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暖赤的霞灑溢在東宮的明瓦重檐和花磚鋪地,其上猶如被鍍金,泛著熠熠的輝芒。
荀太師剛為太子霍羲授完課業,從殿走出,沿著冗長的宮道,來到位于東宮朝廷的詹事府,又對著這里的主詢問了番太子近來的起居況。
詹事府統管著東宮大大小小的機構,對照著朝廷的門下省和中書省,還下轄著左右春坊,其的員都負責輔佐儲君一人。
荀太師來到此地后卻發現,這左、右春坊里兩位年紀相仿的員,陳中允,和鄭司議郎之間的氣氛,有些不甚對勁。
這兩個員原是同鄉,都是江南人士,平日關系要好,又都在東宮任職,在私底下難免走得近了些。
可荀太師今兒個卻瞧,這陳姓中允,和鄭司議郎在放衙后,卻連看都沒看對方一樣,更遑論是同從前那般,一路并肩而行,有說有笑地走出東宮大門。
因著霍羲對荀太師這個師長極其信重,所以每日他放衙,他都會讓近侍的宦,黃門郎小緯子來送荀太師出宮。
路上,荀太師費解地問“這陳中允,和鄭司議郎,是在私底下有過什麼沖突嗎?怎麼今日,他們之間的氣氛如此冷凝僵持?”
小緯子答道“害,奴才也不大清楚,太師在歸前,也在先朝的場上浸多年,應當比奴才更清楚這些做的心思。奴才想,許是為了保之位吧。”
“保?”
荀太師頓足,看向側的小緯子,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須,又問“是太子說的,要再選個保出來?”
小緯子回道“是啊,大靖建朝不過兩年,東宮朝廷的員仍有缺,原本按照規制,東宮還要再有個太保和太傅,一起教導太子殿下。但陛下想,太子是一國儲君,教導他的師長寧缺毋濫,所以那兩個職銜空著也就空著了。”
“不過這保一職,算是副,擔任這一職銜的員也不必跟荀太師您一樣,需要傳授太子課業,僅是個同太子關系的東宮而已。太子已同陛下稟明,要在詹事府里,選個才能出眾的員,將他拔擢為這從一品的保。”
話說到這,不必這小黃門郎再多言說,荀太傅已經知曉了,這兩個員鬧不睦的緣由。
暮四合,天逐漸黯淡。
荀太傅頷了頷首,心底卻對小太子的手腕愈發敬佩起來。
霍羲才八歲,就如此擅玩權,平衡關系,將這些年歲比他長了幾旬的大臣們玩弄于鼓掌之間。
且霍羲用這些權時,倒也不是刻意為之,他依舊是孩心,但是骨子里卻帶著極為敏銳的政治本能。
他雖然年紀小,卻不喜歡人擺布,更不喜歡員之間抱團,過于親。
年僅八歲,卻不容小覷,甚至令荀太師這種老狐貍都到懼怕。
為儲君,亦是未來的君主帝王,自然不希手底下的員們關系過近,以免結黨營私。
小太子主東宮后,示人很寬和,也總是笑瞇瞇的,看著與尋常的孩子沒什麼兩樣,可卻在短短數月的功夫里,就命人搜集了這些大臣的信息,很快就掌握了他們每個人的把柄。
沒有把柄的,總有肋在。如無把柄,也無肋,那在做事時,也難免會出些紕,畢竟人無完人。
太子抓住這些臣子們的錯,或是把柄之后,并不會立即點破,沒人知道他什麼時候,就會拿出這些砝碼來用。
而這一次,太子名為選保,表面上是想養親信和近臣,實則卻在作壁上觀,借此挑撥陳、鄭兩個人的關系。
畢竟太子保一職,雖無太大的實權,在朝中卻是從一品的職,說起來,這保的名頭比個伯爵之位還要好聽。
利字當頭,就算是故,也難免會心生嫌隙和齟齬。
這弄出了個保之位,還是一箭雙雕,不僅離間了那兩個員,順道還能對他在東宮的權勢起到牽制,真真是天生的帝王之材。
荀太師本為潁川名士,年輕時與比他年輕十歲的霍閬好,才能亦不遜于霍閬,原本厭倦場傾軋爭端,想歸山林,就此安度晚年。
不想,霍閬在臨終前,卻給他寄了封信函。
霍閬在信中言辭懇誠,邀他出山,希他在幾年后,能輔佐他的孫兒。
荀太師初看他寫的信函時,還以為霍閬是筆誤,把兒子誤寫了孫兒。
若是要他輔佐霍閬那個年時就一戰封侯,有些驕肆意的長子,荀太師其實是抗拒,且想拒絕的。
不過在確認,霍閬想讓他輔佐的就是四歲的長孫霍羲之后,荀太師亦對當時僅有四歲的霍羲生出了些好奇之心。
畢竟霍閬這人,骨子里也清高孤傲得很,除了他元妻,荀太師還沒見過霍閬如此折下段,懇求過誰為他做事。
后來,荀太師見到了霍閬這位聰明可的孫兒,霍羲亦對他極為禮重,虛心求教。
只這孩子這麼小,心機就如此深沉,要是他長大了,那得什麼樣子?
