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位姑太太, 在當地是位鼎鼎有名的人,老人家十七歲嫁人,二十歲丈夫過世, 守寡了二十年未嫁, 把兩個兒子教育才。
十年前,董氏家族為報請當地員,建了一座貞節牌坊,大姑太太一直引以為榮。
民國就是這麼割裂,一邊鼓吹新思想, 男平等,而另外一邊在二十年代還給貞潔烈婦頒牌坊。
這位姑太太就是一塊行走的活牌坊, 原主妹妹有一段記憶,新婚夜被宋舒彥丟下之后, 這位姑太太找了個時間,來跟原主妹妹談心。
“男人是天,人是地,只有天管著地,哪有地管著天的?天要下雨打雷, 地就要著。舒彥現在丟下你, 你就要想怎麼樣讓他回心轉意?”這位姑太太還避著宋太太說,“不要學你婆婆,氣那麼大,沒好的。要是段放一些,現在兒群,也不會把舒彥寵得這麼無法無天。”
當時原主妹妹一邊委屈, 一邊還得點頭。
想起這些, 秦瑜沒給好臉:“董太太, 您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我以為宋家老鼠里的老鼠都知道你大侄子和我離婚了,您老不會不知道吧?”
大姑太太聽見這話,質問:“你被休了,就沒想過是什麼緣故嗎?一個被休的人,不好好想想自己哪里做錯了,為什麼留不住男人的心,還出去傷風敗俗,敗壞宋家門風?”
秦瑜無奈笑:“董太太,麻煩你把這些話發電報給你親弟弟去,讓他知道一下,他大姐這樣說我,您看看他什麼反應?我只勸您一句,狗拿耗子的事,最好做。我要進去了,您請便!”
看著秦瑜輕快的背影,董太太扶著的丫頭,邁著一雙小腳,努力加快速度往里走,三姨太在邊上說:“大姑太太,我沒說錯吧?”
“找你們家太太去,我倒要問問,能不能把籬笆扎了?”
大姑太太正在往里走,此刻宋太太正在聽阿芳盤點手里的錢財,這些年錢生錢利滾利,雖然不如做生意那樣出息多,卻也積攢了不錢。
“太太,要不是您這些年還要補那幾位姨太太,您手里的錢還要多。”阿芳在那里嘟囔。
每個月老爺給全家一千個大洋的嚼用,人往來另算。聽上去是個不小的數字。可實際上呢?姨太太們要吃穿,孩子們要讀書零花,一個月下來一千大洋,自己上幾乎是用不上的,有時候還要倒幾個錢出去。
之前太太跟老爺提過,老爺眉頭一皺:“上海普通的五口之家一個月也就花費個十五六塊錢。家里連主帶仆也不過三四十號人,哪兒用得掉這麼許多?我們家不需要像項老板那樣勤儉持家,但是也沒必要鋪張浪費。”
做西藥和皂的項老板也是寧波人,他們家人都是會做紅針織,一家子要是這頓的魚沒吃完,還會下頓再吃。
跟項家比,自家絕對是鋪張浪費頂了,太太還有什麼話好說的?那只能不滿足姨太太們要做新,買珠寶的要求。
姨太太們就天天著老爺回來,誰跟老爺膩歪一下,老爺出手多闊綽,赤金手鐲,珍珠頭花、絨旗袍,立刻通通買進來。
一個買了,另外一個沒有,鬧一下脾氣,老爺發現擺不平了,那就一起買了。
姨太太們歡天喜地,只有太太得了個小氣的名聲,阿芳時常為太太抱不平。
“算了,算了!”宋太太笑著對阿芳說,“過去的就過去了。以后,讓們自己去擺平。”
主仆二人正在說話之間,大姑太太寒著一張臉在丫頭的攙扶下從外頭走進來,后頭跟著唯恐天下不的三姨太。
宋太太跟阿芳說:“東西都收起來。”
“是!”阿芳把賬冊全部收了起來,去房里落了鎖。
宋太太走到門外迎了過去:“大姐,您怎麼來了?”
大姑太太嫌棄地看了一眼:“老三家的,你這個家到底當不當得?”
