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清晨。
時候尚早,日頭沒出來,天還蒙蒙灰。
蒼竹院的正屋之中,床榻上躺著兩大兩小——謝青章躺在最外側,挨著他的是餃子,再往里則是孟桑,桃桃睡在最里邊。
倆孩子已經快三歲,跟個糯米團子似的靠著耶娘。桃桃的睡相很乖,靜靜躺在孟桑的臂彎中,呼吸平穩,也不。至于餃子,不曉得小郎君到底夢見了什麼,雙手或是攢拳頭,或是五指張開,在空中不斷揮舞。
快到要起的時辰,屋外傳來細碎聲音,而謝青章也有些似醒未醒,眉微。
就在此時,餃子的作幅度忽然大了一些,朝著外側翻的同時,高高揚起嘟嘟的右手……
“啪!”
伴著這響亮的一聲,謝青章陡然驚醒,唰地睜開雙眸。
他盯著頭頂的床幔,定了定神,旋即就到從下傳來的輕微痛,以及帶著汗意的爪子。
一瞬過后,謝青章徹底醒了。
“……”
謝阿耶無聲嘆氣,同時習以為常地把自家兒子的爪子放回原。那作老練得讓人心疼,一看就曉得他不是頭一回面臨這種特殊的起床方式。
然而,他剛把餃子的手放回去,還沒松一口氣,就到腰部迎來一記痛擊!
都不必低頭細瞧,謝青章就曉得是怎麼一回事。
無他,定然是臭餃子夢里鬧騰、夢外踢人呢!
真別說,雖然餃子才三歲,但力氣不容小覷,被他踹一腳還疼。
謝青章倒吸一口氣,心中滿是無可奈何,輕手輕腳地起床。
他換好裳,離開床榻之前,傾下子,先看了一眼躺在里側睡得正酣的妻,隨后任勞任怨地幫睡歪了的餃子擺正姿勢,給兒子出來的小肚皮上搭好薄被,又豎起床榻邊的隔板,避免餃子在睡夢中掉下床。
做完這一切,謝青章目溫地盯著孟桑和一雙兒,靜靜看了一會兒,然后才悄無聲息地往外頭走。
杜昉早就領著人在屋外候著,一見謝青章出來,極有眼力見地跟上,陪著謝青章去葡萄架子下洗漱,免得吵醒屋人。
謝青章輕聲問:“二老是今日到吧?”
杜昉笑道:“是,已經依著郎君的吩咐,安排好仆從去長亭守著了。”
“嗯。”
謝青章洗漱完,配著各開胃小菜,用完一碗半溫的綠豆粥,離府往衙門去了。
而屋的孟桑和兩個孩子,對此一無所知,一直睡到天放亮,才悠悠轉醒。
孟桑醒來時,聽見從左側傳來餃子的囈語聲,當即就曉得自家兒子還沒睡飽。腦子尚且迷糊著,角卻不由自主地勾起,打著哈欠往里邊看。
這一瞧,便猝不及防地撞桃桃的一雙鹿眼里。
被兒默默盯著,孟桑打了一半的哈欠,實在是打不下去了。
尷尬地輕咳兩聲,溫地兒的臉蛋,哄道:“桃桃醒來多久啦?”
聞言,桃桃眉眼彎彎,小板拱啊拱,很主地給了孟桑一個香香。隨后,乖巧地到孟桑懷里,聲氣道:“桃桃喜歡看阿娘睡覺覺。”
孟桑樂了,也給了兒一個早安吻,揶揄道:“當真如此?”
“阿娘怎麼覺得,是桃桃不愿起來,想一直懶在榻上不呢?”
被中心思的桃桃立馬閉,眨眨眼睛,心虛地湊近,再度奉上一枚乎乎的吻,顧左右而言他:“阿娘上香香,桃桃最喜歡阿娘啦!”
對于的故意討好,孟桑覺得十分用,面上卻還端著,了兒小巧的鼻子,嗤道:“小懶蟲!”
桃桃委屈地努努,似模似樣地學著謝青章平日里的樣子,輕輕嘆氣,好似有千般委屈藏在心里。
瞧見這副模樣,孟桑心里樂開了花,笑著哄:“好啦,據傳信中所言,你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啊,今日便會抵達長安。咱們早些起來,打扮得漂漂亮亮,填飽肚子見他們,好不好?”
