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太跟著傅太太一起上了車, 很是激:“嫂子,聽見舒彥這個混賬跟雅韻離婚,我著急得不行, 連忙出來,聽舒彥說幸虧你替我照看著雅韻。”
傅太太拍著宋太太的手,手瘦骨嶙峋, 心微微替嘆息:“你也不要太過于負疚。你在鄉間可能不曉得,如今這個大上海, 離婚了風尚。上頭那位不是咱們寧波人?”
“是啊!”
“為了迎娶那位國留學回來的小姐, 答應了加基督教,同時必須一夫一妻, 那麼前面的一妻兩妾怎麼理?那不是離婚了嗎?原配太太進了佛堂, 已經是最為妥善的安置了。”
宋太太是知道外頭又變天了,可是在鄉間變來變去不都這樣嗎?大清, 北洋, 武漢,南京,不照樣要收稅, 拉壯丁嗎?哪里知道這些?
傅太太哼哼一聲:“如今上行下效,政府要員, 軍中將領多以跟老家發妻離婚,求娶進步學生為榮,還說是為了江山人, 向陳規陋習宣戰。這是把老古話:糟糠之妻不下堂。給丟馬桶里了。把見異思遷, 喜新厭舊, 從馬桶里撈出來, 捂在口當寶貝了?所以不管你做得好不好, 也沒誰會管你是不是一旦離婚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他們只想一件事,那個學生能給他們帶來什麼?”
一直在老家,沒有機會接外面的宋太太聽得簡直是匪夷所思,以為自家兒子已經夠混賬了,這麼混賬的事,還能風氣?
“怎麼能這樣?”
“怎麼不能?自詡為進步青年的男子,可不會考慮家里有沒有老婆。”傅太太很是無奈地說,“不瞞你說,我和德卿真的很擔心,嘉樹還好,我們家嘉寧,小姑娘長得漂亮,家世又好,一直在西洋學堂讀書,腦子里被灌了一堆新思想,真怕被哪個家里有老婆小妾的進步青年纏上,到時候熱昏了頭,一定要跟著人家走。”
“這些小伙子,小姑娘就不怕嗎?”
傅太太像是想起什麼來,打開隨小包,掏出一張八百大洋的存單,塞在宋太太的手里:“這錢,你收好。”
“這是?”宋太太疑。
傅太太著的耳朵說:“這事,剛好咱們是兩個孩子的媽,我才跟你說。舒彥和嘉樹來往切,時常來我家。我家那個小丫頭竇初開,喜歡上你家舒彥。被我私底下說了好幾次,小丫頭拿所謂的新派思想來反駁我。而你們家舒彥呢?也不知道避嫌,小丫頭前些日子過生日,舒彥送了他一個八百大洋的鉆石頸圈。十六歲的丫頭,還是接新派教育的,最是難管。輕不得重不得,我當時發愁啊!幸虧你們舒彥有了喜歡的人,小丫頭哭了一頓,也就過去了。”
宋太太作為一個掌家太太,自然知道這八百大洋都能在寧波城買一個院子了。
傅家和他們家是世,人家小姑娘還小,不曉得輕重,自家兒子都這麼大的人了,不知道自己是已經了親的?送八百大洋的禮給世的,對他有想法的小姑娘?這不是故意勾引人家?就是沒有秦小姐,也會有其他小姐。
傅太太跟宋太太說:“這個禮嘉寧很喜歡,就收了,我把這個錢給你。這麼貴重的東西,哪怕我們是世也不好收的。我也一直想找機會跟你說明這個事,把錢給你。”
手里拿著傅太太給的錢,宋太太真的要臊死了:“真是對不住,這……”
想想有個能問都不問就把兒媳婦的丫頭拖上床的老子,這對父子倆?宋太太低頭:“還好嘉寧沒有陷進去。我家這個東西讀書都讀狗肚子里去了。”
“我們家那個不也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幸虧,現在喜歡秦姐姐喜歡得不得了,整日秦姐姐長秦姐姐短,秦家這個姑娘,思想端正,作風正派,有這個姐姐帶著,我就放心了。”
“跟雅韻玩在一起?”宋太太問。
“可不是?兩人像是親姐妹一樣。小……雅韻很是疼。”
聽到這里,宋太太是真寬心了,畢竟要是小丫頭不好,雅韻也不會去疼一個了。
“得虧還有你們一家子照顧雅韻。”
“想當年我們三家當年就是一起的呀!只是錦明走得早,紅蓮孤兒寡母在湖州鄉間過日子,你又一直住在寧波,來往就了。你是伯母,我也是。”
這?哪能一樣,自己是雅韻的婆母,是伯母。一想混賬兒子都把雅韻給離了,人家還是在雅韻艱難的時候護著呢!
