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門仿若凝滯。
一切消失了。卡珊卓什麼都看不見。不,確切來說,只能看到缺乏實質卻無不在的黑暗。
還是達芙妮的時候,初到海底,飲下狄俄尼索斯的昏睡烈酒,而后便短暫地陷與當下相近的虛無。如果沒有急中生智,以丘比特之名功呼喚厄斯,大約會遭那黑暗吞噬。
本能的畏怖頓時涌上心頭,但下一刻,卡珊卓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仔細,不難發現這黑暗與記憶中那片空無有些微不同。一定要形容的話,這里給的與厄斯的那片云海更相似。猜想這里大概是原始命運的阿南刻某種神圣領域。在與阿波羅對視的那刻被拉了進來。
卡珊卓不左右四顧,試圖尋找阿南刻的蹤跡。
“我并無你認知中的軀。”
又是仿佛著的靈魂最深傳達而來的話語。卡珊卓便立刻放棄了去“看”阿南刻的打算,直接問道:“阿波羅給我的仙饌酒里有什麼?”
阿南刻并不作答:“你還有另一個選擇。”
卡珊卓沉默。選擇?的第一反應是懷疑。
宛如對的回應,黑暗似簾幕掀起,悉的現代樓宇與街道填滿的視野。很快意識到,這是生活過的街道,而且于經歷過的某個特定的時間門段——常常去吃早餐的街角咖啡館還維持著原樣,并沒有因為店主夫婦退休而轉手他人。
卡珊卓像是乘上了一輛高速列車,人生風景在窗外掠過,不可思議的是,將一切都看得很清楚。看到了哥哥亞歷克塞,看到了還年輕的母親和父親,不同年紀好的朋友的臉容,喜歡的公園長凳,便利的科技產,第一次親手洗膠片使用的暗房,苦心收集的鏡頭與其他裝備……
珍視的、牽緒的點點滴滴如幻燈片,在眼前閃現又消失。
“如果你喝下那仙饌酒,你就永遠無法見到這些東西存在的世界。”
卡珊卓扯了扯角,哪怕其實并不清楚在這黑暗中自己的軀和角是否真的存在:“我以為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回到那個世界了。我已經在那里經歷過一次完整的人生。”
由于阿南刻甚至不能稱為在向“吐字”說話,很難從直接傳遞到這里的訊息中判斷祂的緒和態度——如果這位神的原始神真的擁有這樣的東西的話。
但每次祂沉默,卡珊卓都到那是不悅的征兆。
對近乎反駁的話語,阿南刻停頓須臾才宣告:“你誕生的那個世界將不再是你所能經歷的未來。”
原始神祇選擇的措辭意味深長:并非那種未來不再存在,而是它不再是“所能經歷”的。為了確認的猜想,卡珊卓追問:“為什麼?”
“仙饌酒令人永生不滅,并且你知道特伊本該是什麼結局。”
21世紀世界的景象緩慢在眼前舒展,有悉的,更多是未曾見過的國度與陌生人。
“特伊的毀滅是引導向你知的世界的前提。”
卡珊卓繼續尋求明確的表態:“我飲下仙饌酒,我原本來自的那個世界、那個未來就會消失?”
阿南刻又是須臾沉默。
立刻明白了。想得沒有錯,厄斯并未向扭曲事實。從原始神明的視角看來,多個互有分歧的平行世界是同時存在的,而祂們同時存在于其中每一個并且共意識。如果依照阿波羅的要求飲下仙饌酒,那麼就像拐上另一條岔路,前方等待的就是全然陌生的未來世界。
換而言之,這一次,會是真正地、永遠地與眷的現代世界分離。
“所以我給你另一個選擇。”
阿南刻對發出邀請。
“如果你愿意就此放棄,我會讓你再度回到你屬于的世界。你會為所謂‘命運的寵兒’,擁有你驗過的與不曾驗過的所有幸福,度過沒有任何憾的一生。”
卡珊卓瞇起眼睛:“如果我開始新的人生就會像上次那般忘卻一切,我怎麼能確定,您不會食言?”
阿南刻沒有作答。無端覺得祂笑了。
“我沒有必要那麼做。如果你想,可以保留記憶。”
卡珊卓以遲疑的口吻道:“但您……似乎與阿波羅約定會修改第三個預言,讓我回到他邊。”
“你確實回到他邊了。”
但命運并未承諾他不會又一次失去。
卡珊卓張了張口,最后什麼都沒說。指責阿南刻玩文字游戲并不明智,況且也不止一次以這種方式逃誓約的桎梏。
阿南刻又主補充了一些細節:“我確實應下了阿波羅的賭約,他得勝我就修改第三個預言,讓你回到他邊。但他很清楚那麼做也有代價。”
又是代價。阿波羅為了獲得一個與重逢的機會所付出的代價。厄斯所說的阿波羅能負擔的代價。
“他沒有資格繼續注視我,因此在完全掌控預言權柄后,他必須立刻將其出。”
卡珊卓抿住。想知道仙饌酒里加的是什麼料了。
都能與命運直接對話,神明的權柄能托于杯酒之中自然本不值得驚訝。
“試圖將權柄授予非我認可的對象是忤逆。我自當施加懲罰。”
卡珊卓閉了閉眼。
失而復得,而后再度得而復失,這才是來自命運最狠辣的報復。
半晌,終于問:“您希我怎麼做?”
