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十四爺到了。”

王義在門口通稟。

我應了聲，頭沒抬，只吩咐著請人進來。

不多時，便聽到十四的腳步聲進門裡，隨後響起的是他的笑語：“胤禎給八哥請安了，九哥、十哥還沒到嗎？”我停下筆，示意他坐下，“他們早先進宮去了，待會兒就到。”

說著話，同時不聲地打量著他。

十四仍是慣常的嬉笑面孔，聲音也輕快得很，可那笑意一直沒達眼睛裡去，連帶著那輕快的聲音也顯得有些刻意了。

“八哥又在練字兒了？”“是啊。

皇阿瑪吩咐了要每天寫十幅字兒，今兒個還差兩幅呢。”

我微歎一聲，轉而笑道，“書法這事兒，我實在是不擅長，怎樣也寫不十四弟那般好字兒來。

前兒德娘娘送了額娘一本兒佛經，我看那字拔飄逸，倒像你的，這還在驚訝呢，辦差的空隙還能為娘娘抄佛經，十四弟實在是孝心可嘉啊。”

十四端著茶的手頓了一頓，而後若無其事地淺飲一口，“這回八哥的贊譽我之有愧，那佛經可不是我抄的，宮裡什麼能人沒有啊，字寫得好的也不乏其人。”

他口中說得平淡，眼神卻恍惚了起來。

這份恍惚是為了什麼，他不說我也明白，自然更不會點破。

近期十四越發與我們走得近了，除卻我在朝中不斷擴大的勢力影響以及我們一直以來刻意地拉攏，茗薇，只怕也是原因之一。

因為老四的心，讓德妃拒絕了十四討茗薇的請求；因為老四的支持，讓十三如願得到了茗薇。

老四因此得到了十三的全心支持，相對的，也將十四越推越遠。

許是因為他與十四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才會如此忽視，可這忽視倒讓我們漁翁得利，十四的潛力，比起十三來可是毫不相讓啊。

正待轉移話題，腳步聲在門外響了起來，門簾一掀，老九他們走進來。

“怎麼了？”看到他們面古怪，我問道。

“剛從宮裡得到消息。”

老九頓了頓，接著說，“老十三的婚期定下來了。”

我微怔，一轉念間已經明白皇阿瑪的意思，眼不由地掠過十四，他刷白的臉有瞬間扭曲，額頭上一青筋了出來。

收回視線，再轉向老九時，正上他探究的目。

我微笑。

若老九以為我也會像十四那樣，他可就錯了。

對於茗薇，我是有過心，可也僅止於心，一個已經屬於別人的人，我不會再允許自己繼續沉迷，更不可能像十四那樣毫不考慮地付出深刻的。

或許這樣是最好的，站在旁觀者的位置上，才不會傷。

回到府門口，我下了馬，韁繩給下人，一言不發地朝門走去。

後急奔的馬蹄聲戛然而止，雜的腳步聲跑了過來，同時伴隨著聲。

“八哥，我知道我錯了，你別惱了好不？”腳步頓住，我淡淡道：“錯了？你可知道你錯在什麼地方？”不用回頭就可以想象到老十張口結舌的模樣，我低歎口氣，緩步走進花園涼亭，遣退下人，回轉看向跟隨來的兩人之一，“老十，若還當我是你八哥，口是心非的話，今後不要在我面前說。”

老十臉漲紅，“八哥，你說過老十三的婚宴上不要鬧，我知道我沒聽你的話，可我只是看不過老十三那副得意的模樣想滅滅他的威風，又沒鬧大，八哥你為什麼會這麼生氣，我就不明白了。”

想滅老十三的威風？我心底冷笑，最後被人嘲笑的是誰？“八哥，我們今兒個行事是有點兒冒失了，尤其是太子還在，不該去為難老十三。

虧得八哥來得及時，不然我們就做出了違逆聖意的事兒。

今兒的錯我們定會仔細反省，請八哥放心。”

老九頓了頓，而後施禮，“時間不早，我們這就告辭了，您也早點歇息吧。”

