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是最糟糕的敵人——沒有之一。

　因為斑鬣狗耐力極佳、行蹤蔽, 即使是觀察學者也無法確認大多數氏族員的死因，只能用“戰斗后未能集合”或者“長期失蹤”來判斷它們死亡的概率。

　但在那些能夠被確定死因的案例當中，“獅子襲擊”出現的次數遠遠超過“同類相殘”、“狩獵失敗”、“”、“疾病”或者“年老衰”。

　安瀾也是在為斑鬣狗之后才從長輩們口中聽到了能連講三天三夜不重樣的恐怖故事, 從此再看到獅群走過時都會不由自主地抖一抖耳朵, 越發意識到政治聯盟對高位者存活率的重要貢獻。

　無論如何，母獅們能放棄進攻是件大大好事。

　在松了一口氣之余，安瀾依舊在催促笨笨和崽們跟著繼續朝西南方移, 去和正在朝此地行進的援兵會合, 以免上那些聽到了召集吼又離得特別近的獅群員。

　壞孩聯盟都要繼續跑路, 借游者十個膽子都不敢獨自待在原地面對天敵，更何況這兩頭母獅還都是大型，在重上幾乎可以形倍殺，真打起來估計剮蹭一下都得掉層皮。

　于是那五只雄斑鬣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正大明地跟上了壞孩聯盟。跟隨本來沒有什麼, 問題在于雙方之間只隔了七、八米，再靠近點都要上了。和這次協力前相比，五只雄簡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壞孩和笨笨都在第一時間翹起了尾。

　一個是聯盟首領，一個是護崽母, 前者齜出了牙刀，后者則連連發出低沉的咕嚕聲, 以警告這些客人它們在此地不歡迎，直到對方意識到問題的嚴重, 將距離重新拉回二十米。

　長輩們表現得如此張，作為被保護對象的三只崽卻懵懵懂懂，其中一只還幾次三番地轉往后看，要不就是用母親的當遮蔽在那探頭探腦, 全然一副不知危險為何的模樣。

　看到這種狀況，安瀾在心里嘆了口氣。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壯壯它們出生的時候壞孩聯盟的地位已經夠高了，母親和圓耳朵也都是高位者，因此在長期前的四只崽格一個賽一個野；等到這一窩三只崽出生的時候，整個氏族都找不出幾只夠格給它們臉看的同齡人了，就算有前輩們耳提面命，也很難不養出比上一波更虎的崽來。

　安瀾一方面覺得需要為后輩們的心變多了，一方面又很難去苛責什麼：如果這算是“養歪”，大概氏族中的每一位員都希自己小時候能被“養歪”一次。當然也包括。

　而且，再寵又能到幾時呢？

　雌崽一長大就要為聯盟貢獻自己的力量；而兩只雄崽現在還能嘰嘰咕咕，覺得游者被嚇退的樣子很好玩，殊不知再過幾年自己也會變這個模樣——只要離開原生氏族，加新氏族也好，始終流浪也好，那些無憂無慮的時最終都會一去不復返。

　安瀾一邊叼著孩子的后頸皮，一邊用余觀察著看上去還老實的游者，并不知道此時此刻的它們也在為同樣的事慨萬千。

　這五只游者離開老家已經有半年了。

　三年之前，它們先后出生于西南方二十公里開外的季節湖氏族，其中兩只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另外三只也有著相近的脈。

　由于母之間的聯盟關系，五只游者相較其他同齡人而言有著更加深厚的誼和更加穩固的主從關系，于是便選擇以“小團”的形式外出流浪，并且在此后的半年時里把“抱團取暖”這個詞的意義發揮到了極致。

　失去了長輩的蔭澤，失去了氏族的庇護，從高位者后裔一朝跌落食鏈底端，見到任何同類都得考慮回避、臣服或者戰斗，年輕的雄們這才真正意識到“外面的世界”有多麼的危機四伏。

　逃過了第一個氏族的暴力襲擊，逃過了第二個氏族的不間斷驅逐，贏得了幾群游者之間的激烈競爭，索出一套在氏族雄找麻煩時可以派上用場的應對機制......艱難地，它們生存了下來。

　只是有一點讓其他四名員很困——

　為什麼這個小團的首領好像總在尋找失。

　每當進一新領地，它最先探索的都會是氏族員最多的區域，隨后才會一個接一個去接遠在獵場當中的小型狩獵隊和雌侵者，最離奇的是，探索就探索，遠距離觀察一下、嗅嗅風帶來的氣味，再不濟近距離社一下不行嗎？一言不合就沖著人家“引吭高歌”是幾個意思呢？