阿南刻尚未作答,沉寂的黑暗驟然有了邊界,并且從遙遠之地吹來了一陣微風。
伴隨清風而來的是淡的夢幻云朵。宛若棉花糖機上逐漸膨大的輕盈糖霜,突兀出現的云彩開始增擴張,向著卡珊卓所在的位置靠攏。
“厄斯。”阿南刻念出干擾來源之名,云朵的繁衍隨之停止,一簇簇的云瞬間門變得扁平,恍若被釘在黑幕布上的稽人節裝飾。
而后,原始命運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再度對卡珊卓宣告道:“向我發誓,與我易,將你的靈魂與軀托付于我。此后的事你無需關心。我會踐行承諾。”
卡珊卓許久一言不發,眼神急劇閃爍著,似乎在為兩個同樣有力的選項而掙扎。
阿南刻耐心地等候,并未催促,這緘默出篤定的意味——祂似乎確信會怎麼做。但與此同時,厄斯送來的云朵又恢復生機,鬼鬼祟祟地侵占黑暗,朝卡珊卓進發。阿南刻顯然在與之對抗,于是那些古怪的云彩時而膨脹,時而凝固,看在眼里就像是了幀的定格畫。
厄斯的云朵始終沒有完全消失。不論這是因為卡珊卓還與厄斯有關聯,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這意味著阿南刻無法完全將祂的影響驅除。
卡珊卓也終于打破沉默:“我希能再看他一眼。”
阿南刻利落地揭穿的打算:“即便你飲下那仙饌酒,你也無法接掌預言權柄。”祂不帶起伏地以信息叩擊,意圖無地碾碎殘存的反抗意志:
“我不會認可你。你無法目視未來,無法吐預言,絕無可能真正為預言之神。”
來自原始神明的威脅并未就此止步。
“我有許多方法令你痛苦。”
卡珊卓聞言反而勾起了角,仿佛對于阿南刻能下達的神罰饒有興趣。
“你的雙眼會始終纏繞劇痛的荊棘。”
“你闔上眼簾時也會到火焰灼燒般的痛苦。”
阿波羅那眼中流的模樣浮現眼前。卡珊卓驟然意識到,也許阿南刻描述的痛楚阿波羅早已經驗過。但命運所能施加的報復當然不會局限于軀。
“你會看到無法承的景象,反反復復,直至你徹底失去理智。”
“你的所有愿、他的所有愿景都會落空。”
厄斯的云朵已經到了卡珊卓近前。包裹的黑暗開始散去,知覺開始恢復,到還在手里的金瓶,并未被的溫沾染,表面依舊冰涼。厄斯即將帶回到現實。
“如果你想選擇沒有盡頭的懲罰與瘋狂,那麼不妨喝下仙饌酒,我已經警告過后果。”
黑暗在云朵及的剎那散去,卡珊卓眨眨眼,意識到剛才的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門。
阿波羅的瞳仁尚未恢復原狀,鮮依舊從他的眼眶中滴落。他向探手,指尖微微發。
“卡珊卓?”他到的手臂立刻抓,低低地發問,聲音里流出一罕見的怯弱。
阿波羅不可能不清楚贈予權柄的計劃會遭阿南刻阻撓。他甚至可能預想到了原始命運會開出怎樣的條件,以什麼獎賞配合。阿南刻可以與厄斯配合將卡珊卓帶到這里,讓為達芙妮,那麼當然也可以把再度送走。
此前他表現得從容自若,仿佛堅信一切都會順利。可直至此刻,他其實并不確定是否真的會為他留下。
但他依舊選擇一搏。
“阿波羅……”
仿佛到神明面容之上赤紅的淚痕蠱,卡珊卓手,想要拭掉礙眼的污漬似地輕輕。然而新的珠幾乎同時滾落到的指尖,將的指甲蓋邊緣都染目驚心的艷,也在阿波羅面上暈開新的醒目斑點。
反倒像是弄臟了勒托之子本該無任何瑕疵的臉孔。
以鮮,以,神明,令祂墮落。
不知名的心慌勒住肺,卡珊卓不也抖得厲害。
“我沒事。”阿波羅從牙間門出嘶語,抓著的指節用力到從骨骼開始疼痛。卡珊卓隨即察覺,他空眼瞳注視的位置與的臉龐恰好錯開。
他看不見。
卡珊卓分開,卻只發出一聲短促的哀鳴般的息。如果留下,他是否會就此永久失去明?是否會承沒有盡頭的折磨?
縱然看不見的表,阿波羅依舊立刻讀出了的憂慮。
“我會復原,不要管我。喝掉它。”
宛如質問,渾似祈求,念誦治愈傷痛的咒語一般,他再次喚的名字:“卡珊卓……”
而后便是寂靜。不止有阿波羅與阿南刻,藏匿在某的厄斯定然看著,也許大地神蓋亞和更多的神祇都在等待的決斷。
就連高聳的月桂樹也不再婆娑低語,只是安靜地投下綠蔭。
卡珊卓吞咽了一記,牽起角。
什麼都沒聽到,但認為阿南刻在輕鄙地嗤笑。祂畢竟是命運之神,能夠先所有人一步看到行與決定引發的結果。
卡珊卓直背脊,極低卻也極為清晰地說道:“我相信你的。”
無視在后背竄過的森然寒意,抓金瓶,仰頭將仙饌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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