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潼潼,臨近傍晚,益州的這集市愈發熙攘熱鬧。
因著覓得了那坨價值千金的巨大牛黃,阮安的心在回府的這一路都極好,未料剛一進了坊式大門,就正好撞見了一個稟話的小廝。
阮安從他的手里接過了魏家遞來的請帖。
魏菀比李淑穎還要講究風雅,在長安時,李淑穎遞給各個世家的帖子都是用昂貴的嬈花紙做的。
而魏菀請帖的材質,竟是昂貴的蜀繡,上面繡著栩栩如生的丹桂,很合眼下秋日金風玉的好景,阮安將它打開后,雅淡的桂花香氣撲面而來。
魏府廣邀益州的世家貴品蟹,順道還要在府上置一場投壺宴,時間則定在三日之后。
投壺是上古流傳至今的禮,在士大夫間很是盛行。
還在長安時,阮安也見過有貴們在宴上玩過投壺,但卻沒怎麼對這事上過心,更沒去湊過熱鬧。
并不會投壺,卻不好將魏家的這場宴事推掉。
阮安隨著霍平梟到了劍南后,便不能再像在長安那般在各個世家的宴事上糊弄其事,為他的正妻夫人,必然要在這種場合上拔得頭籌,如此才更有利于霍平梟穩固在劍南的地位,若是乘了下風,便也意味著會折損霍平梟的面。
而今和霍平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但眼下留給的期限只剩下了三日,這時間哪兒夠用啊?
阮安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院子,甫一進了軒室,便見霍平梟恰好也在。
白薇端來了三個銅制的貫耳瓶,侯在一側的澤蘭托舉著漆盤,上面擺著數枚羽矢。
見此,阮安驚奇道:“侯爺怎麼知道,魏府的宴上會有投壺賽的?”
“什麼投壺賽?”
霍平梟說著,順勢用長手從托盤里持起一枚羽矢,男人上的那襲黯章服剪裁考究,腰間的狼豕亦在照進來的熹影下泛著薄寒的泠。
他的神態固然帶著漫不經心的松散,可舉手投足間,卻浸著王侯的矜貴之氣。
阮安不暗覺,他到底是出于王侯世家,又怎會不通這些風雅之事,只是霍平梟將心思都放在邊防和軍務上了。
-“上次說要教你拋針,蜀后一直沒能騰出空當,今兒個正好有時間,先教教你投壺,好先練練準頭。”
阮安頷了頷首,在茯苓的幫助下,將冪籬摘下,出了那張掌般大小的潤小臉兒,往澤蘭的方向徑直走去。
剛要手,從托盤中也持起一枚羽矢。
霍平梟卻微微瞥首,示意在他的前站定。
阮安微抿,小聲說道:“魏家的這場投壺賽很重要,我的表現,也代表著侯爺你的表現,我不想在蜀中世家貴的面前丟臉,侯爺也別存旁的心思,還請好好教我。”
聽罷這話,霍平梟啞然失笑。
男人凝睇的眼神依舊冷且野,瞧著有些桀驁,卻又了些不正經。
小妻子就是這樣,學什麼都格外專注認真。
“過來吧。”
他懶洋洋地朝招了招手。
阮安走到他旁站定,后是斜灑進室的暖赤霞,從霍平梟的這個角度看,能清楚看見白皙面頰上的細小絨。
越看越像只乎乎的小兔子。
霍平梟將視線收回,無奈低問:“學騎馬,教寫字,我哪次沒好好教過你?”
