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府主院, 檐下掛著的鳥籠哐哐作響,那紅鳥這些日子被朝欺負出病來,在鳥籠里蹦跶了一日, 不停煽著翅膀, 時不時便掉兩鳥下來。
鋪滿晚霞的檐下石階上, 霍府正削著竹子, 用手掌丈量了長度,差不多了, 又拿坡棱刨將竹子打磨平,吹了吹, 落下一陣木屑。
他手, “南月,刻刀。”
南月把刀遞過去,眼瞅角落里那堆廢品,心中不由慨。
原本風無限的錦衛, 如今可好, 一個靠山下獄了,一個靠山駕崩了,墻倒眾人推, 案子全讓刑部和大理寺給攬了,這次捉拿趙黨的事兒, 是半點也不肯讓錦衛染指。
從前見著他點頭哈腰的小,現在都是仰著腦袋走過來, 眼里笑瞇瞇的,全他娘是嘲諷。
南月還沒有過這種氣, 他忍不住低聲罵了句, “狗雜碎……”
霍顯慢悠悠地看他一眼。
南月咳嗽了聲, 不敢說話,干脆蹲下來,好奇道:“主子,這是在做什麼?”
霍顯不說話,只在竹節一頭細地雕著什麼,他顯然不適合做這種慢工,不小心就會在平的竹木表面劃出一道痕,隨后他眉梢一,便開始生氣。
南月了鼻子,也不問了。
霍顯削著竹尖,說:“安排得如何了?”
南月神微凝,口吻都正經了幾分,道:“北鎮司的人手都歸整完畢,前幾日就了。”
他停了下,又道:“主子要他們退敵守城?”
錦衛也是兵,但常年辦著緝拿偵查的活,又冠著閹黨鷹犬的稱號,幾乎讓人忘了,錦衛不僅是兵,還是層層選拔上來的強兵。
這些年在霍顯手里,他們甚至不比皇城的守備軍差,固然錦衛里有臭魚爛蝦、耍之人,但也都趁著這次刑部清算,一并代進了大牢。
剩下的人,就是可用之人。
霍顯停了手中的作,說:“他們若還想在京都活,這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南月抿,沉片刻,堅定地點頭“嗯”了聲。
劉嬤嬤已經在飯堂擺好碗筷了,霍顯聽到靜,抬頭往朱紅小門看了眼,“怎麼還沒回來,讓人去看看。”
南月應了聲,到旁吩咐了暗衛。
劉嬤嬤正巧走來,拽住南月,竊竊私語道:“主子和夫人又和好了?”
“啊。”南月了腦袋,胡嗯嗯兩聲,“算是吧。”
事發展到這個地步,沒有誰還會盯著霍家后宅這點小事不放,也沒必要再演這累人的把戲了。
劉嬤嬤臉上一喜,重重拍了拍南月的手臂,“我就說,夫妻夫妻麼,哪有不磕磕的,都是小事。”
小事,是誰那兩日愁眉苦臉,擔心主子又跟從前似的,鬼混在姨娘的院子,三五個月不見人影,愁得眉頭都深了幾分。
南月著手臂,扯出個假笑。
姬玉落步院中,就看到兩人低頭說著小話,目轉了轉,才看向坐在石階上的霍顯。
盯著他腳邊那堆木屑走過去,好奇道:“你做什麼?”
霍顯起拍了拍手,又將那些東西踢散,“沒什麼,打發時間。”
他接過丫鬟遞來的帕子,手的作頓了頓,他聞到一松香。
很淺很淡,但存在十足的松香。
其中夾雜著被沖散的茶香味兒,那都不是的味道。
霍顯若有所思地看姬玉落,將帕子丟給丫鬟,說:“用飯吧。”
兩人落座,丫鬟布好飯菜。
短短幾個月,桌上的菜已經是全暗姬玉落的口味來了,劉嬤嬤實則是個心眼子長偏的人。
但天氣炎熱,姬玉落沒有胃口,心不在焉地了米飯,說:“我可能得離開一陣。”
霍顯抬目看來,臉上卻沒有多驚訝,他夾了菜放進碗里,說:“我知道。”
“你怎麼——”姬玉落明白過來,他如今與謝宿白算是一繩上的人,那夜兩個時辰的長談,謝宿白想必將計劃都告知他了。
他早料到,得走這一遭。
用過飯后,天還將暗未暗。
清涼的晚風一吹,落了一地花草香,不知誰在檐下懸了鈴鐺,此時也噹噹響起。
夫人和主君和好如初,院子里又是一片欣欣向榮,日頭漸漸落下時,丫鬟便搬了小凳在樹下打絡子,無視朝追著那紅鳥滿院子的跑。
起初剛來時,旁人大多還會幫著鳥兒攔攔朝,如今全然坐視不理,任鳥一日比一日黯淡無。
霍顯靠窗邊,借著最后那點天把地圖看了又看。
他手里這份地圖無疑是最詳細的版本,囊括了大雍境所有的城池,當初和文麾還打得火熱時,從他手里誆了真正的,命畫匠照著給他弄了份一樣的,才把真的還給文麾。
好東西遲早要派上上用場。
只是那圖字太小了,姬玉落從湢室出來,就見霍顯撐在窗臺,幾乎埋首在圖紙里。
淡淡的皂角香飄來,霍顯聞到了味道,但是沒轉。
他聽腳步聲漸近,讓了半個窗臺,指著圖說:“自京都西行,繞道太原再南下,從南府往東即是汝寧府,追著蕭騁北上,途徑七城,你追到順德就止步。”
姬玉落看他指尖在順德府上打了個圈,問:“太原府有兵力部署?”
