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鄉下很多人寧愿憋死也不肯剖腹，總覺得破開肚子是件很恐怖的事兒，不但婦自己不同意，男人和婆婆也不同意。

　薛大哥一秒鐘都沒有猶豫，剖腹就剖腹，只要別出事兒就行。

　薛老婆子還說呢，“趁早一起結扎了，省得以后再折騰。瞎折騰！”

　大夫又為難，縣醫院就兩位主刀大夫，可惜都被……抓了。

　因為悼念事件，他們寫了不文章，還跑到廣場上宣讀，結果就被抓了。

　“這兩天才抓的，抓到首都去坐牢呢。”接生大夫也沒轍兒，真是趕上了。

　薛大哥急得團團轉，抱著頭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他兩眼通紅，看著薛老婆子和林蘇葉，“娘，弟妹，可咋整，咋整啊？”

　沒錢還能讓弟妹借，可這沒有大夫，誰也沒轍兒啊。

　林蘇葉想到霍主任，霍主任和段大夫都是非常好的大夫，雖然現在是晚上，如果請他們救命，他們肯定不會拒絕。

　省城離縣城不遠，送大嫂過去有些危險，不如請他們中的一個過來。

　林蘇葉就拉著縣醫院大夫問哪里可以打電話。

　大夫就急匆匆地領著去醫院辦公室。

　和值班大夫說明況，就讓林蘇葉給省醫院打電話。

　本省電話比較好撥通，很快就通了，霍主任和段大夫都不在，他們白天做了一天手都回家休息了，但是勞護士長在。

　省醫院。

　勞護士長掛了電話以后，立刻跟同事代一聲，騎自行車跑去霍主任家敲門。

　他們都住醫院的家屬院，距離倒是不遠。

　霍主任剛睡倆小時就被醒，聽說是林蘇葉求助，他二話沒說，跟自己老婆子說一聲就跟著勞護士長走了。

　縣醫院這邊孫展英看著已經不行了。

　林蘇葉：“大嫂，你堅持一下，大夫很快就來了。霍主任是省醫院的主刀大夫，他非常厲害！”

　孫展英眼皮掀了掀，已經說不出話。

　過了片刻，外面傳來吉普車刺耳的剎車聲，有人喊道：“省醫院霍主任來了，手助理準備！”

　霍主任大步走過來，看到林蘇葉只來得及和點頭招呼一下就進了手室。

　林蘇葉原本揪著的心這會兒松了松，不管咋說有霍主任在，孫展英應該沒命之憂了。

　薛大哥蹲在地上，目不轉睛地瞅著手室。

　薛老婆子看得來氣，抬腳就踹他一腳。

　薛大哥本就疲累不堪，心力瘁，被薛老婆子一腳踹在地上。

　薛明流忙勸，“大娘你干啥啊，我大哥也沒錯。”

　薛老婆子罵道：“打小瞅著你老實懂事，還以為你是個好的呢。”

　薛大哥跪坐在地上，不起來也不吭聲，頹廢得不行。

　薛老婆子：“丟人現眼的玩意兒，快滾起來吧。”

　孫展英整天瞎折騰，你會不知道？你就由著折騰？整天當老好人，看著可憨厚聽話，但是就連句反對的話，勸說的話都沒有？

　以前罵孫展英，想讓兒子說說媳婦，老大卻是個和稀泥的老好人，老娘、媳婦兒都不得罪。

　這下出問題了吧！

　要是老婆孩子都沒了，看你咋辦。

　林蘇葉：“娘你也別生氣，你氣壞有什麼用？”

　薛老婆子：“我當然不生氣，我氣壞了我大孫子心疼。”瞅著薛老三在那里探頭探腦，臉上一副原來大哥也會像我一樣挨罵的震驚表，又來氣，罵道：“癟犢子玩意兒！”

　薛老三一臉委屈，“怎麼又是我的錯？”

　薛明流都憐這兄弟倆了，他勸薛老婆子，“大娘，要不我先送你回家吧。”

　這一折騰都半夜了，老人家肯定脾氣煩躁。

　薛老婆子瞅瞅林蘇葉，和悅道：“你快回家睡覺吧。”

　這麼一折騰，再給林蘇葉熬得不水靈了，那明翊不得心疼嘛。

　現在瞅著就林蘇葉還順眼。

　霍主任的名聲不是吹的，他一出手，哪怕不是悉的手臺和手助理，手依然進行得很順利。

　不但孫展英沒有生命之憂，孩子也救過來，就是了折騰，剖出來以后臉青的，好長時間才緩過來，這會兒正由護士看護呢。

　林蘇葉連聲謝霍主任，“真不知道怎麼激您才好。”