阮安沒吭聲,自顧自地用小手拿起一枚羽矢。
“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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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霍平梟用長手一擲,男人的姿態頗為閑散輕松,只聽“嗖”一聲,那枚箭矢就穩準地落了置于中央的貫耳壺中。
霍平梟耐心地同解釋:“第一箭壺,有初。”
阮安沒太看清他的作,只記得霍平梟的箭法藝也極其高超,男人只消隨意地挽挽弓,便可將準地中距他百步之遙的落葉。
他連拋數矢。
那些被他過的羽矢在空中飛馳時,上面的尖銳鐵頭仿佛都匯聚著疾風,帶著囂張勁兒。
霍平梟接著同阮安解釋,何謂連中、貫耳、散箭、全壺和有終。
講到驍箭時,阮安瞧著那枚箭矢本來落了貫耳壺中,卻又在壺底彈了一下,反躍了出來。
阮安約莫著將他演示的擲法弄明白了。
突覺,這投壺跟從前上山采藥的技巧也有異曲同工之,就是得盡量去找準頭。
當年采鐵皮石斛的時候,因著力有限,也怕稍一不慎就會墜落懸崖,所以每次在崖壁上揮出鐮刀,都得事先瞄好那些珍貴的石斛。
“你自己試試。”
霍平梟走到貫耳瓶那兒,將里面的羽矢拿出后,慢條斯理地站直了,看向對面的阮安。
就等著投不好,來求他教了。
阮安頷了頷首,認真地模仿著他的作,甕聲甕氣復述著他說的話:“第一箭中的,有初。”
“咚——”一聲。
霍平梟的眼神隨著羽矢由上至下的軌跡游移,自然沒想到,阮安初次投壺,就投中了。
他低哂一聲,贊許道:“啊,有兩下子。”
阮安接著從白薇那兒持起羽矢,雖然作略顯生,卻出地完了另幾個投壺的方式。
白薇和澤蘭看著夫人將羽矢穩準地投進了壺、兩側的壺耳,幾乎箭箭全中,不由得瞪大了雙眼。
夫人還真是聰穎,學什麼都快!
阮安也沒想到手能這麼順,也慶幸當年采藥時的苦工沒白下,今兒個在這投壺上,還得到了復利。
惟驍箭那個招式,沒做好。
最后的這枚箭矢,只輕微地在壺底彈起了一下,并未躍出那貫耳壺中。
姑娘不由得有些喪氣。
“行了,給你夫君留點兒機會罷。”
霍平梟半闔漆黑眼眸,走到后,隨即用掌心糲的大手將纖細的手腕握起,并牽引著它往上輕抬。
阮安原本以為他會好好教,卻未料及,霍平梟竟用拇指不懷好意地挲過掌那的細膩。
弄的那且麻,他上冷冽的氣息亦隨之拂過發頂。只撥弄了那麼一下,就讓通都覺栗。
忽地,他近耳朵,用磁沉的氣音說:“這驍箭,得使些巧勁兒。”
男人好像在認真教。
阮安卻總覺得,他的話意了壞。
姑娘將神斂正,抬眼問道:“什麼巧勁兒啊?”
使們不知何時,早就屏退一側。
霍平梟突然用虬勁修長的手臂將懷中的姑娘圈了幾分,亦將削的鼻梁抵在頸間,埋首于此,似在深深地嗅著上的氣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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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安雖然看不清他的神態,卻覺后的高大男人就像只即將要拆食獵的惡狼一樣。
無奈,想用小手將他推開。
霍平梟卻趁不查,咬了下小的耳垂。
再開口,男人的嗓音莫名著,又沙又啞地說出了那句令面紅心跳的話:“老子現在,就連聞到你上的味兒都不了。”
霍樂識將府園中那位于半山的三樓閣起名為樂酩閣,這幾日下人已在這換上了新的匾額,他也將霍閬在世時,手底下豢的那數千名暗樁都悉了一番,又在霍平梟的建議下,準備在蜀中再招攬一批人,以此養士。
霍羲跟在長安一樣,喜歡黏著自己的小叔。
男孩沒事就往樂酩閣里跑,樓閣的三層珍藏著許多書卷,他經常待在這里看書。
霍樂識甚至覺得,霍羲自己看書學知識就夠了,他這麼聰穎,其實都不怎麼需要夫子來教了。
他的住并不在樂酩閣,而是跟江小娘住在離這兒稍遠的院子里。
趁著今日天氣不錯,霍樂識拿來了他新扎的紙鳶,準備帶著小團子去花園里放放風箏。
霍羲卻用小胖手指著書卷上的畫,仰著小臉兒,聲氣地問:“小叔你說,先朝真有木鵲這種東西嘛?”
