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紅綃, 別染起新燈,燭過泱泱案牘,似在茫茫宦海中浮沉, 起伏終難定。
裊裊茶煙將奚甯的臉稍稍模糊, 衛珺目不轉睛睇著他,等了一會,方才擱下茶盅道:“荊州后補五十萬兩的回執, 本該在戶部給你的,可我等了你一天, 你卻在閣忙得不開,只好拿到尊府給你批紅了。”
奚甯將回執擱下,呷一口茶,看向監察史季安,“你們送銀子去,順便查出什麼了?”
那季安朝衛珺笑一笑, “瞧, 我就說奚大人明察秋毫, 什麼都瞞不過他老人家的眼睛。”
“要是沒查出什麼, 你也不會跟著閔文一道往我家里來了。說吧。”奚甯回以一笑。
季案端正腰板,臉漸凝, “這回施大人派下與貴部周主事一齊往荊州押送那五十萬銀子, 下到了荊州, 府臺便派河道巡守領我們去看了堤, 走了三里,倒沒什麼問題。可下后來與周主事又暗中往下游去看,發現下游所用石料與上游有些出,上游用的都是山東的一等石料, 下游用的卻是當地的二等石料。”
篤噠篤噠,是奚甯將兩個指頭在案上敲著,“下游有田戶多?”
那季安正要答,倏見年進來回稟奚桓在外等候。奚甯緘默頃,請他進來,隨手最下指了一座,“你也坐下聽一聽。”
季安偏著腦袋朝奚桓點一點,又朝上去,“那一段的田地倒是不多,攏共是十傾良田,離河道較遠,倘或真是沖了堤,一般的洪水大約淹不到那里。可沿岸有五六村莊,共計四百多戶人家,一旦河道沖潰,就有一千多口人要流離失所,只怕還有命之憂。”
“哼,”衛珺鼻管子一,不屑地笑一聲,“死千把口人,對潘來說,何值一提?年初他來補請那五十萬兩我就知道,他是不會有所顧忌的,就算咱們盯得再,他與他下面那些人,也能找著空子撈錢。依我的意思,眼下皇上對潘懋只有制衡,還未生誅殺之心,咱們與他周旋來周旋去,不知何日才到頭。索不要去管他,什麼時候沖了堤,咱們也好拿那一千條人命問他的罪,正好師出有名!”
季安他一,若有似無地把腦袋點點,像是認同,爾后又窺一窺奚甯。奚甯兩個指頭篤篤噠噠越敲越快,漆黑的瞳孔漸漸黯然,稍刻頹然一笑。
眼瞧他話即要出口,奚桓登時從椅上拔起來,“父親,不可。”他搖搖頭,將三人脧一眼,“外祖父與父親還有鐘老大人這些年為什麼竭力要與潘懋父子相爭?難道不是因他們不顧民生中飽私囊?若咱們為了治他們的罪棄百姓不顧,與他們又有什麼區別?對史書與百姓來說,你我這些人與潘懋那些人,不過都是一個名字罷了,沒有區別,唯一的區別,是誰真正以社稷蒼生為重。兒子請父親三思。”
一席話將奚甯面上的霧靄撥開,他倏然一笑,面帶悵點點潔的下,“好小子……我們這些人,浸黨爭已久,漸漸把為民之初心給忘了,今日虧得你提起。”
說著,眼鋒一轉,向衛珺與季安,“他說得對,幾萬百姓的命是命,一千百姓的命也是命,咱們不能因為要掃除佞而忘了本。荊州的事,我去跟潘打擂臺,提醒提醒他他補修。季安,你去與施大人商議商議,福建鹽場你還是要去盯著,那個曹潛,或許就是潘懋倒臺的關竅。”
二人領了命便辭去,暝暝天里,兩盞燈籠相繼飄遠。奚桓走去闔攏門,換到了上首坐下,將昌其沖的話轉述一番,攢起濃眉,“聽老師的話里,潘懋往寧夏去信,大約另有意思,兒子有些拿不準。老師讓我問問您,可知不知到潘懋的用意?”
