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輕稚心中輕嘆,看來德太妃這次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了。
不過今日離宮前,已經安排好迎紅留在宮中哪里都不能去,沒想到德太妃還是敢宮抓人。
沈輕稚抬起眼眸,這一次臉上不再有端方模樣,反而帶了些凌厲。
“太妃娘娘,長信宮規,無召不得后妃宮中捉拿宮人,”沈輕稚一字一頓,“第一,臣妾未被定罪,尚無任何罪責,第二,迎紅自也沒有犯錯。第三,迎紅應該就在臣妾宮中,今日并無外出差事。”
“臣妾想問德太妃娘娘,是從哪里尋到的迎紅?”
德太妃如今只是協助管理后宮事,陛下并無皇后或者貴妃,因此掌管后宮事的依舊是太后。
只是如今太后不在宮中,便由德太妃等四位太妃暫管宮事。
但們畢竟是太妃,同當年四妃時到底不同,在宮中行事,必要師出有名,也要有詔可循。
若是太后命人拿人,宮中上下自不敢有二話,但德太妃不是太后,從來都不是這后宮的主人。
以前不是,現在也不是。
德太妃沒想到沈輕稚死到臨頭竟還如此強,心中略有些怒氣,但面上卻依舊掛著淺淡笑意。
到底在這宮里沉浮二十載,什麼場面都看過,沈輕稚這般頂撞,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權當孩子年輕不懂事。
德太妃如此想著,面上不由出幾分慈來:“你們還是年輕,本宮命尚宮局捉拿宮人,自是有罪證,證據確鑿。”
“沈昭儀,你宮中這名迎紅的宮人,可是背著你做了許多事。”
“你還不知道吧?”
沈輕稚面上淡淡,似在思索德太妃的話,一時間竟忘了反駁。
德太妃眼眸中閃過一笑意,道:“把迎紅帶上來。”
話音落下,兩個高壯的管事嬤嬤便架著瘦小單薄的迎紅進了月宮明間。
迎紅低垂著頭,瘦小的軀好似風中的柳葉,被管事嬤嬤肆意拽,毫無反抗之意。
待管事嬤嬤們進了明間,便把迎紅一把扔到地上,迎紅便頹喪地跪爬在那,整個人抖起來。
德太妃臉上依舊端著慈祥笑容。
道:“你迎紅?你可知尚宮局為何捉拿你?”
眼里皆是志得意滿,待得此時,即便有違宮規,即便得罪張保順,即便日后會被太后報復,也一定要把沈輕稚踩下去。
迎紅緩緩抬起頭,頭發凌,掌大的臉上只有一雙驚恐的眼眸。
一瞬便看到了德太妃。
作為三等宮,是從來都未見過德太妃的,但畢竟在宮中多年,一路上又被管事嬤嬤教訓,一下子便知道主位坐著的婦人是誰。
迎紅的目瞬間從德太妃上挪開,下意識在殿中尋找,直到看到沈輕稚那雙悉的繡花鞋,才松了口氣。
迎紅強撐著跪坐起,沖德太妃磕了幾個頭:“給娘娘們請安。”
倒是很知道規矩。
德太妃越發滿意了,的目同其中一名管事嬤嬤了,然后便看向邊的蔣虹:“虹姑姑,你來問。”
蔣虹恭敬答是,然后便看向迎紅:“你迎紅,是沈昭儀邊的三等宮,可對?”
迎紅小聲答:“是。”
蔣虹見那管事嬤嬤對自己點頭,心中略定,便繼續問。
“迎紅,你宮也有兩年,因勤勉謹慎,才被尚宮局選中送景玉宮,你應該懂宮中規矩,自也明白要如何行事。”
“為了你自己,為了你家人,你萬不能撒謊瞞騙,包庇罪魁禍首,你可明白?”