聞言,桃桃的眼睛亮晶晶的,先“嗯”了一聲,復又期待道:“我好想外祖父和外祖母呀!阿娘,外祖父他們是來陪我和阿兄過中秋嗎?”
孟桑摟著兒,笑道:“對呀,而且再過不久就是你們的生辰,他們二老答應過要回來的。”
原本裴卿卿二人常住淮南道,興起了便會出去游歷。快到臘月,他們才會來到長安,陪孟桑過生辰、過年,一直到來年二月回去。仔細算算,二老在長安待不到三個月。
而自從孟桑生下桃桃和餃子后,他們留在長安的時日越發久,往往八月便進京,待到來年三底月才回老家。由此可見,家耶娘上不說,但對兩個孩子的疼是溢于言表的。
想到這兒,孟桑難免還有些吃味,在心里假模假樣地為自己鞠了一把傷心淚。
與桃桃正輕聲細語說著話,忽然覺自己的左肩拱進了一只熱乎乎的腦袋。
餃子睡眼惺忪地仰起頭,準確無誤地親了一下孟桑的左邊臉頰,迷迷糊糊道:“阿娘,我好,咱們朝食吃什麼呀……”
孟桑忍俊不,一視同仁地給兒子回了一個親親,并展開雙臂摟住兩個孩子,反手擼了一把兩顆小腦袋。
“今日朝食?嗯……有你最喜歡的大包,還有桃桃喜歡的蛋羹。”
聽見有包子吃,餃子頓時清醒了,咋咋呼呼地喊著要起床。小郎君穿好夏衫短打后,立馬自覺地下榻,自己給自己穿鞋。
折騰完一切,在孟桑幫桃桃穿小子時,他閑不住地在屋子里轉悠。
轉了一圈,餃子驚慌失措地跑回來,焦急地問:“阿娘阿娘,我的小玉勺呢?外祖父要回來,我得拿著小玉勺去見他!”
抓周時,孟桑等人在坐床上擺了一堆玩意兒,任由兩個孩子去拿。
那日,桃桃依舊穩定發揮小咸魚的特,懶得彈,很不走心地抓了一個離最近的書卷。而餃子在榻上來來回回地爬個不停,拿了一個件又丟開,直至抓到那小玉勺,才終于沒松手,傻兮兮地把勺子往口中送。
這小玉勺是孟知味拿出來的,在外觀上不似用來喝湯、吃菜的勺子,反而更像是庖廚做菜用的大勺。因此,大人們也笑言,說是餃子日后必定繼承他外祖父和阿娘的廚藝。
看小蘿卜頭找不到寶貝的著急上火樣兒,孟桑斜他一眼,閑閑道:“誰讓你丟三落四,不曉得收好自己的東西?如今問我又有什麼用?”
一聽這話,餃子理虧地癟起,屁顛屁顛地跑過來,抱著孟桑的大撒:“阿娘——阿娘——你就幫幫餃子嘛!”
“我錯了,再也不丟了……”
桃桃乖巧地站在床榻上,任由孟桑幫穿衫。被餃子的耍賴樣逗笑,沖著孟桑笑嘻嘻道:“阿娘,阿兄又丟東西了。”
孟桑幫兒穿好小子,笑嘆道:“對呀,所以桃桃乖,不要學餃子丟三落四,曉不曉得?”
桃桃“嗯”了一聲,接著拽了拽孟桑的袖子,示意對方低下頭,并湊到孟桑的耳邊,細聲細語地求。
“阿娘,幫幫阿兄吧!今日要見外祖父,沒有小玉勺,他一定很難過的。”
孟桑兒的頭,學著桃桃的模樣,用只有母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極小聲道:“總得讓他長長記,對不對?”
說罷,低頭瞥了邊的餃子一眼,哼道:“等會兒先去用朝食,用完朝食后,若你把自己的玩都規整好,我就告訴你小玉勺在哪兒。”
餃子猶豫幾番,最終無比沉痛地點了點頭:“那一言為定哦……”
孟桑好氣又好笑,輕輕彈了一下餃子的腦門:“阿娘何時誆騙過你?好了,快去尋白九,洗干凈你的小花臉,咱們去用朝食了。”
一聽這話,餃子又恢復了原先的神頭,咋咋呼呼地跑出去找白九了,留下孟桑和桃桃母二人笑作一團。
餃子惦記著小玉勺,一用完朝食,立馬勤快地去到獨屬于他和桃桃的小屋子,把那些丟的玩都收拾好。
雖然他有些丟三落四,但向來是一位言出必行的小郎君,并且嚴格貫徹孟桑和謝青章教的自食其力的原則,全程拒絕白九等婢子的幫忙。
等收拾完了,餃子趕忙拉著孟桑過來檢查,然后眼地拽著孟桑的袖子:“我收拾好玩,也知錯了。阿娘就告訴我小玉勺在哪兒吧?”
