繕州,邸大帳。
邏國畢竟不同于北地那兩個竭溟小國,所占疆土僅次于霍平梟建立的靖國,是以此番來繕州,阮安從邏都帶了八名擅說中原話的使臣,不想在談判時失了大國的面。
說來繕州這座城池,原也是先朝驪國的疆土,只可惜驪國的君主一代比一代無能,到了第七代時,繕州被在西南崛起的邏國侵占,所以這里的城墻,也與中原的形制一樣,而不是邏國常見的那種,普遍依傍堅固山石而建的城墻。
再說吐谷渾這個部落國家,在沒被邏國滅國前,原也是千余大帳,盡歸于驪的臣國,驪國在位的君主卻依舊未能把握住機會,將這疆域也丟了,若不是有霍平梟和他叔父霍閔這樣的戰將在,只怕驪國最后的那幾十年,又得被周邊國家掠奪些疆土去。
阮安深知,霍平梟這番率三十萬大軍而來,先行的騎兵、步兵和弩兵就有十萬,總不能空手而歸。
為邏國的皇木薩,遠嫁大靖,與驪國皇帝和親,可平定軍心,彰顯大靖國威。
蒼煜之前做出割讓吐谷渾的承諾,也要在撤軍后兌現。
邏國使臣對霍平梟恭敬道“除了吐谷渾一帶,另送陛下黃金萬兩,牦牛千匹,良馬千匹。”
霍平梟未卸甲胄,坐于對面,自帳后,男人目就毫不避諱,那雙漆黑凌厲的眼一直落在阮安的上。
男人縱是已經為九五至尊的帝王,上依舊帶著年時的桀驁氣焰,他的側圍簇著時刻戒備的大將,生怕邏國會以殺。而霍平梟為一國之君,本也不用親自與使臣談判。
偶爾,他也會冷眼瞥一瞥坐在阮安側的丹增。
他這人,在沒做皇帝前,眼底的鋒芒就如帶刺荊棘般,扎人心,惹人栗。
到現在,那種攝人的目更因他說一不二的權勢和地位,給人一種深重的迫。
阮安對他的目不敢懼怕,頻頻朝他方向頷首,示意霍平梟盡快給使臣答復。
丹增則被霍平梟看的渾不自在,他從這位靖國皇帝的眼里,看出了各種各樣,意味不明的愫。
嫉怨、輕蔑、甚至著的殺意。
姿態卻都是傲睨的,高高在上。
丹增亦終于得知,霍平梟就是阮安在中原的丈夫,他在私底下,無數次地在背后想象過阮安的丈夫到底會是什麼模樣,卻沒想,他竟是靖國的皇帝陛下。
原以為靖國的皇帝是個面部猙獰,又兇殘的暴君。
不想,雖然他的脖子上生了道極長極猙獰的疤,卻是個極其俊的男人。
丹增到底不同于尋常的年,倒也沒避開他視線,乘迎他目看去,心底油然生出些許酸。
這人有至高無上的權勢和尊崇地位,又有過人的氣魄和魅力,皮貌俊,型亦是強健雄壯,不亞于大邏任何的勇士,怨不得能做皇木薩之前的丈夫。
而他和皇木薩之前就沒可能,現在霍平梟率大軍從千里而來,名為討伐邏國,實為尋回妻子,將阮安搶回來。
靖國陛下為了皇木薩,做出如此壯舉,那他和皇木薩就更無可能了。
見丹增竟然不畏懼他,霍平梟不覷了覷眼眸。
這只小癩皮狗的型,竟比他想的還要小了許多。
看來這條狗是活膩歪了。
他捻了捻指,滿的麟甲隨著作,發出金屬輕微廝磨的聲音,惹人心生栗。
憑阮安對霍平梟的了解,便知他已對丹增對了殺心。
在邏國,阮安無法信任蒼煜安在側的婢,丹增算是的心腹,又聰慧謹慎,做事得力,阮安習慣將他帶在側。
他于而言,相當于當年的魏元于霍平梟。
霍平梟應是聽得了什麼傳聞,可他現在也看清了丹增的模樣,他如果懂、信,就知道不會做出那種事來。
況且丹增的年歲還小,跟孫也的年歲差不多,本就不可能做出那些事,這一切全都是的權宜之策。
丹增畢竟是無辜的,阮安想著一定要在私下同霍平梟將這件事解釋清楚,不然依照霍平梟的,肯定要將丹增殺死。
——“靖國陛下,我們提出的條件,您覺得怎麼樣,可以接麼?”
使臣詢問多番,霍平梟皆以緘默代之,不敢催促。
及至阮安溫開口,霍平梟才將視線從丹增上收回。
轉而目灼灼地看向阮安,聲音卻沒帶任何氣焰,道“牛馬和疆土,充其量只能算作你的嫁妝,朕想要的到底是什麼,皇木薩心中應當清楚。”
他說話的語氣帶著直白的覬覦,丹增攥拳頭,忍不住駁斥“靖國陛下,我大邏好歹也是西南最大的國家,而今同您議和,敬您面,可您說話也不要太狂妄!”
