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輕稚想不到淑太妃會跟說什麼,面上依舊帶著笑,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來。
淑太妃瞥了一眼殿門口,見沒有小宮在外面晃悠,這才低聲音道:“前幾日,我娘家的嫂子進宮來見,說了幾句坊間門世家門第的戲文。”
淑太妃娘家姓江,是盛京左近有名的書香門第,江家走的是純臣的路子,從不跟旁的世家拉幫結派,故而淑太妃在宮里便是自過自的,這麼多年倒是把日子過得清凈敞亮。
是個好脾氣的人,同人相總是分笑,辦事異常有分寸,不跟太后相極好,就是跟德太妃也沒紅過臉。
德太妃這樣的子,也沒說過一句不是。
故而跟還算年輕的賢太妃同住一宮,跟賢太妃相也很不錯,佳公主也很喜歡。
如此說來,壽康宮的氣氛自是比承仁宮要好得多,此所住的太妃們瞧著就都很平和淡然。
就連沈輕稚這個跟沒怎麼相過的,也都覺得很是慈眉善目,親近友善,一看就是個好相的。
所以這會兒會如此說,沈輕稚必定要洗耳恭聽。
淑太妃見認真起來,心中略松,便道:“我們江家雖不是蔣家、何家那般世代尊榮,到底也是書香門第,同京中的門第多有走,大約是七月中旬的時候,聽聞各家都在請早年出宮頤養天年的嬤嬤們回家去教導姑娘。”
“若是一家兩家也就算了,關鍵有五六家都是如此行事,這就瞧著很有些不對勁。”
淑太妃溫言語,臉上的笑容是了些,卻也并不顯得如何嚴肅:“京中的風氣,往常都是跟著長信宮走的,有哪個得寵的娘娘喜歡吃龍須,那京里就龍須賣得好,若是哪個小殿下喜歡玩空竹,那就家家戶戶都學空竹。”
“且不提這還是宮里能人傳出去的,便是宮里沒傳出去的大事,我也不會不清楚。”
這才是本,跟德太妃、賢太妃一起協助太后娘娘打理后宮事,宮里頭有什麼風聲,淑太妃不說第一個知道,宮人第二日也會稟報。
可現在這事就有些反常了,因為這些世家大族給自家的姑娘請宮中的嬤嬤教導,只可能是為了送們宮為妃,為維持家族繁榮的綠葉,但若宮里真的要選妃,那淑太妃肯定第一個知道。
而現在,這傳聞是由宮外傳進來,這就顯得很有些怪異了。
沈輕稚其實已經聽懂了淑太妃的意思,但靦腆一笑,佯裝自己年輕不經事,什麼都沒聽懂。
淑太妃便不由教導起來了:“你說,尋常人家的姑娘,即便是書香門第出的金枝玉葉,也沒得要宮里頭出來的嬤嬤教導,這教導出來的姑娘只能做宮妃,做不了尋常的當家娘子,若是不宮,那就是壞了本。”
沈輕稚眨眨眼睛,這才哎呀一聲:“我明白了,娘娘的意思是,坊間門的臣公已經開始準備往宮里送新人了。”
淑太妃頗為欣,道:“你這孩子還是聰慧,一點就,正是這個意思。”
“若是一家一戶還好,但是這麼多家族一起準備,而宮里卻全無風聲,這意味著什麼?”
沈輕稚抿了抿,臉終于沉了下來。
“這意味著,他們要一起聯名上書,迫陛下點頭。”
蕭煜本沒工夫管后宮的事,他年不會大婚,迎娶皇后位主后宮,這是當初先帝金口玉言,而太后此刻又病了,不在宮中,故而宮里的宮事還是太妃們打理的。
現在這幾個宮妃人不算多,各住各的也沒多事端,即便如此,前些時候蔣氏還是鬧了一出大戲。
若是再來那麼些人,這宮里可不是要了套,那麼是否有人趁手,想要博取更大的利益?