“大姐這話說的,要是我當不了這個家?難不您來當?”宋太太不客氣地問。
“朱明玉,你好歹也是大家出,兒子兒媳婦離婚已經丟盡了我們宋家的老臉,現在你那個好兒媳,明目張膽的在你們家門口,跟野男人調笑,你還有臉這麼問我?”大姑太太氣得坐在椅子里,拍著桌子,“所謂娶妻當娶賢,我們宋家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才娶了你這樣一個兒媳婦?生養不行?原以為你教兒子還行,兒子也沒教好,指你至能把家里的籬笆扎,不讓野狗鉆進來吧?你自己看看?”
宋太太昨天在車上,自然知道傅嘉樹邀請秦瑜去吃早飯。這兩天心里也想明白了,小瑜這樣有主見的姑娘,給自家兒子,那是糟蹋了。自家兒子找個有點兒想法又不要太有想法,還能看在他的臉和錢的份兒上,對他百依百順的,各取所需,可能會更好。
去上海的路上就決定了把雅韻當兒看待。如此一來看傅嘉樹的心態就變了,不是兒子的敵,反而是看婿的心,論家世,傅家比宋家還好一些,傅家人口簡單,父母恩,疼惜小輩,傅嘉樹對著小瑜,包容多過要求。
聽大姑太太這麼說兩個孩子,宋太太心里自然不高興:“大姐說的什麼話?我聽不懂了。養不教父之過,兒子不好老子的錯,我一個深閨婦人知道個什麼?我兒子跟我說現在新式了,離婚后男婚嫁各不相干。前兒媳干什麼,我怎麼管?”
“既然不是咱們家的人了,你還帶回來,讓住在咱們家里,算什麼?”
“正是大姐這話,我和世范也認為既然離婚了,就分分干凈。既然今天您這個長輩來了,我也就不另外找人來做公證了。當初我們給秦家下聘,聘禮頗為厚,如今離婚了,本來是舒彥有錯在先,聘禮不還也說得過去,不過小姑娘說不想要咱們家的聘禮,要全還了。您剛好跟我們一起清點,把給的聘禮全然給收了回來。一來也證明我們沒有貪人嫁妝,二來個證明人家沒有貪我們聘禮。是真正的兩不相干。”
“這?”
宋太太轉頭跟阿芳說,“阿芳,去請秦小姐過來,趁著大姑太太在,開西廂房,清點嫁妝,封條。”
“是。”阿芳走出門去。
大姑太太看著阿芳的背影,反而皺眉:“你要把秦氏趕走?被舒彥休了,爹媽都沒了,回湖州老家不被叔伯弄死?我的意思是,你勸勸,安分守己地呆在家里,咱們宋家總歸會給一口飯吃。”
宋太太平靜地說:“離婚了就是離婚了,不是咱們宋家的人了。在上海有了落腳的地方,手里有錢,不用我們給吃飯。”
“話不是這麼說的,家里沒男人,一個人家家能護住那麼大筆的嫁妝?去上海也好,不管怎麼樣?世范和舒彥都能照顧一二。但是,要是跟別的男人牽扯不清,舒彥恐怕也會不高興,以后不會管了。你好好勸勸?不要癡心妄想做傅家的,畢竟是被人休掉的人。”
宋太太聽著大姑姐這些話,說全然是錯的吧?自有一番道理。想想自己當初為雅韻前前后后想了不知道多回?自家那個混賬要是把雅韻離了,雅韻娘家無靠,又回不去,可怎麼活呀?等去了上海,才知道小姑娘一個人活得不要太滋潤,而且把自家兒子耍得團團轉。
所以待在一塊小地方的人,看不到也想不出來人家會怎麼過。不必跟計較。
阿芳帶著秦瑜從外頭進來,宋太太問:“小瑜,跟嘉樹吃過早點了。”
“伯母,那家茶館的早點確然好吃。過兩日我們一起去嘗嘗?”
