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青章溫聲道：“是手的膏脂，沒有香味，不會誤了你做吃食。”

　孟桑把玩著鎏金盒的手一頓，抬眸來，面上笑意淡了不：“我自學廚、練刀工，雙手不但糙了些，還留下不痕跡，確實比不得其他小娘子一雙紅手……”

　話音未落，就被謝青章打斷。

　他神認真，一字一頓道：“不，不是嫌棄，而是心疼。”

　孟桑愣住，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

　謝青章有些不自然，但眉眼很是溫：“桑娘，這雙手一點也不丑，是你多年磨煉廚藝的憑證。”

　“我只是……出于本心，有些心疼，想待你更好一些而已。”

　“無論你用不用這膏脂，都是無妨的。”

　“我都覺得這雙手很好看。”

　那一瞬，孟桑見年輕郎君堅定中藏了些許的神，也不知怎麼的，忽然就覺得心中每一角落都灑落下溫暖日，再不覺冬日寒風刺骨了。

　-

　翌日，寅時七刻。

　昨日剛放完旬假，按著常理，除了數幾位要幫著自家長輩買朝食的監生之外，大多數監生此時應當還未回到國子監。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今日食堂此刻就已經熱鬧起來。

　更為準確的說，是位于食堂左側的百味食肆一眾攤位前，許多監生早早排起了長隊。

　這些監生們有人買的是蛋灌餅或者煎餅，有人則自備食盒去買生煎包。

　其中有如田肅、易七郎之類的監生，甚至還多準備了一兩只蘸碟。他們買完生煎包，又去到桌案邊倒了些酢和辣油，隨后匆匆抓著食盒離開食堂，直奔后門或是偏門。

　孟桑正領著葉柏一道用著朝食，里頭有一道是食堂這邊近日推出的新朝食——米飯餅。

　米飯餅與餌塊有些相似，卻又不大一樣。雖然此二者的主食材都是粳米，但烹制過程、用料以及品口都不大一樣。

　觀其外表，米飯餅是兩塊圓餅合在一的，上下朝外的一面呈現焦黃，里潔白如雪。倘若將其打開，就能瞧見里遍布細的小孔，散著熱氣。

　吃時，可以在里頭加上一塊煎蛋或者半油條，風味都是極好的。像是放在葉柏面前的，就是一份夾了油條的米飯餅。

　而孟桑就有些不大一樣，獨單吃米飯餅時的那種滋味，里頭什麼也沒添。

　用筷子夾起盤中的米飯餅，在最頂端咬了一口。

　焦黃的外側是有些干的，而里卻很，攜著一的氣。每咀嚼一下，都能品嘗到粳米的清甜與酒釀的醇香，兩者混在一，又蘊出淡淡的酸，讓這吃食變得更為可口。

　孟桑就著豆漿，有一搭沒一搭吃著米飯餅。一抬頭，就瞧見田肅等人急吼吼走出食堂的場景，不由啞然失笑。

　坐在對面的葉柏猶豫道：“桑桑，田監生他們是在為自家長輩買朝食吧？”

　孟桑點頭，笑道：“肯定啊！這個時辰，又能讓他們親自早起并買了送出去的，除了急著去待院的各位員，還能有誰呢？”

　聞言，葉柏有些糾結，躊躇道：“我記得田監生、易監生他們家中的員，都是不支持承包制的。如今他們改而來買百味食肆的朝食，是在妥協嗎？”

　孟桑笑瞇瞇道：“要真是松了口，何必讓家中子弟買了吃食后，地繞遠路，將吃食送到后門呢？”

　“顯然，這些員們并不想讓偏門那邊員知曉此事。”

　葉柏不解地偏頭：“可是，監生們也得來食堂買吃食啊。大家不是都能瞧見，究竟是哪家郎君在買了帶走嘛！”

　孟桑但笑不語。

　葉柏用自個兒的小腦袋瓜琢磨了一下，旋即明了：“掩耳盜鈴？”

　聞言，孟桑笑著點頭：“嗯。”

　葉柏頓時有些無言以對，掃了一眼今日食堂的盛況，嘆道：“原本去后門的只有田監生和易監生，今日卻多了數位守舊派員家中的子弟。”

　“看來此時后門外頭，一定很熱鬧。”

　孟桑壞心眼地笑了：“誰說不是呢。”