群龍無首、人多口雜總歸是不的。
更不提蕭煜自己本沒那個意思,他是什麼子的人?若是真有這心思,早就直說了,何苦要等臣公們主提出,一群人一窩蜂迫他。
蕭煜實在太忙了,一月到頭都來不了后宮幾次,這幾次里大多數都只去景玉宮,足見他多不愿意應付陌生人。
是,雖然這些宮妃都是他的妃子,但對于蕭煜來說,他們畢竟同沈輕稚這樣早年就跟在太后邊的宮不同,對于蕭煜來說,們自然都是陌生人。
皇帝陛下一心政事,可滿朝文武卻一心權利。
歸結底,那些人為的便不是蕭煜,不是為什麼皇室開枝散葉,為的還不是自家利益。
新帝登基,后宮空虛,若是此刻把人都塞進來充盈后宮,多熬上兩年,即便以后再有新人,這也是早年宮的老人。
是老人,就能慢慢熬出頭。
若是運氣好誕育皇長子,那更是可以母憑子貴,年之后說不定還能展一下皇后的椅。
這是多麼大的。
他們才不管此刻適不適合,蕭煜愿不愿意,說白了,皇帝陛下的意愿本不在他們的考慮里。
若非江家大嫂是個細心的,偶然聽到一家說,又悄悄打聽了別家的況,這事還真是辦得足夠蔽,可能只有等到朝堂上直接上了折子,宮里才能知道。
淑太妃見沈輕稚把前后因果都想明白,這才舒心一笑。
“我啊,本來想今日給陛下遞送一封信過去,簡單提一提,倒是巧了你今日過來,說給你聽更清晰一些。”
沈輕稚抿了抿,此刻也是漸漸舒展眉頭,看著笑起來。
“娘娘這麼信任我?”
淑太妃可信,是蘇瑤華臨走時鄭重代給沈輕稚的,蘇瑤華在宮里二十幾年,宮里這些人看得很清楚,還能不知誰是什麼德行?
說淑太妃可信,淑太妃就一定可信。
不過淑太妃居然也會如此信任,這麼重要的事直接便跟坦白直言,還簡單點撥了兩句,實在令沈輕稚想不到。
淑太妃見有些疑,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里閃著輝,一看便是個耳聰目明的聰明姑娘。
不由笑了:“不是我信任你,是陛下信任你。”
沈輕稚眨眨眼睛,反復思量這話。
淑太妃看著,眼睛里竟是有些不易覺察的羨慕,但這羨慕仔仔細細守在心里,沒有過分表出來。
過去二十年,也從未展出來過。
“陛下是個很謹慎的人,這宮里的人,沒幾個能得他信任,即便是我跟隨太后娘娘二十年,都不敢說陛下全然信任于我,但他卻相信你。”“因為相信你,所以讓你來壽康宮看我,看賢太妃,看佳公主,因為信任你,所以愿意讓你踏足乾元宮,讓你進屬于他一個人的書房。”
“他信任你,是因為你值得信任,因為你同他是一個目的,兩個人可以一起向前走,他的目標也是你的目標,對不對?”
沈輕稚有些呆住了,很震驚于淑太妃的敏銳,也震驚的直言不諱,但歸結底,還是震驚蕭煜的信任。
原來,皇帝陛下的乾元宮這麼難進的?
淑太妃見滿臉驚訝,不由溫一笑:“陛下信任你,把重要的事給你,所以我也能信任你,就是這麼簡單。”
“咱們都是為的大楚,為的娘娘,為的陛下,對不對?”