霍樂識怔了下,而今他為樂酩閣的閣主,自然也聽過木鵲這種諜報工。
據說這木鵲由魯班發明,無需用繩牽引,便可在天際自己飛上三天,在刺探敵時能有奇效。
但這記載到底是真是假,無從得知,反正大驪的工匠是無法將這木鵲造出來的。
霍樂識牽著男孩的小手下樓時,閣外正好進了個稟話的下人,恭聲通稟道:“三公子,阮夫人過來了,想見您一面。”
話落,霍樂識神態復雜地垂首,看了眼天真可的霍羲。
他覺,這小孩子到底是沒什麼心眼兒。
雖然他聽從霍平梟的命令,為他做著事,卻還是對這個兄長頗為不滿。
這一次蜀,他竟然給那阮姓的醫姑抬正了,這是要讓做平妻嗎?
大哥他怎麼能這麼對待房家嫂嫂?
納為妾室還說的過去,平妻又算怎麼回事,他的心中都替房家嫂嫂堵的慌,也不知他長兄將糟糠之妻安頓在哪兒了。
這種卑劣的行徑,和寵妾滅妻有何兩樣?
思及此,霍樂識沒好氣道:“你去回那阮夫人,說我還病著,不方便見。”
這幾日霍平梟總希他能跟阮氏見上一面,可霍樂識一直覺得膈應,推拒了多回。
霍羲不解地問:“小叔,你為何要撒謊啊?”
霍樂識無奈地回道:“羲兒,你就不想你親娘嗎?”
“可我的親娘就在外面啊。”
親娘在外面……
霍樂識的神微微一變。
還真同坊間流傳的一樣,霍羲是阮醫姑給他大哥生的孩子?
那房家嫂嫂也太慘了吧!
樓閣,倒是有個屜專門存放蜀地江湖人士的軼聞,只是霍樂識近來一直在豪強宦旁安著暗樁,沒怎麼去看。
“你親娘……”
“小叔,我親娘是阮醫姑,也是之前在長安的那位房夫人,們兩個其實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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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樂識倍覺震驚,一時間,腦子也了一團麻,剪不斷,理還。
他想不清前因后果,卻突覺原來這幾日,自己一直怠慢了這位雙重份的大嫂,趕忙又將那稟話的小廝喚了回來,讓他請阮安進來。
阮安進室后,霍樂識定睛去看相貌,方才確認,這兩個人果然是同一個人,趕忙對阮安連聲賠罪。
原來他大哥沒那麼不是東西。
阮安的面有些赧然,溫聲說出了來此一行的目的:“三弟,我過兩日要去魏府參宴,想從你這兒了解了解益州的世家關系。”
霍樂識因著之前怠慢了阮安,而頗覺愧疚,準備趁這個機會招補回來。
“沒問題,對了大嫂,魏府那兒也有我的暗樁,雖然他平日宿在離魏家小姐和益州牧較遠的廡房。不過我給他備了個矢服,這矢服看上去就跟枕頭一樣,這墊在腦后啊,都能聽清幾里之外的人馬之聲呢。我再幫您,探探那魏家小姐的向,您放心去參宴吧。”
聽罷這話,阮安忽然覺得,霍平梟手底下的暗樁勢力確實有點可怕,不過想必前世他能在蜀地那麼快就割據稱王,也與他這龐大的暗樁網不開干系。
轉瞬便到了魏家品蟹宴的這日。
是日天朗氣清,高氏為霍平梟的嫡母,也自然隨著阮安一并邀參宴。
高氏在得知了阮安的真實份后,也是震驚了好幾日。
怨不得的醫如此高超,在宮廷將陳貴妃母子的命都救了下來。
高氏并未瞧不起阮安村的出,反是覺得有這樣一個兒媳在側,后半輩子的就不用愁了。
就是有些不太好意思開口,讓阮安給瞧瞧子。
益州的世家貴妻和貴們陸陸續續地來到魏府參宴,們都對這位阮夫人頗好奇,生在蜀地,也沒聽過這位阮醫姑的軼聞,本以為會是位眉目溫慈的老太太,卻沒想,這阮姓醫姑竟然正值妙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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