迎紅哆嗦了一下,卻本不抬頭看沈輕稚,只沉默地給德太妃磕了個頭。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實話實說。”
蔣虹那張冷酷的面容也漸漸有了笑意:“好,那你說,這月你為何兩次去尚宮局領紙,尚宮局的吳姑姑問你,你是否回答說是沈昭儀要做紙人。”
話音落下,迎紅突然直起,出張帶著驚訝的倉白面容。
“姑姑,奴婢不曾說過。”
蔣虹剛剛勾起的角瞬間便掉了下來:“你仔細想想,仔細回憶,然后再開口。”
迎紅彎下腰,給德太妃又磕了個頭。
“回稟德太妃娘娘,奴婢確實曾兩次去尚宮局領紙,”迎紅頓了頓,才道,“第二次時吳姑姑確實問過奴婢為何這個月多領一次,奴婢當時說的是,我們娘娘要做紙樣。”
迎紅深吸口氣,堅定道:“方才太妃娘娘教導過奴婢,奴婢自不敢撒謊,以上皆是實話實說。”
沈輕稚垂眸看著自己握在膝上的雙手,心中的大石終于落地。
瑞瀾的眼就好,選的人都是最好的。
迎紅的話跟沈輕稚的話嚴合對上,要麼是這主仆兩人撒謊,要麼是尚宮局的姑姑和宮撒謊,這一場大戲,無論怎麼看都不能隨意收場了。
德太妃面微沉,狠狠瞪了一眼那個管事嬤嬤,管事嬤嬤也有些慌了。
驚慌之下,也顧不上那麼多人在場,抬腳就往迎紅背上踢了一腳。
“小賤人,你莫要撒謊,來時路上你是怎麼同我說的?現在竟敢當著這麼多娘娘的面翻口供。”
迎紅被一角踹爬到地上,單薄瘦小的軀趴伏在地上微微抖,可咬牙冠,一聲痛都沒呼。
明間里安靜極了,此刻沒人敢開口。
倒是張順寶看了一眼那瘦小的宮,終于抬頭看向了德太妃:“德太妃娘娘,如此各執一詞,必定有人撒謊,不如就按德太妃娘娘的意思,讓此三人下慎刑司招供吧。”
德太妃的臉沉了下來。
這個迎紅竟是個骨頭,管事嬤嬤拿著的把柄威利,都沒能供出沈輕稚,去了慎刑司只怕也不會開口。
反觀那個林盼……一看就是個自私自利的,怕是還沒用刑就要招供。
德太妃面沉如水,這一刻也顧不上什麼尊榮統,直接沖蔣虹點頭。
蔣虹眸一沉,道:“迎紅,你莫要忘了自己都做了什麼,無論如何,你也要想想家人,想想你的母親。”
沈輕稚心中微嘆,原來德太妃等人竟是拿著迎紅這個把柄,可們實在太過急切,沒有問清前因后果便貿然行事。
不是所有人都同們一樣冷。
迎紅掙扎這爬起來,輕咳兩聲,然后才啞著嗓子道:“回稟娘娘,奴婢正是因惦記母親,才實話實說,不會被人叮囑便改口污蔑昭儀娘娘。”
低著頭,看不到所有人的表。
迎紅繼續道:“奴婢就是京郊人士,家中父親早亡,寡母一人養育奴婢和幺妹,因勞過度,母親重病,奴婢這才賣宮。”
迎紅的聲音低低啞啞,如泣如訴,聽得人心中難至極。
這明間里坐著的都是娘娘們,可站著的哪一個不是宮,宮之前,們皆有父母兄弟,迎紅的訴說讓他們也想起了自己的親人。
“奴婢不過只是三等宮,月銀只得一錢銀子,但尚宮局的姑姑憐惜,貴人娘娘們頗為仁慈,逢年過節都有封賞,故而奴婢每年都能往家里稍上一兩銀子,能讓母親妹妹不至于被死。”
迎紅聲音很平靜,沒有委屈,沒有忐忑,更沒有害怕。
只是平靜訴說自己的人生。
“后來奴婢運氣好,被姑姑選景玉宮,剛一進景玉宮,奴婢便發現這里同尚宮局不一樣。”
迎紅頓了頓,沒怎麼去特別夸贊奉承沈輕稚,道:“昭儀娘娘頗為仁慈,特地問了每個人的形,也提前說了,若是誰家中有難,可直接找,萬萬不能做違背宮規的丑事。”
“娘娘說,能分到景玉宮,是咱們的緣分,很珍惜這段緣分。”
迎紅如此說著,眾人的目便不自覺落到沈輕稚上。