奚甯緘默一陣,拔座起來,慢悠悠在滿墻書海下踱步,“這個常志君是潘懋的學生,這些年在寧夏與瓦剌韃靼周旋,甚吃敗。兵部確有軍,瓦剌近日在賀蘭山一帶集結兵力,皇上與閣以及兵部定下的意思,是趁他們還未整合,讓常志君迎頭痛擊。這消息才令八百里傳往寧夏,潘懋又另寫信與他,那恐怕……是一些與軍令相悖的話。”
“爹的意思是,潘懋會奉違,令常志君故意拖延軍?”奚桓擱在案上的手攥一攥,掌心里起了薄汗,“軍機大事,他怎麼敢?”
“看樣子,他有些狗急跳墻的意思了。”奚甯轉過來,沉的臉浮起一笑,仿若林里輕撒的一片月,幽幽寂寂,“這兩年,皇上將我提進閣,意何為,朝堂皆知。他原以為,你外祖父卸任之后,閣會是他當家。如今他雖是首揆,卻封我為次輔,這次科舉,施家的小子被安在通政司,連家的小子去了吏部,此舉是何意思,昭然若揭。他大概想以寧夏的戰事,提醒皇上他這些年的功勞。”
“那皇上的意思,爹能否揣度出一二?”
“眼下寧夏還沒傳回來消息,誰也不知道皇上會有何圣意。只有等兵部有了消息,我才知道下一步棋該怎麼走。”奚甯頓一頓,舒展濃眉,“或許……潘懋這回是自尋死路的也未可知。”
“爹是說,可能因為這件事,皇上會生誅其本之心?”
“不好說,天子之意,深不可測。”奚甯笑一笑,有些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冷靜,“倘或皇上對他還有顧忌,恐怕他這一,倒霉的就是我了。可自古以來,又有哪位君王喜歡制于人呢?”
奚桓神凝重,微垂著下頜,“那依兒子之見,這個時候,讓他潘懋到皇上面前一,咱們按兵不,或許皇上反而會對他存厭。”
“你修書一封給周乾,他先穩住那些糧商,手上的東西先握好,擇日回京,用不用得上,得等兵部的消息到京一搏了。你說得對,潘懋既然已經開始咄咄人,咱們反而不能皇上,或許咱們讓皇上松一口氣,局勢才能有回旋的余地。”
“兒子這就去寫信。”
奚桓作揖出去,其堅壯背影后,天又昏幾度,星月黯淡,夜已闌珊。
烏逐兔奔,夏已過半,看不見的暗涌中,峨眉又畫新樣,晚鏡再添花妝,閑暇閨閣,復添新愁。
天尚昏沉,便聽見吱呀一聲,正屋里有人開門出來。花綢星眼初開,在枕畔豎起耳朵聽覷,奚桓沉重的呼吸一吵,半晌沒聽見開院門的聲音。索坐起來,著奚桓的鼻子,再聽,適才聽見院門開闔,那一陣低鏘的腳步聲飄然遠去。
不想聽得認真,忘了松手。奚桓夢里頭像被人掐住了脖子,險些窒息,兩眼一睜開,忙將腦袋擺一擺,“你是不是趁我睡著了想謀殺親夫?!”
花綢適才回神松手,噗嗤笑出來,“對不住對不住,你呼吸太重,我什麼也聽不見,這才了你的鼻子。”
“差點捂死我了。”奚桓一頭笑,一頭坐起來,束著高高的馬尾,睞目見薄薄的寢衫敞著,出里頭合的肚兜,口上一片空的像張白紙,人想著墨一點。
他心一,爬起來親在鎖骨下空白的地方,仿佛是晨起醒的心臟,讓它來溫地他。
馬尾掃著花綢的皮,像只茸茸的小狗,搔得花綢咯咯笑,拍打他袒裼的肩,“做什麼?拱在人家懷里,你還吃/不?!”
奚桓抬眉睇一眼,頑劣一笑,掀的肚兜,“沒錯,我還吃/呢,你喂我一些,大早起我正肚!”
他掀下頭,花綢便捂下頭,他又改掣上頭,花綢忙用胳膊護著,鬧得床架子嘎吱嘎吱晃,系在脖子上的帶子也散了,橫抱胳膊撳著,笑得拿腳踹他,“別鬧了、笑得人肚子疼,我要上不來氣兒了!”