　薛老婆子也是拉著霍主任的手就哭，“霍大夫，你可真是個神醫呀，我老婆子激你呀。”

　之前一滴淚沒掉，這會兒哭得肝腸寸斷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沒救過來呢。

　霍主任扶著，笑道：“大嫂子不要客氣，你是薛團的母親，那咱就是自家人。我還得謝你腌的咸鴨蛋啊，我吃過最好吃的！”

　薛老婆子立刻道：“回頭還給你們腌。”

　霍主任哈哈笑起來，“沒有大問題了，休息幾天，等刀口恢復就能出院。”

　他白天省醫院還有排隊開刀的病人，不能久留，跟林蘇葉聊幾句就急匆匆離去。

　著霍主任離去的背影，薛老婆子：“真是好大夫啊，大好人啊。”朝著霍大夫的背影拜了拜，又罵薛大哥：“要記著人家的恩。”

　薛大哥連聲說記著呢。

　薛老婆子：“趕結扎拉倒，別生了。”生什麼生，瞅你那倒霉樣吧。

　接生大夫跟他們講，孫展英這一次傷了，八以后也不能生，讓他們好好開導產婦，免得產婦想不開鬧緒。

　薛大哥忙說不要了，他自己倒是沒啥覺，尋思好幾個閨，把小的留家里招贅也行，反正他侄子們不會反對。

　孫展英不肯，非得要個兒子，沒有兒子就被人脊梁骨，所以魔怔了一樣折騰。

　一開始薛大哥還勸，后來勸不還被埋怨不想要兒子，他也就隨去。

　薛老婆子罵他，他也不敢解釋，也沒什麼好解釋的。

　正是春忙時間，也不能一群人啥也不干留在這里陪孫展英。

　薛老婆子讓薛大哥回去干活兒，讓薛明流趕送林蘇葉回家，大軍小嶺和莎莎還在家，明春還得上班呢。

　回頭讓大娣帶東西過來，和大娣在這里陪兩天院，之后就把孫展英轉回公社衛生院掛幾天點滴，差不多的就可以回家養著。

　家里閨多，能伺候，也能帶孩子。

　孫展英原本就不和人際，鬼門關走這一遭，回家以后就更悶，卻也更激林蘇葉，愿意的勸。

　林蘇葉把莎莎用過的褯子布、小服整理一下，一直沒舍得拆，就都送給孫展英。另外把家里攢的一斤紅糖也送給，讓三娣給孫展英熬紅糖小米粥喝。本家的妯娌、伯娘嬸子們也給湊了一些蛋，給孫展英補子。

　看孫展英臉蠟黃，顯然是元氣大傷，就勸，“大嫂，你什麼都別想，好吃好喝地養著，養好子可別折騰了。”

　那天晚上實在太嚇人了，林蘇葉事后想起來都怕孫展英一尸兩命。

　孫展英嘆了口氣，“不折騰了，再也不折騰了。弟妹，多虧了你，激的話我也不多說。”

　救命之恩呢，說多謝也沒用，就想養好好好賺工分，拿糧食蛋什麼的回報林蘇葉。

　鬼門關走一遭，什麼都看開了。

　從小看著娘被人笑話，抬不起頭來，就有了影，以為沒兒子就會被人笑、脊梁骨，抬不起頭來。

　覺得薛大哥這麼好的人怎麼能沒有兒子，不能害他沒兒子被人恥笑，更拼命想生兒子。

　現在看看，什麼兒子不兒子的，誰笑話誰笑話去吧。

　林蘇葉道：“大嫂，你能想開真是太好了。咱是給自己活的，不是活給別人看的。有沒有兒子跟別人有什麼關系呢？他們也不會因為咱們有兒子就多分糧食，更不會幫咱干活，就說幾句閑話，誰在意呢？關鍵是把自己日子過好。咱天天吃得飽飽的，穿得暖暖的，又有文化有見識，誰還顧得和那些嚼舌頭的勢利小人打道呢？”

　孫展英抹淚兒，“以前是我太糊涂。”

　想起小嶺讓姐妹們讀書，還說讀書沒用，孩子更不用讀書，現在看人家林蘇葉就是因為跟著孩子讀書，才越來越有見識的。

　要不是林蘇葉認識人，自己……哪里還能坐在這里說話？

　林蘇葉安幾句，又看看小貓兒一樣的小閨，可憐兮兮的，“大嫂，你別遷怒孩子呀，好好照顧自己和孩子，有困難就說。”

　孫展英又要哭。

　林蘇葉忙勸，“大嫂，你可別哭，坐月子呢，哭壞了眼睛不劃算。”笑道：“你刀口疼，多休息，回頭等你刀口不疼了讓小嶺莎莎來給你逗悶子。”