宋太太點頭:“是啊!”
“這次紅蓮過世,秦家連報喪都沒來報,實在是喪良心。”傅太太十分氣憤。
宋太太想起親家母過世,秦家那個老大和老三以雅韻是出嫁了,不能手家里的事兒為由,阻止親家母大辦喪事,自己幫著雅韻跟他們理論,怎奈連兒子都不來奔喪,這個親家太太說話也不起來,只能看著他們草草辦了喪事。
再恨秦家那一家子,總歸都是自己兒子不爭氣:“這孩子命苦,遇到我們家舒彥這麼個東西,不懂好好珍惜。”
“也不要這麼說。強扭的瓜不甜,既然兩人過不到一起,分開倒也不算是個壞事,孩子如今很好。你等下見了就知道了。”
“有你這句話我就寬心了。”
車子開到傅家,宋太太問:“不是去看雅韻嗎?”
“是啊!雅韻就住隔壁,不過現在不在家,要等中午才能回來,讓我先帶你看看住的地方,讓你好安心。”傅太太帶著宋太太下車。
“去哪里了?”宋太太略有些著急。
傅太太淺笑:“這事兒還是等親口跟你說。你知道了必是要為高興的。”
“高興?”宋太太不解了,哪個姑娘家家被離婚了,還高興得起來?
傅太太挽著宋太太從小門那里走,小門那里的木牌早就被傅嘉樹給拔了,小黃從柵欄鐵門下面鉆過來,看見傅太太剛剛要搖尾,又見宋太太這個陌生人,聲氣地吠起來。
“這是德芳的小樓,自從他們夫妻倆去了法國,我們就接手了下來,原本還想租出去,德卿覺得也沒必要為了一個月百八十個大洋,打擾了清凈,一空就是四五年了。你說巧不巧,雅韻上來,一直住在云海不妥,想要買房,跟嘉樹說了,嘉樹第一時間想到了這套房子。我跟德卿說,興許這也是錦明和紅蓮的心愿呢!孩子放我們邊,他們也放心。”
別說錦明夫妻了,就是自己都很激,宋太太說::“你們這麼照顧,我真不知道怎麼謝了!”
“還是那句話,不都是我們的小輩,誰護著不是護?”
“是啊!”寬了心的宋太太看得進去小院的景致了。
五月初了,院子里木香和芍藥已經謝了,絡石藤和月季還開著,還有兩棵石榴,一顆紅的花兒,一顆黃的花兒,開得正旺。
“這里不算太大,也就兩畝地,這個院子勝在致,孩子平時還忙,所以把院子的花草給我打理了。”
院子里吳婆子正在晾服,看見傅太太:“傅太太好。”
“好。素芬呢?”
“在三樓打掃房間。”
傅太太帶著宋太太走上臺階:“孩子心善,看這對婆媳可憐還帶著兩個孩子,送了兩個孩子去學堂,這對婆媳給做傭人。”
進二樓客廳,茶幾上的花瓶里擺放著鮮花,里面很是干凈,清爽。
花素芬從樓上提著桶下來:“傅太太好!”
“這是你們小姐老家的長輩,宋太太。”
“宋太太好!”
“好!”宋太太見花素芬干干凈凈,看上去像是個勤懇老實的,也頗為滿意。
“你們小姐讓我先帶宋太太來看看,中午會回來。”
“小姐中午要回來嗎?”花素芬立馬摘下上的圍,“我得去添點兒菜。”
“等等,你別添了,兩頓都在我們那兒吃了。”
“好,那我就不準備了。”
看著這個形,雅韻看上去過得很好,只是宋太太越發懵了,問:“這孩子到底在做什麼?”