最怕的,漲得滿臉通紅,不知是笑的還是臊的。奚桓怕真不過氣,不敢再鬧,輕輕掰開的胳膊,重新把帶子給栓上,“好好好、我不看我不看,你跟捂命似的,又不是沒看過,瞧你這小氣樣。”
“去!”花綢嗔他一眼,把臉偏向里帳,有些語還的態,眼角笑出水星,沾在睫上,在半明半昧的溫帳里瑩瑩閃爍。
奚桓跪在旁邊,漸有些重了呼吸,“我也不知怎麼的,早起就有些……也不好太勞累你,借你的手一用你愿不愿意?”
真人不知道是應是拒好,花綢轉回眼來,朝他腰臍下瞟一眼,幽幽怨怨地嗔到他臉上去,悶不做聲,也不作。奚桓知道這是愿意了,三兩下扯了腰上的帶子,抓著的手來蹭一蹭。
一,花綢便被那鮮活的熱溫燙了一下手,幾個指端似一株含草,輕輕蜷攏了。奚桓垂眼看星眼朦朧,朱微張,像是小小的驚詫,大大的赧,是因他而迷了眼,了心跳。
只要一想到,他的十萬八千個孔都悉數張開,沸騰的像要燒滾出來。他沉重地嘆息一聲,膝蓋跪在旁,像是預備把自己的生命獻祭給。或者,是趟在祭臺,等待他將的靈魂剖出來。
“你抓著他,你原來試過的,你忘了?”
這大約就是個獻祭的儀式了。花綢心有些忐忑,抬起另一只手背擋住自己發燙的眼,怕不由己地去看,太可恥了。但心底里汩汩冒出個念頭,止不住地想去看。
“想看就看。”青山不與我,我來與青山,不手,奚桓只好把自己塞到攤開的手里,闐滿溫的掌心,再滿脹出來。
花綢只覺握住了一尾長著骨頭的、黏的魚,一不留神他就躥出去,十分魯,十分調皮。也就有了十分好奇,從手背的指間別過眼來瞥一瞥,就一眼,便灼得滿臉滾燙地轉回去。
睨著的臉,奚桓止不住笑了,帶著失衡的呼吸,橫沖撞地,使這張迷迭的綠綃帳,在將亮未亮的天里流英風,“自古以來,只有男人,對人評頭論足,你也可以,對我評頭論足啊,你瞧瞧我怎麼樣?”
他像棵大樹,在手里,氣息如蔥郁的枝葉在搖。而是樹下歇腳的旅人,帶著一風塵在他堅壯的庇佑下,抖落麻木的疲倦,放縱地把每一面在他提供的涼里展。
怯怯地把指又再打開,轉過臉來看他頑皮地竄,活的,元氣大滿。把指闔攏,繚地氣息里帶著笑,“像小時候的桓兒,沒頭沒腦的。”
奚桓的三魂七魄都被殛殺,他俯下來罩著,好像是年走失的心臟又在懷抱里找回。那個稚得傻氣的奚桓,還不懂得什麼是的奚桓,一早就已經把他全部本能的都貢獻給了。他想不到,還記得他。
有一種奇異的襲擊了他。所以他在糟糟的芙蓉錦褥與鮫綃下,也襲擊了,“本不想勞累你的,可你這麼說,我就放不過你了。”
也順從地把四肢與他糾葛,纏綿沒有,卻有氣味,是帶著豆蔻香的呼吸,與蘭麝香的分泌。
帳外起了天,寶鴨冷了香,悶熱還沒來,涼爽已經去了。奚桓帶著黏黏的汗,像剛由熱浪風波的慾海里跋涉出來,往床頭靠著,手臂將摟進懷里,“大清早,你剛剛在聽什麼?”
花綢竊竊地笑,像半在天里的月亮,“你這時候才想起來問呀?我方才是替你哨探哨探,免得你起來出去,沖撞了人。”
“沖撞了誰?”
折頸在他肩頭,俏皮地挑挑眉,“沒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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