我微微點頭。

老九畢竟是心思靈活，轉念間已明白其中的利害。

他們腳步聲漸漸遠去，我倚欄而坐，仰首看天，只見月明星稀。

夜已深，園子裡只聽到蛙鳴聲聲，這般的清幽與早些時候皇宮鑼鼓陣陣、喜氣洋洋的景象形鮮明對比。

老十三得意嗎？是該得意，娶到那樣一個七竅玲瓏心的子。

當十四敬茗薇酒時，連我都不擔心。

不是為茗薇擔心，而是為老十和十四會不會把婚禮攪擔心。

皇阿瑪同意十三這時候親，自是為了安人心，讓宮裡宮外的人知道皇家依然一切如常。

如果在這樣一個做戲給大家看的婚禮上鬧出事兒來，那鬧事兒的人，只怕後果堪憂。

可沒想到茗薇會說出“夫妻本是一”的話，順理章地讓十三代喝了酒，將一切化於無形。

這樣的人，讓人贊歎，也讓人放不下。

失去這樣一個人而得到十三的忠心，這樣的選擇究竟是對是錯？當時在門外不知道站立了多久的老四，即使強力克制也不住蒼白了臉的老四，是否在心裡後悔？細碎的腳步聲打斷我的思緒，兩條人影從園子那頭走了過來。

前面一個，是悉的窈窕形，夜將的人籠罩住，我卻能清晰地明了那面容上的豔與明。

我微笑。

當年我婚時，也曾遇過與十三同樣的難題。

當時在朝中並無勢力的我娶到了安親王的外孫，自是惹人眼紅，親當日面對的暗諷與挑釁比起十三這回來只多不。

也有人借敬酒之名想讓我們出醜，而的對策是幹脆地仰首喝下三杯烈酒且面不改。

當時的酒量讓大家鼓掌好，從此不再為難我們，也讓我暗自驚歎不已。

可當我應酬完之後回房，才發覺早已醉倒——方才的只是驕傲到不願示弱而已。

我邊的這樣一個特殊的人，雖然沒有茗薇的聰慧，雖然子有些蠻潑辣，但此時此刻當我記起曾為了捍衛我們的尊嚴而勇敢站出來的模樣，心中忽升。

其實才是我名正言順要好好對待的人——我的妻。

“茗薇倒是個厲害角，以後可不能再小瞧了。”

從宮裡出來即將分手之際，老九突然低聲講了這麼一句，我一怔，對上老九的眼，心中了然。

剛才十三和新福晉見家禮，雖然不說，我也知道老九期待著能從老四和茗薇之間抓到點把柄，可除了老四剛進來時候茗薇有瞬間不明顯的失態之外，對老四與對其他兄弟的態度毫無二致，這讓老九在意外之餘也對起了防心。

說出這句話的老九，已經正式將茗薇列敵手之一了。

而他特意對我這樣說，自是不想我去阻止他的行。

我淡笑。

若是對掃除未來障礙有利的行，我豈會阻止？我可不管要遭殃的人是誰。

將方才茗薇敬茶時凝視我的目拋在腦後，我快步進府，隨口問：“福晉呢？”“回爺的話，福晉正在房裡，您要找，奴才馬上就給福晉傳話兒去。”

擺下手，“不用了。”

打發了太監，我朝房走去，遠遠看到房裡的燈映照出窗子上的人影來。

“小姐，現今爺對您的寵可是越來越多了呢。”

房約傳出陪嫁丫頭寶珠的笑語聲。

“夫妻嘛，不都是這個樣。”

的聲音帶慵懶，又帶點得意。

“那可不是，放眼宮，有哪個阿哥對福晉是像貝勒爺對您這樣的專寵啊。”

哼笑，“男人啊，專的有幾個？你也不是不知道，前陣子他還不是有了異心，現在能對我這樣，恐怕良妃娘娘的話起作用不吧。”

我推開房門的手在半空頓住。

“良妃娘娘？小姐，您上回進宮和娘娘說了那麼半天的話，到底是說些什麼呀？”“沒什麼，不過是想娘娘得機會給他念上幾句，哼，見天兒的為別人的人魂不守舍的，哪兒像是個做大事的男人……”不再聽下去，我疾步離開，雙耳轟鳴，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臉鐵青。

嘲諷的語氣、前幾次進宮請安時額娘看著我言又止的模樣以及擔憂又心疼的眼神，此刻全部匯集急破而出的憤怒。

自長到能獨當一面之後，我從未到如此辱！而給我這般辱的，竟是我的結發妻！原先曾經於新婚時的護衛行為，現在才知道自己竟是表錯了，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尊嚴，從來沒有將我包括進去。

想到這裡，我突然有放聲狂笑的沖，卻習慣地克制下去，手握拳狠狠捶向一旁的廊柱。

手上的劇痛讓我漸漸清醒了過來，靠欄而立，我閉上眼，寒意徹骨。

方才刻意忘的帶著一憐惜與溫的目又重新在眼前晃。

這是茗薇第一次不帶敵意地看著我，此刻，這目竟已了我唯一的溫暖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