荀太師越跟霍羲接,越理解了霍閬為何如此看重這個孫兒,這孩子屬實是天生的帝王之,才能比之霍閬,有過之無不及。
將來不僅能將那把龍椅坐得很穩,還有能治世的經天緯地之才,大靖這個新朝能有這樣一位儲君,實乃幸事。
大同殿。
近來霍平梟手頭上的政務依舊繁冗,阮安既是叮囑他,在備孕期間要早睡,霍平梟也將理公務的時間提前了一個時辰,就連單獨召見大臣時,也得一心二用,邊批折子,邊聽他們說著近來的政務。
王福海這時走到案旁,微微躬,低聲請示“陛下,太子來了,正在殿外候著呢。您也批了大半個時辰的折子了,不妨趁著向太子問政時,喝些茶水歇息歇息,免得傷了龍。”
“讓他進來。”
男人低沉的話音雖落,修長的手卻仍持著朱筆,沒停下批奏折的作。
王福海應了聲是后,很快請霍羲進了殿。
男孩依著禮節,對霍平梟施禮問安,嗓音依舊稚清澈“兒臣見過父皇。”
“起來罷。”
霍平梟掀眼看向霍羲時,卻見男孩穿了襲合的白錦,他既是下令不許織造局的人將制明黃的,霍羲自然也要為了他娘親的眼睛,盡量穿些素凈的。
霍羲跟阮安一樣,生得白皙,模樣雖然更像他,但氣質卻依舊像阮安。
男孩的發上戴著青玉小冠,再趁上那襲白的服,霍平梟越看,越覺得兒子像顆小蘿卜頭。
他險些就將“小蘿卜頭”這四個字喚出口來,幸而想起現在二人份不同,只淡淡道了句“過來。”
霍羲依言,邁著小短走到,神態乖巧地走到霍平梟側。
霍平梟瞥眼看他,直主題道“之前你在工部待了近一年,表現得還不錯,過幾日朕準備再讓你去吏部待一陣子,你跟著方尚書時,記得虛心求教。”
霍羲點了點小腦袋,回道“兒臣記下了。”
霍平梟垂眼,邊看奏折邊道“朕政務繁冗,太子先回東宮罷。”
見著霍平梟這就開始趕人了,霍羲不撇了撇小,探尋似地問道“父皇,兒臣還有一件事想問問您。”
霍平梟沒將兒子的話太放在心上,只當霍羲要問的,又是些關于朝政的瑣事。
他低聲回道“你問。”
霍羲悄悄地看了看霍平梟。
他批折子好慢啊。
他打仗是厲害,不過批折子好像是不行。
霍平梟覺出兒子意味不明地視線落在他上,不冷冷睨向他,沉聲問“有話就說,這麼看著朕做甚?”
霍羲立即將視線收回。
他怎麼還是這麼兇!
“父皇,那你說,你既是讓我在工部和吏部崗鍛煉,那算不算是仕啊?”
霍平梟修長的手又從堆疊的奏折中持起一冊,漫不經心地回道;“當然算,朕雖未給你安排過的職守,可也確實是讓你在六部實打實地鍛煉著,也好提前悉朝中局勢。”
霍羲其實不算太喜歡在東宮的生活,側竟是一些比他年歲大了太多的老頭子。
那些老頭還都沒阿翁好,更沒阿翁聰慧,覺得他是個小孩,還個個好為人師。
自從娘回來以后,父皇比以前還要霸著,他本就不能像在嘉州時,天天都能跟娘親待在一塊。
孫也哥哥在給娘治完眼疾后,也走了,不知道去哪兒游醫去了。
他好想回到以前的生活,能跟娘天天在一起,這個父皇雖是他的爹爹,卻總會跟他搶娘。
他現在跟阮安相的時間,還不及從前在侯府時多。
想到這,小團子的神顯了幾分沮喪,小聲問道“父皇曾經說過的,等兒臣了仕后,就能寫下放妻書,讓兒臣和母后回嘉州的。”
這話一落,立侍在側的王福海生怕圣上震怒,神不駭然驟變。
小太子平日最是聰穎懂事,怎能對皇上說出這樣的話來,誰不知道皇上離不了皇后半日。
霍平梟持著奏折的手僵在半空,他微微覷眼,語氣頗沉地問“你說什麼?”
霍羲訥訥小聲“您曾說過的,放妻書啊……”
“啪——”一聲。
霍平梟力道不輕地將奏折撂在案后,面容沉,嗤笑著反問“放妻書?”
“朕何時說過這三個字?太子是記錯了罷。”
因著驚詫,小霍羲的烏溜溜的眼睛驟然瞪大,小也張了幾分。
騙紙!父皇是大騙紙!
他竟然不認當年說過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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