霍顯笑笑,“聰明。”
太原府距順德府最近,追到順德就止步,極有可能是因為蕭兵在趕往下一座城池時會遇到突襲,回退的幾率太大,若他們也追不舍,半路撞上就要打個你死我活,損耗太大,不如留守順德府來個請君甕。
姬玉落問:“誰的人?”
霍顯頓了頓,“我的。”
姬玉落沉默不語,錦衛那才幾千人,一個得當十個用,方能在數量上與叛軍打個平手。
但等京都反應過來再作部署,定然是來不及的,如今再從通州調兵,也是遠水解不了近,錦衛是最好的選擇。
他們人雖,好在夠,虛張聲勢的本事最為了得,嚇唬嚇唬蕭騁應當不問題,只要能等來援兵。
霍顯又與說了幾座城池的形,姬玉落認真聽著,只是在地圖上劃著的手時不時到他,那出的一截皓白手腕,得他心猿意馬,正經不下去。
上太香了。
霍顯稍停,說:“你今日用的皂角是不是換味道了?”
姬玉落仿佛不知,低頭聞了聞,“可能是劉嬤嬤換了皂角,不好聞?”
霍顯沒吭聲,他把目繼續放在地圖上,但很快,那幾座城池就被姬玉落用手住了。
抬眼看他,那目像是春風化雪,清冷的雪化在霍顯臉上,沿路滴到了心口一樣。
他想嘆氣。
他不了姬玉落。
霍顯把地圖一收,道:“有什麼話直說,別這麼看我。”
姬玉落看著他將地圖寶貝得卷起放進箱籠里,說:“你今晚抱著我睡麼?”
霍顯其實很正兒八經抱著睡,要麼是累極了,抱了沒半刻鐘就睡死過去,要麼是抱著抱著,便將放到一旁,隔著個楚河漢界平心靜氣。
他忍得那麼矜矜業業,以至于那般拙劣的借口,竟然被蒙騙過去了。
霍顯轉過,看了看,牽起角笑了聲,道:“抱啊,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粘人呢。”
姬玉落意味深長地朝他看,“嗯”了聲,沒說什麼。
直到夜里,霍顯吻熱了,也吻疼了,他眼角猩紅,一把摁住姬玉落胡作非為的手,坐起時帶翻了薄被,他急促地平復呼吸。
他有些負氣道:“不是要抱著睡麼,你怎麼不睡。”
姬玉落眼睛都了,那是被他親的。
聲音低啞地應了聲,雙手朝他來,“睡啊,這就睡。”
“騙子。”霍顯坐著冷靜了會兒,才說:“你先睡。”
他要下榻,看著不是要去泡個冷水澡,就是灌下一大壺涼茶,可能順道還要推開窗吹吹風。
姬玉落對他的行跡了如指掌。
抱著薄被坐起來,發在枕上蹭得凌,襟也是敞開的,看著那個狼狽想逃的始作俑者,也說:“騙子。”
霍顯一只腳出床幔,他踩著黑靴站起,扭過頭看姬玉落,隔著層紗,看得并不分明。
姬玉落的聲音從紗賬里傳出來,“霍顯,我不把你當圣人君子看,你也別把我當大家閨秀,你們高門顯貴講究的什麼章程什麼清白,我不在乎。我不要你負責,也不怕你耽誤,你若真不惜命死了——”
似是在思索,于是停了好長一下,說:“我又不嫁世家子,換下一個就是了。”
“但今日我就是想要你,你給是不給?”
說到最后,已然帶了點賭氣的緒。
姬玉落左肩抵著墻,抿盯著床幔外站定的影,就是想要霍顯。
從到心,里里外外的那種想要。
這種曾經也有過,是初到喬家時,那時會把繡著“落”字的帕子贈給喬夫人,以確保喬夫人不會忘記,要在院子里的每一個角落放上自己的東西,一塊珍藏的石頭,一盞漂亮的花燈,霸道地要在所有地方標上記號。
如今也是這樣。
要讓霍顯屬于,要讓霍顯,不敢輕易地消失。
暮四合,夜已經深了。
院子里沒有人聲,只余幾盞微弱的燈,從窗格里看去全是朦朧的重影。
霍顯盯著其中一盞,久久不能作。
姬玉落太壞了,他甚至覺得再往后退一步,都不能算是個男人。
他驀地回,開幔帳,兇狠地說:“我要是死了,那也是被你折騰死的,你干脆拿把刀捅死我算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是很準時的荔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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