　-

　實際上，后門外的形與葉柏所料想的熱鬧場景，還是有些出的。

　如果是用看的，那確實是熱鬧的。后門外一整條街道，停了十數輛瞧著不起眼的馬車，將此了個水泄不通。

　可詭異之在于，明明這兒來了這麼多人和馬車，但除了馬兒偶爾打噴嚏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風聲之外，竟然幾乎聽不見別的靜，十分安靜。

　各家馬夫都面肅然地守在馬車旁，而每一輛馬車的門簾和窗簾都拉著。如若不是有些馬車間或傳出忍的咳嗽聲，只怕旁人都會覺得里面沒有坐著活人。

　有兩輛馬車離國子監后門最近，其中一輛馬車，田尚書與易寺卿相對而坐、相視無言，俱都沉著臉。

　半晌，田尚書黑著臉，小聲問：“可看清楚是哪幾家？”

　易寺卿面也不好看，低了聲音：“京兆府尹蕭節、府監程正、兵部侍郎張承……”

　每當易寺卿道出一位員的名字，他與田尚書的面就變得越發難看。

　無他，這些都是與他們二人一樣堅決抵制承包制的守舊派員。

　片刻前，他倆將易七郎和田肅趕進國子監后門之后，易寺卿主邀請田尚書來自家馬車閑談，順便等待家中年郎將朝食送出來。

　就在田尚書下了馬車，正登上易家馬車之時，突然就從街尾來了三輛看著十分樸素的馬車，并從車上下來數位監生。

　兩撥人猝不及防地在后門撞見，那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田尚書顧不得太多，火急火燎上了易家馬車，與易寺卿會合。

　那幾輛馬車的員，起初也有些手足無措，只覺得自己的小心思被發現了，隨后轉念一想，就明白了為何其他同僚也在此。

　都是為了百味食肆的吃食而來的！

　這麼一想，他們就詭異地不再到心虛，神如常地讓自家年郎去食堂買吃食。后來，在瞧見又有別的守舊派員過來之后，這些人就更淡定了，大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坦然。

　就這樣上一個帶下一個，這些員們誰也沒有逃離此，反而強打著神留了下來。

　開玩笑呢！

　今日可是生煎包開賣的日子，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它從自己手中溜走。否則，等待他們的就是謝家父子慘無人道的炫耀！

　反正大家都已經對百味食肆的吃食妥協，要丟臉就一起丟，誰也別想跑！

　易家馬車，田尚書與易寺卿對完在場員的名單，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田尚書艱難道：“還好，其中沒有葉相。”

　此言一出，他與易寺卿的眼前同時浮現葉懷信啃煎餅的畫面……兩人紛紛打了個寒。

　易寺卿連連點頭：“幸好，幸好！”

　田尚書咬牙道：“那咱們就這樣等著？”

　易寺卿糾結良久，最終定聲道：“等著吧，就當瞧不見對方。其他同僚都沒走，應當也是這個意思。”

　想到圓乎乎的生煎包、堆小山的燙干，再一想到待院里數日都沒變化的粥點……

　田尚書狠下心：“好，就這麼辦！”

　就這樣，一眾員于無形之中達了某種默契，靜悄悄地等著自家年郎將朝食送出來。

　沒一會兒，田肅和易七郎相伴從后門出現。

　他們一瞧見后門外的場景，不由對視一眼，只覺得都在意料之中。

　易七郎嘆氣：“果然，方才在食堂瞧見張監生他們并非偶然。”

　田肅環顧四周，嘆道：“雖然我猜到會有這麼一日，但著實沒想到這一日來得這般快。”

　此時，易家馬車的窗簾被掀開，出田尚書二人的臉來。

　田尚書沒好氣地冷哼一聲，小聲道：“兔崽子愣著作甚？快把生煎包遞給我！”

　他邊的易寺卿也催道：“七郎，阿翁的生煎包和胡辣湯！”

　易七郎與田肅連忙將手中食盒奉上。

　田尚書二人一接過食盒，就冷面無地丟下窗簾。他倆的聲音過窗簾傳來——

　易寺卿問：“熙然兄可還回自家馬車？”

　田尚書答：“不回了，一道走！”

　達一致后，他們連聲催促馬夫：“走走走，趕離開務本坊！”

　馬夫不敢怠慢，當即甩了韁繩，催促馬兒朝前跑。

　兩輛馬車一前一后，飛也似地離開此，揚了田肅二人滿頭滿臉的灰。

　顧著給自家阿翁買吃食，自個兒還腸轆轆的易七郎和田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