。你要是不愿意出來溜達，你在里面生活一點都不是問題。門衛站崗很嚴格，不是里面的人本進不去。"

　就一點，因為現在農轉非困難，除非周秋萍能轉正，否則難以落戶口。

　戶口落不下來，托兒所和兒園還好說，就是多些錢。但到了小學中學，那就不容易了。

　周秋萍如釋重負∶"上小學還有幾年，那時候深圳的房估計沒問題了。就在深圳上小學好了。"

　等到海城實行買房送藍印戶口政策，還可以再把孩子轉回上中學，一舉兩得。

　余聽到要去深圳忍不住又是一陣失落。

　可再想想要去深圳，那估計得是幾年后的事了，到那時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說不定他也能去深圳。

　雖然他自己更愿意留在部隊留在訓練場上。可作為革命的螺釘，當然是部隊需要他去哪他就去哪。

　故而小伙子的惆悵轉瞬即逝，他瞬間出了笑模樣∶"行，軍區那邊的宿舍我給催催。

　周秋萍心中一塊巨石落了地。果然多認識個人多條門路。本來看似無解的難題，現在一下子豁然開朗了。

　對著余的笑容都真誠了許多∶"那就麻煩你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余一雙眼睛盯的瞬間不自在起來，下意識地微微側臉，小聲嘟囔道∶"咱誰跟誰呀，你和我客氣。"

　周秋萍笑了笑，投桃報李∶"你今天過來正好。本來你不過來，我也要去找你的。''

　余趕收斂搖曳的心神∶"咋了?有什麼事嗎?"

　"就是收國庫券的事。"周秋萍正道，"上次咱們路過合，不是發現他們當地的國庫券價格已經跳了一截喹。"

　這事余有印象。早幾個月前還不是這樣呢。當時他還慨何為人民的投資意識發展的真快。

　周秋萍認真道∶"我琢磨了下，聰明人太多。現在投異地倒賣國庫券的人越來越多，流的資金也越來越多。一個地方國庫券賣不出價，是因為愿意在它上花錢的人太。但大家都想把錢往它上砸時，它的價格自然而然就會上去了。合的國庫券價格會漲，真正原因很可能不在于合人民對國庫券的認同度提高了，而是流的外地資金增加了。"

　這話有點繞口，簡單點講就是他們異地倒賣國庫券的紅利期已經岌岌可危。

　既往收購國庫券的套路，后面很可能走不通。

　余這段時間也跟著惡補金融知識，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不講別的吧，就說以換國庫券。先前價瘋長，所有人都囤貨的時候，這個方法相當給力。

　但10月份國家已經決定強力遏制這種價瘋長的浪，并開始采取一系列措施。這就意味著各大經銷商不愁賣的日子快要走到頭了。

　余微微蹙額，沒繞圈子，直奔主題∶"你有什麼高招?"

　要是沒轍，他不會現在就把問題直接拎出來說。

　周秋萍笑了笑∶ "高招算不上，其實是低招，就兩個字，下沉。"

　別看倒賣國庫券的都是證券界的大佬，金融投資在這個年代聽上去特別高大上。

　可實際上國家發行國庫券是為了籌措資金進行建設。真正支持國家建設的也就是普通老百姓。再把它放在全國看，有能力幾億幾億吸納國庫券的不是黨員干部也不是老板，而是普通的工人農民。他們如同汪洋大海，永遠是國家政策的最后承接者。

　"先前我們是在城里在商場在賣場收購國庫券，現在我們得把思路往農村挪，農民手上也有國庫券。就是大部分人意識不到這玩意兒有啥用，甚至以為就是捐錢給國家了。"

　別覺得這事不可能。

　像周秋萍，好歹也是高中生，放在這時代的農村，完全是高級知識分子了。但上輩子這個時期的也買過國庫券，還沒結婚那會兒廠里統一買的;可真的不知道國庫券是干啥用的。

　上輩子直到1991年發洪災，馮家被沖毀了，也沒想過要兌換國庫券。

　周秋萍完全可以自傲地說一聲，都不知道的事，全村估計就沒幾個人知道。

　余有些犯難∶"現在也有人去農村走街串巷的收購國庫券，可那樣子要耗費的人力太多，我們人手不夠。"

　周秋萍笑了∶"當然不會一個一個的收，直接找收了國庫券的人。"

　余無奈∶"那咱們真了非法倒賣國庫券的販子，專門跟他們打道了。"

　一個個找過去，其實也很煩。

　周秋萍笑著搖頭∶"不，這回咱們公對公。農村手上有國庫券的大頭還是國營單位，比方說供銷社。"

　農民手上活錢，可必須要買的東西卻不。種田時買種子買農藥買化，這些必須得掏錢。

　但大家手上沒錢怎麼辦?那就拿國庫券抵。即便要打折，三文不值兩文，但好歹能換到東西不麼

　而供銷社作為國家設在農村的主要銷售部門，他們即便不歡迎國庫券，也不能不強行不收，否則容易引起糾紛，不利于社會穩定。

　余豁然開朗，忍不住手拍周秋萍的肩膀，很想用力抱對方，卻還是強行克制住了，只笑逐開∶ "你可真厲害，這你都能想到。"

　周秋萍笑了笑∶"也沒啥，就是和我阿媽說藥店收購藕的事，講到了供銷社，話趕話的，我就想起供銷售也收國庫券的事了。"

　余臉上笑容更甚，還和周秋萍分∶"我把這招告訴我爸媽了，他們現在每個月比我大哥大嫂加在一起掙的錢都多。"

　周秋萍哈哈大笑∶"那可好，水不流外人田。"

　余也高興∶"我跟我爸媽說這是我朋友教的方法。他們還讓我下次帶你回家，給你做好吃的。丶

　周秋萍倒沒當回事。反正現在他們東奔西跑的，說不定啥時候真有機會假公濟私一把，讓余趁機回家探了親。

　"好啊，那讓你爸媽多做點。我別的能耐沒有，就是會吃。

　余臉上笑容更深了，難掩興∶"那當然，肯定短不了你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