這話一落,阮安的眸微微一變,許是因為丹增的年歲到底是小了些,有些意氣用事,沒料及平日穩重的丹增竟會失態,趕忙瞥首用眼神示意他噤聲。
丹增面沮喪地垂下腦袋,沒再說話,頗似只沮喪的小犬。
霍平梟嗤笑一聲,往他方向甩了甩指,變本加厲地嘲諷“皇木薩側養的狗真不聽話,不分場合,就敢胡吠。”
阮安無奈抿,暗覺霍平梟說話的方式還跟從前一樣,沒什麼變化。
“陛下,他說的這話,也有對的地方,我們確實是真心求議和的。”
“好啊。”
霍平梟上雖說著好,卻因阮安維護丹增的行徑,眉宇著不豫,沉聲道“那就請皇木薩盡快備好出嫁事宜,朕的后位空懸良久,以待多時了。”
邏國的使臣們終于松了口氣,幸虧有皇木薩坐鎮,談判才能順利地進行下去,這靖國的君主屬實囂張霸蠻,不然憑他們,可招架不住。
談判完,時已至黃昏。
霍平梟騁馬率部分大軍回營,繕州城外仍留有三萬守軍,還有一千押后的兵員即將帶著糧草趕來。
阮安站在城外,目送他離開,及至他的背影在殘暮中消失至無,再看不見,潤的眼眶方有淚意奪出。
相見不過半日,可經年的思念卻再控制不住,但兩國休戰之事卻不是小事,后續依舊有許多事要理。
適才站在金烏前,想同他單獨說話,他卻沒多做停留。
阮安不知霍平梟是否因丹增之事,在和慪氣。
還是已經為了帝王的他,為了穩固皇權威嚴,不得不和刻意保持距離。
唯一確定的是,霍平梟上的一些地方確實是變了,他的變得比以前更強勢,也更喜怒無常。
前世,帝王家的一切都讓阮安到憎惡。
君心難測,這一世嫁給了他,也知道他早晚會為一國之君,而會坐在位,為他的皇后。
很怕,他們之間會和蕭崇和李淑穎一樣,最終夫妻離心。
赤霞的橘漸漸褪散,的視野變得模糊,及至再也看不見眼前的一切。
丹增看出的異樣,命婢將扶進城中。
繕州的州牧在邸收拾出了整潔的居間,供休憩,阮安躺在榻上,雖然闔上眼目,心緒卻徹夜難平。
好似睡了片刻,又好似一夜未睡。
次日對鏡梳妝時,阮安的神有些憔悴。
外面傳來一道急切的聲音“皇木薩,靖國陛下提前城了,他側還帶了個男孩,好似是靖國的太子。”
聽見“太子”二字時,阮安手中持的木篦啪一聲落在地面。
喃喃念著“羲兒……”
再顧不得描眉畫,阮安戴上珠大帽,就往城外奔去。
原來是誤解了他,他急匆匆地趕回大營,是因為知道想念孩子。
他將霍羲也隨軍帶了過來,靖軍的大營離繕州數百里,他整夜未睡,和騎兵又從大營趕到繕州城外。
三年未見,阮安不知霍羲長沒長高,他今年雖然八歲了,可依舊是個需要母親的小孩子。
“娘!”
霍羲的聲音了些哭腔,阮安循著他聲音,遙遙看向那道小小的影,的視力在這一月中似乎又變差,是以霍羲朝跑來時,卻只能看見一道模模糊糊的虛影。
直到二人的距離變近,才看清了霍羲的面龐。
男孩比三年前高了些,著錦華服,頭戴小冠,一副矜貴的小太子模樣,臉上卻依舊著稚氣,烏黑清涼的眼底淚意盈盈,看著可憐兮兮的。
阮安聽見了那些傳言,在疑似墜崖故后,霍平梟不允許霍羲哭。
不知道這些年孩子承了些什麼,霍平梟又承了什麼。
可與他們分別的錐心之痛,再不想承。
霍羲不管不顧地奔向阮安的懷里,但他大了,阮安無法再像他三四歲時,將他輕而易舉地抱起來,只能用手了他的小腦袋。
“羲兒…羲兒,你過的可好,這幾年可有聽你父親的話?”
阮安哽聲問著他,霍羲雖嗚嗚地泣著,卻不時地用眼瞟向阮安后不遠的丹增。
來的路上,霍平梟同霍羲說過,這回他可以盡地哭了,如果見到傳說中的癩皮狗,一定要在娘的面前哭得更厲害些。
霍羲吸了吸鼻子,可憐兮兮地回道“娘不在邊,羲兒過的不好,羲兒還以為娘在邏國養小犬養的開心,再也不想回來了……”
小犬?
什麼小犬?
阮安顰了顰眉目,及至回看見丹增,方才恍然。
霍平梟仍在與丹增劍拔弩張地對視著,他視線未移,卻朝霍羲招了招手,示意他來他的側。
霍羲猶豫了一瞬,還是依言跑到了霍平梟的側。
丹增不解其意。
卻見霍平梟看向他的眼神依舊著釁意,既耀武揚威,又帶嘲弄地道“小癩皮狗,看清了麼?朕和們才是一家人。”
丹增一時無言以對。
卻覺這位靖國的陛下,看起來是位雄才大略的君主,可一旦遇見有關阮安的事,吃起味來,就莫名的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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