　那兄妹倆，走到哪里都能給別人笑得肚子疼。

　想起小嶺和莎莎那可的樣子，孫展英終于出笑模樣，“行，我等著。”

　林蘇葉又趁小姑休息的時間，背上年后新腌的幾十個咸鴨蛋，倆人一起去省醫院謝霍主任他們。結果霍主任不肯白要，非得給錢，最后段大夫、勞護士長等人又托林蘇葉回家多腌點咸鴨蛋，他們也想買。林蘇葉不得又讓薛老三跑一趟大姑姐村。

　一忙起來時間過得風快，轉眼又是麥收時節。

　林蘇葉再度背起畫板和畫筆，要幫社員們記錄收景象。

　從縣到公社，再到大隊、生產隊，乃至社員們，大家對收有一種永不厭倦的癡迷。看到大雪就喜歡來一句“瑞雪兆年”，春天下雨就貴如油，春耕春種則是滿懷期待，收獲的時候那種滿足就達到頂點。

　收麥子、推磨、蒸餑餑、包餃子，對社員們來說，這就是他們的日子，就為著幾頓飽飯呢。

　今年小姑當了公安，不能每天都去上工，但是一點都不閑著。公社有事兒，就騎車去，沒事兒就在薛家屯收麥子掙工分。

　縣公安局的領導說了，公社特派公安，工作方式要靈活，不要太死板。

　小姑就覺得自己的方式可靈活呢。

　去年不當公安，薛家屯的懶漢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老老實實賺工分。今年當了公安，懶漢們不用趕，主去干活兒，也沒人敢再賭錢。

　除非活膩歪了！

　不只是薛家屯，整個大楊灣大隊也是這樣風氣。

　其他大隊就很眼饞，跟大楊灣取經，原以為是大楊灣有什麼獎勵措施，誰知道竟然是因為薛公安？

　薛公安是公社的公安啊，怎麼能只給大楊灣服務？

　其他大隊支書和書記，紛紛給公社提要求——讓薛公安巡視全公社，每個大隊都要去！

　改造懶漢、抓生產，這是維持治安穩定的一個必要手段，也是公安應該做的。

　當然改造懶漢是額外工作，各大隊愿意用大楊灣的方式，補薛公安工分，到時候用麥子抵。

　薛明春一聽，可！

　于是滿公社都能看到小姑和薛明流騎著自行車四跑，滿公社的懶漢、二流子、賭錢的、混子被收拾的鬼哭狼嚎，一拐一瘸地去割麥子。

　今年的麥子，真是收，招人稀罕。

　薛公安，真是招人稀罕。

　林蘇葉畫麥收的時候恰好撞見小姑帶著薛明流收拾幾個混子，立刻就把那場面給畫下來，標記上日期，起名：專治懶漢薛公安。

　這日火辣辣的，林蘇葉扣上草帽，背上水壺、畫架、工包，讓莎莎在家里跟著撿麥草聽收音機，則出去畫畫。

　畫別人，社員們也把當一道風景線，整天盼著去自己割麥子的地塊兒呢。

　林蘇葉正畫得迷，突然被人喊了一聲。

　回頭，見兩個穿著上白下藍制服的公安，便笑道：“同志，你們找薛明春嗎？”

　以為是小姑的同事呢。

　那倆公安非常嚴肅，其中一個眼神不善，冷冷道：“不是，我們來找顧孟昭，他是不是在大楊灣知青點？”

　公安找顧知青？

　林蘇葉心里一咯噔，笑道：“同志，你們找顧知青干嘛？他每天忙著照顧牲口吶。”

　那嚴肅的公安讓不要打岔，只管指路。

　林蘇葉就趕給他們帶路，一個公安跟著，一個公安開著輛部隊淘換下來的吉普車。

　路上旁敲側擊問問怎麼回事。

　宋延輝看生得眉目如畫，皮雪白，瞧著二十左右的樣子，還會畫畫，尋思是哪里下鄉的知青，妥妥的走Z派，就有些瞧不上。

　“別瞎打聽！”

　看他對自己不友好，林蘇葉就很張，以往出門辦事，不管男老，看到的笑臉都會和善幾分，絕對不會防賊一樣看的。

　覺得不大好，就沒去找顧孟昭，而是直奔大楊灣大隊。

　楊支書和會計在，大隊長則領著社員們割麥子，不在這里。

　林蘇葉把事給楊支書說一下。

　楊支書會意，就和兩位公安同志周旋一下，問問怎麼回事。

　宋延輝拿出一張逮捕令，冷冷道：“區革委會有令，立刻將反GM分子顧孟昭捉拿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