　......真是讓鬣狗丈二和尚不著頭腦。

　也虧得它們沒問，只是憑著本能的等級服從來行事，要不然居于首領地位的雄，在某幾個世界被稱為“諾亞”的選手，就會給出一個說了等于沒說的極為廢話的答案——“找伴呢”。

　諾亞最近過得很郁悶。

　這種郁悶有一半是因為地位落差帶來的抑（但他其實經歷過一次，早有心理準備），另一半則是因為這片領地哪哪都著神奇。

　天知道他第一次得到回應時有多高興，沒想到高興的緒才維持了幾秒鐘，對面的狩獵隊里接二連三響起了一模一樣的歌聲，而且唱歌的還都是隨隊活的雄員。

　諾亞說實話有點懷疑人生，但到底還是堅強地住了，悄悄跟著這支狩獵隊找到了巢區所在的地方，由此和更多陌生同類進行了接。

　讓他更懷疑人生的事發生了——

　這氏族好像絕大多數雄員都會哼一樣的“小調”，偶爾還會有雌員一時興起嘯個兩句，分不出誰是誰，誰又是誰。

　諾亞不懂，但他真的有點想報警。

　不過他好歹知道自己找對了氏族，畢竟流行不是自然而然地發生的，必然要經過一段時間的模仿和傳播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于是在接下來一段時間里，他更加切地關注這個氏族的信息。

　對外來雄而言，搜集信息是十分困難的。

　它們可以通過一些特定的社行為辨認出王所在，但對其他員之間錯綜復雜的社群等級關系就沒那麼容易通了，而這也正是觀察學者看到的“氏族雄會從上到下地求偶，外來雄的求偶趨向不明顯”這個現象的因——

　不是它們不想按照雌斑鬣狗的等級高低去求偶、去運氣，關鍵都不知道誰的地位高，誰的地位低，個一多，高位者低位者都有臣服和被臣服的時候，可不就得閉著眼睛抓鬮麼。

　盡管困難重重，但諾亞憑借著自己的（八）報（卦）能力還是從某些氏族員那里得到了一丁點有用的信息，至知道了幾個風頭最勁、戰斗力最可觀的聯盟。

　出于對伴死亡時間的掌握，出于對安瀾格的了解，也是出于一種冥冥中的直覺，他在得到信息后便把范圍小到了其中兩只壯年雌上，并且立刻將這個猜測付諸了行。

　幸運的是，們的地位都足夠高，完全可以用“對地位更高的雌示好可以更快達加氏族的目的”這個理由安住追隨者，既確保觀察能夠順利進行，又保證自己的溫飽和安全。

　接下來就是長達數周的接近。

　糾正：每次都會半途失敗的嘗試接近。

　諾亞都快被那只雌首領追得沒脾氣了。

　游者團的平均重還算可觀，作為其中塊頭最大的一只，他的型已經差不多能趕上部分雌了，快速發育期前打架還贏過幾次，可是這點重擺在對面的壞孩聯盟跟前還真是不夠看。

　它們得有多重？

　一眼去平均重超了游者10公斤不止吧。

　打頭的那只年長雌和被他高度懷疑是安瀾的那只壯年雌看著都不太像是東非的斑鬣狗，那塊頭無限接近于生活在南非克魯格地區和夸祖魯地區的群落，比龐然大還要龐然大。

　這誰頂得住啊！

　沒在第一次逃跑之后直接進遠鏡狀態都算他膽大，天知道每次嘗試接近時到底有幾個小人排排坐在他肩胛骨上高唱著《快點臣服》——關鍵這位士還連臣服的機會都不給。

　雖然四個好兄弟并沒有就此發表自己的見解，但它們投過來的眼神都一次比一次敬畏了，那真是左眼寫著“還得是你”，右眼寫著“算你狠”，腦袋上還頂著句“看看某些同類為了繁衍高位后代能干出什麼事”。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跟了幾周，終于讓諾亞等到了接近的機會。

　這次協力讓他能夠在一個很近的距離觀察到那只壯年雌，然而很可惜，不知道是因為斑鬣狗世界里森嚴的等級和殘酷的競爭，讓作為人類的靈魂到了影響，還是因為前有獅群帶來的危機、后有游雄對崽的近，讓對方本能地做出了戒備反應，那雙眼睛里面閃爍著的是和絕大多數同類一樣的警惕與，直到小團同大部隊最終會合時，才稍稍變得放松了一點。

　圍上來的氏族雄一看到游者就陷了當中，但它們對員的來去不有任何發言權。

　半分鐘后，斑鬣狗王踱步走近，在低頭臣服的五只雄上輕輕嗅聞，似乎在判斷他們的價值。

　就在這時，諾亞又冒險向大群看了一眼——

　他對上了那雙幾分鐘前還顯得有些過于“非人”的眼睛。

　他看到了思索，看到了好奇，看到了恍然，旋即，那些不確定的東西緩緩沉淀，約約泛起來的是曾在無數個睡夢中出現過的舊日的余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