聽見要帶宋太太去茶館,大姑太太說:“小瑜,人家家,最好不要拋頭面。別去了一趟上海,就聽外頭的那些胡謅。人往外多跑了,總歸是被男人要嫌棄的。”
秦瑜被“小瑜”兩個字給驚訝了,大姑太太為什麼小瑜?轉念這位大姑太太以前一聲“舒彥媳婦兒”,大概人后就“秦氏”,大約是不知道什麼名字。所以宋太太稱呼什麼,也就跟著用這個名兒了。
“董太太,我現在是宋家的客人,您這些推心置腹的話,說得就是淺言深了。”
“是啊!大姐,我們還是跟小瑜清點一下的嫁妝。”宋太太看向秦瑜,“今日舒彥的姑母在這里,本來是舒彥負你,聘禮應該歸你。只是你一直說不要,要歸還。那麼我們也請大姑太太做個見證。”
秦瑜轉頭彎腰給大姑太太行禮:“董太太,麻煩了!”
阿芳拿了鑰匙打開了西廂房的房門,宋太太挽著大姑太太的手:“大姐,您跟我一起去看看。”
阿芳怕兩位小腳太太累著,連忙讓人抬了椅子過來,讓兩人坐下。
本來嫁妝是按照分門別類給歸置的,秦瑜拿出兩張清單,把原本混放的宋家的聘禮給挑出來。
主要還是先還貴重的那一部分,秦瑜見三姨太一直沒離開,不想在這個眼皮子淺的姨太太面前打開那些東西。
反而是宋太太說:“就現在還吧!”
這是一掛南洋珍珠,那是一對純金釵,又來一對鉆石耳環,還有一雙翡翠鐲子。
三姨太不聲地站在那里看,早就知道,老爺給這個大兒媳婦下聘,跟當初聘二肯定不一樣,但是這樣太偏心了吧?
最后,秦瑜捧出一個匣子打開,里面是一條彩珠寶的項鏈華璀璨,鮮艷奪目,這是卡地亞推出的水果錦囊系列首飾,以紅寶藍寶和祖母綠為主石群鑲鉆石而。
看到這件首飾,三姨太捂住了,倒氣。天!大的聘禮里面居然有這樣的東西?
秦瑜將這件珍品到宋太太手上:“蒙伯母伯父厚,購如此珍品為聘,今日歸原主。”
除了這件珍品,當初宋老爺并未因為秦家敗落而將這個媳婦看輕,聘禮中實打實的件不,三姨太知道宋家下聘東西多,作為一個姨太太,并不曉得,里面多什麼樣兒了。在上海灘多年了,手里沒有,但是眼睛里有。這麼多好東西,說一句還了,就真還了?一件一件理清楚,分了個干凈。
秦瑜最后拿出一個小錦盒,給大姑太太:“那日敬茶,姑太太給的玉鐲,今日奉還。”
秦瑜又將其他宋家親眷給的禮,一個個放在桌上:“這些請伯母代為奉還。”
“小瑜,這些禮,你收著。倒也不是什麼心意?而是他們給你見面禮,你也給了他們孝敬。有來有往,當日你給出綢緞布料不下三十塊,件件都是品,我也無法為你討還,這些你要是喜歡就留著,不喜歡就典當了,換了錢。”
“也好。”秦瑜點頭。
阿芳讓人將這些收了起來。
宋太太看了一眼東廂房:“小瑜,蕓兒這個丫頭,就留下了。”
“這是的自由,我尊重的選擇。”
“那便好。”
大姑太太早就聽說了六姨太的來歷,此刻放在這里來說,有些臉紅,自家弟弟真的是混不吝,把兒媳婦房里的丫頭給拖上了床。
宋太太看向大姑太太:“大姐,您看,這樣可算是分得清楚明了?”
被弟媳婦這麼一提,回神:“分清楚了。”
宋太太從阿芳手里接過一個盒子,給秦瑜:“小瑜,這是你秦家的玉如意,蘊含你父母盼兒以后事事如意之心,今日還你,也希你能早日找到良人,重新將這柄如意出去。”
秦瑜將盒子接過,放存珠寶首飾的箱子里,上封條。
清點完嫁妝,宋太太和秦瑜在單子上落下大名,將單子給大姑太太:“大姐,您也簽個名。也算是這事了得干凈。”
大姑太太想要說什麼,終究什麼都沒說,在單子上落下了名字。
這一場算是落幕,大姑太太被太太請進堂屋吃茶,秦瑜看了一眼站在那里愣神的三姨太,轉離去,此刻三姨太滿腦子:這條項鏈要五千大洋啊!整整五千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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