“先去隔壁家里,我跟你一起喝口茶。”
兩人一起到了隔壁傅家,坐在梧桐樹下,傭人泡了茶過來,傅太太給宋太太倒了茶:“雅韻上來,舒彥跑武漢去,讓嘉樹去接雅韻,送到云海,對外說是嘉樹老家來的世妹妹,這事兒我們原本是不曉得的。后來雅韻托嘉樹房子,嘉樹想到了隔壁這套房,他帶著雅韻來看房,雅韻進門來,我當時就覺得眼,后來德卿又見到這個孩子,認出了這不是錦明家的丫頭嗎?”
“要是我知道雅韻過來被這個混賬丟棄在飯店里,我是怎麼都不會讓來上海的。”宋太太喝了一口茶。
“所謂禍福相依,否極泰來,對孩子來說,可能來上海是一次轉機。”
說來說去,傅太太都不說雅韻在做什麼,宋太太追問:“你不要讓我再猜了,倒是告訴我,雅韻現在到底是在做什麼。”
傅太太認為自己跟宋太太解釋,總有越俎代庖之嫌,甚至還覺得自己說任何話,那都是圖謀不軌,是替兒子開。看著大門口,車子不是去接了嗎?時間不是到了嗎?小瑜怎麼還沒回來。
正想著呢!車子進來,停在大門口,秦瑜從汽車里出來。
秦瑜今天穿了裝,頭上是妮兒跟著周娘姨學的手推波,小丫頭在素芬頭上試驗了幾回之后,敢來給梳頭了,梳出來還有模有樣。上輩子已經習慣了,辦公場所化妝,雖然今天用不著隆重,上還是涂了紅的膏。
在宋太太的印象里,兒媳婦就是穿著襖,梳著中規中矩的發髻,從不涂那些紅紅綠綠的脂,低眉斂目的一個大家閨秀。眼前這個分明是十里洋場的時髦郎,哪里有半分被人休棄的樣兒?
秦瑜走上前,看著呆愣的宋母:“伯母。”
是啊!已經離婚了,也不可能再“母親”了。
秦瑜看宋太太,之前那些姨太太在邊哪怕是打扮得時髦,不過大太太的氣勢在那里,只是在儀態雍容,保養極好的傅太太面前,宋太太就顯出不符合年紀的老邁,心境真的影響一個人,誰在宋太太那個位子,都會平添白發。
“你下午還要去洋行吧?”傅太太問秦瑜。
“不是去洋行,要去興華廠,上午嘉樹兄打電話給我,說雖然紡織機穩定了,但是喬希還是發現一些小問題,喬希說想跟討論一下,讓我過去一起看看。喬希買了后天的船票,他在這里的日子不多了,趁著他還在這里一定要把問題能解決的全解決了,畢竟他才是這方面最專業的。”
“興華的事,你多費心了。”
“這不是應該的嗎?伯伯給我份,難道我白拿份不干活?”
這些話宋太太是一句都聽不懂,傅太太笑得開心:“先吃飯,先吃飯,今天有新鮮的蝦潺,不過只得一盤,中午我讓人燒了豆腐,晚上不給你伯伯留了。”
“伯伯又哪兒惹您生氣了?”秦瑜第一反應,傅老爺不曉得又在太太的哪神經上蹦跶了。
宋太太是很意外,即便是和嫂子相識這麼多年,們之間也沒到可以這麼打趣的親。
傅太太手擰秦瑜的臉頰:“小東西,你伯伯沒惹我生氣,難道什麼好東西都要留給他吃?走了,我們進去,先吃飯,吃過飯,你宋伯母要好好盤問你。干了什麼好事!”
三人一起進屋,傭人已經擺上了碗筷,其實蝦潺就是的豆腐魚,算不得好東西,只是傅家一家子喜歡吃而已,跟豆腐一起紅燒,吃在里無法判斷到底是魚跟還是豆腐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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