孟桑對果還算滿意,倒也沒為難,笑著指路:“你前天玩瘋了,小玉勺被你落在堂。最后是你阿耶拿回屋子,把它放在阿娘梳妝臺最右邊的盒子里。”
聞言,餃子的眼睛倏地亮了,活蹦跳地跑到屋拿來玉勺,又賴在孟桑邊,說了一籮筐的好聽話。
恰好昭寧長公主過來,且眼下也不算太曬人,孟桑和分別牽了一個孩子的手,挑著有綠蔭遮蔽的涼地,在府中慢慢散步。
餃子對這項活向來積極,無須孟桑牽著,他就撒往前跑,或是蹲下看螞蟻搬家,或是指著各種花草,問大人這些都是什麼。
桃桃懶一些,走了一會兒就不肯再。即便是昭寧長公主和孟桑雙雙下場,對又哄又騙,小咸魚依舊不為所。
兩個大人哪里瞧不出又在犯懶!
可被那麼一雙清凌凌的鹿眼盯著,孟桑與昭寧長公主的心都化了。
昭寧長公主率先敗下陣來,哄道:“那阿婆抱著桃桃,咱們再走一會兒,好不好?”
桃桃笑瞇瞇地點頭,出兩只的胳膊,甜甜道:“桃桃最喜歡阿婆了!”
孟桑哼笑,斜眼瞥:“是誰今早還說‘最喜歡阿娘啦’的?”
桃桃乖巧地摟住昭寧長公主的脖子,眼睛眨啊眨:“都喜歡,桃桃都喜歡呀。”
實在是可,惹得孟桑等人笑作一團。
笑過之后,眾人又走了一會兒,這才回到蒼竹院的葡萄架子下坐著。倆孩子在坐床上玩耍,孟桑與昭寧長公主陪在一旁,一邊喝著酸梅飲子,一邊漫無目的地閑聊。
昭寧長公主的眼睛幾乎黏在兩個孩子上,隨口問:“今日不去國子監和庖廚學館?”
孟桑愜意地靠著囊,笑道:“前日去的庖廚學館,而昨日在國子監那邊待了一整日,兩邊的事都辦得差不多。明日不是旬假嗎?我便想著在府中躲懶一日,就當放兩日假了。”
照顧兩個孩子到周歲之后,孟桑便恢復了一些原本的生活,或是去國子監盯著上新、教徒弟,或是到庖廚學館講課示范,或是與宋七娘一起去慈院。有自己的事業要做,并不想完全變一名只知圍著夫君孩子、日守在后宅的婦人。
對此,無論是謝青章,還是的公婆,都十分贊。
昭寧長公主更是一把攬過照看孩子們的活計,不僅在孟桑出府時帶著餃子和桃桃玩,有時也會將孩子們拐去與謝瓊的院子,晚間帶著他們一起睡。
謝瓊對此苦樂參半。他與昭寧長公主一樣,也十分疼餃子和桃桃,能跟孩子們一起睡,謝瓊自個兒也是樂意的。可次數一多,他看著滿心滿眼只有孫輩、幾乎瞧不見他的媳婦兒,心里頭便有些不是滋味。
有一回,倆孩子從昭寧長公主的院子回來。餃子拽著自家耶娘,分無意中發現的小。
餃子煞有其事地小聲說道:“阿耶,阿娘,我與你們說個,你們不要告訴旁人。”
“昨日我半睡半醒之中,依稀瞧見阿翁在向阿婆撒、討香香呢!哎呀,阿翁都這麼大人了,怎麼還跟我和桃桃一樣呢?”
謝青章與孟桑對視一眼,當即明白過來,并聯想到他們昨晚在榻上的場景。前者含笑不語,后者臉頰一紅,又覺得腰間有些酸,忙不迭讓餃子不要對旁人說這話,并佯裝鎮定地轉移了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