“上個月,奴婢的妹妹托人捎信進宮,奴婢才知道母親已經重病多日,一直不見好,家里能賣的都賣了,待到這個月,奴婢年僅十歲的妹妹已經無以為繼,不知要如何活下去,才求了經常出宮辦差的小黃門,告訴奴婢這事,讓奴婢想想辦法。”
迎紅微微仰起頭,此刻眾人才發現早已淚流滿面。
“奴婢命賤,奴婢一家也命賤,但奴婢不想失去親人,所以……所以奴婢便去求了昭儀娘娘。”
往常宮里有了這種事,小宮們大多都是自己解決,要麼是同人借錢,要麼便是做些手段,取用宮中布匹彩線出宮倒賣,總歸年年都有這樣的瑣事。
被發現了,大多就是被打一頓,運氣好能挨過,運氣不好便就丟進葬崗,一輩子就結束了。
沈輕稚提前詢問了每個宮人的家境,若有困難,讓宮人務必要同說,能幫的一定盡力,如此一來,便避免了宮人犯錯。
自然,也避免了宮人被其他人拿住把柄,以此威脅景玉宮。
迎紅輕輕了臉上的淚,道:“奴婢這月往家里送了兩回東西,一回是銀子,一回是藥,都是昭儀娘娘賞賜給奴婢的,娘娘賞賜給奴婢東西時景玉宮上下宮人都瞧見,東西一樣樣擺在眼前,絕對錯不了。”
人證證俱在,旁人自然說不出話來。
迎紅沒有犯錯,自也不怕人威脅,漸漸直起腰背,臉上的淚水也干涸:“太妃娘娘,奴婢未犯宮規,并無過錯,昭儀娘娘也未行厭勝之,為何這位闖景玉宮,把奴婢押送來月宮的管事嬤嬤,一路上都在說奴婢私拿宮,補私家,讓奴婢一定記得聽德太妃娘娘的訓誡,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讓奴婢自己掂量。”
迎紅別看年紀小,膽子是真大。若是沒有沈輕稚給的銀子和藥,母親撐不過這個夏日,而十歲的妹妹也即將流離失所,即將能進榮恩堂,又有幾個可以平順長。
昭儀娘娘沒有讓家破人亡,就死也不能讓人欺辱昭儀娘娘。
迎紅如此說著,沖德太妃磕了個頭,磕得很用力,那一聲悶響好似暮鼓,在明間回。
迎紅整個人跪趴在地,說:“奴婢人微言輕,年輕不經事,但奴婢所言皆為真話,如有謊言天打雷劈。”
“太妃娘娘,奴婢愿同尚宮局的幾位姑姑和這位管事嬤嬤一起去慎刑司,奴婢說的是真話,奴婢不怕審問。”
德太妃的臉難看至極。
此事辦得倉促,實在是沒想到蕭煜會陪同太后一起離宮,前后也不過三五日景,故而德太妃沒時間仔細籌謀。
景玉宮又幾乎是滴水不,他們只能抓住這個名迎紅的小宮一點疏,以此來要挾。
誰能想到,這小宮不過十六,卻是不卑不,一點都不被形勢所迫。
但那又如何?
德太妃垂下眼眸,聲音著冰冷:“這麼說來,沈昭儀對你有大恩,所以讓你做什麼你都愿意做?”
————
這個案子至此已經很清晰了,要麼是吳姑姑得了誰的命令污蔑沈輕稚,要麼就是沈輕稚這邊行厭勝之,卻把事做得天無,口供證據皆無法直接定罪。
德太妃自不肯甘心。
在此時出手,已經同蘇家撕破了臉,此舉也會得罪新帝,但那又如何?
前朝勢力盤錯節,不他們蔣氏,還有那麼多門閥、世家、勛貴,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打算,趁著皇帝年輕,趁著他在朝堂還站不穩,趁著后宮未定,必然要鉚足勁行事。
畢竟,龍椅是蕭家的,坐在龍椅上的人卻可以換。
宮里那麼多郡王,不知只有蕭煜一個人能當皇帝。
他們蔣氏也有皇子。
這也是為何最初時蘇瑤華并不想出宮。
很清楚,一離開長信宮,蕭煜的境就會異常艱難,以他的個雖不會妥協,卻會比在時要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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