沈輕稚深深吸了口氣,這才看向淑太妃:“娘娘說的是,今日一言,臣妾益匪淺,多謝娘娘賜教。”
淑太妃看著年輕綺麗的面容,看著眼眸深的璀璨星辰,聽著宛若黃鸝的聽聲音,心里忍不住嘆。
真好啊,運氣是真的好。
兩個人不過簡單說了幾句,沈輕稚便把前后大概聽得清清楚楚,同淑太妃又說了些細枝末節的小事,然后才從前殿退了出來。
此刻的景玉宮已經安靜下來,佳公主似乎已經不哭了。
沈輕稚看了看墨香姑姑,墨香沖笑著點頭,這才松了口氣,扶著戚小秋的手去了后殿。
待走了,墨香才進去伺候淑太妃。
淑太妃正盯著手邊食盒里的椰子發呆,聽到墨香的腳步,突然苦笑一聲:“都這把年紀了,還是要去羨慕年輕孩子們。”
蕭煜跟先帝不同,他看起來冷心冷,但認準了就不會更改。
但先帝卻對誰都很溫,他似乎誰都喜歡,似乎誰都信任,但到頭來,他心里頭藏著的唯有他的皇后。
墨香看有些沉郁,不忍心道:“娘娘,都過去那麼多年了,您如今不也很好?”
淑太妃笑了笑,可那笑里卻帶了淚。
“我就是今天看到沈昭儀這般,忍不住替高興,卻也為自己悲傷。”
“我喜歡上的人,我以為他對我多有心,可到頭來,他確實有,卻只給了一個人。”
“這也倒罷了,可你看看,先帝讓太后娘娘過得是什麼日子?”
“這還是先帝不好,健康不在,若非如此,只怕壽康宮和承仁宮要住不下的。”
“我同我自己,更心疼太后娘娘,我就是盼著宮里一些這樣的人才好。”
墨香輕輕拍著淑太妃的后背,讓趴在自己懷里痛哭一場。
先帝已經故去,故人不在,舊事也沒必要總是提起,墨香知道淑太妃為此有多麼痛苦,可卻也從來不怨天尤人。
會去同同樣過得艱難的太后,這麼多年來,一直陪伴在太后邊,同有了些姐妹分。
這種,其實比什麼虛無縹緲的更讓覺得珍貴。
那是屬于們的,獨一無二的信任和親近。
“還好,娘娘看人還是準的,”淑太妃干眼淚,笑著說,“你看這位沈昭儀,把懵懂無知寫在臉上,可心底里那算盤打得噼啪響,能經事,能擔住事,才是娘娘選的本原因。”
“知子莫若母,娘娘最是知道陛下是什麼子,看準的人,陛下應當也會喜歡。”
淑太妃長嘆一聲:“只是不知他們以后的路會如何走了。”
墨香笑道:“娘娘,那都是他們的故事了,咱們就安心看著便是。”
沈輕稚倒是不知道淑太妃這又嘆了什麼,剛一進后院,就聽到佳公主細細的小嗓子。
一邊哭一邊念叨:“娘,我不去讀書,我不去,我不去嗚嗚嗚嗚。”
沈輕稚:“……”
沈輕稚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結果賢太妃的姑姑聽泉一眼就看到了。
“昭儀娘娘來了,快里面請。”
于是,沈輕稚就看到一個淚眼婆娑的小娃娃。
佳一看來,千百般委屈涌上心頭,張了張小,哇的一聲就哭起來。
“娘我不走,我不走,你別趕我走!”
————
之前沈輕稚過來看佳公主,小姑娘還病懨懨的,在床上瘦骨嶙峋,怪可憐的。
沒過幾日病好了,年紀小吃的又好,人這就養回來了。
但養回來,小娃娃就開始作妖。
賢太妃原來就是個慈母,如今守著兒過日子,自然更是寵寵得不行。
前幾日小姑娘在壽康宮鬧騰,一宮的太妃瞧著都喜歡,各個都逗寵,眼看在這宮里都要稱上小霸王,立即更是作天作地。
結果沒幾日,當娘的先不了了。
佳公主今年虛歲都五歲了,本來翻過年就要去上書房跟著哥哥們一起讀書,結果先帝一直病不愈,后來又是國喪,這事自然就耽擱了。
如今這麼鬧騰下來,賢太妃是真的怕這兒養歪了,這才了要送去開蒙的念頭。
是皇帝的母妃,有什麼話都能直說,便給蕭煜遞了請命折。
這是小事,蕭煜自不會阻攔,今日就是讓沈輕稚過來看看,看佳公主什麼時候能去上書房,問問賢太妃這邊還缺什麼什麼,好尚宮局一并給補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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