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翠玉一下就想起那燕窩的事, 心里有氣,卻也不知道來找自己做什麼,總不會是又來探送東西的, 便只是讓人請。
薛宜寧進屋來,黃翠玉讓坐,薛宜也沒有,看一眼鎖兒, 朝黃翠玉出一個笑, 溫聲道:“弟妹, 知道你正在月子中,本不該來打擾你,可今日到這樣的事,實在讓我又氣又心疼。
“我房里就算是金銀皿, 我也不大在意,只有這盆蘭花,是我心之, 養了三年多,前兩個月才從娘家拿過來,每日養護照料, 沒想到前幾日鎖兒竟趁人不在, 進我房中在里面倒了一壺新燒的開水,將這花苗燙死了。小丫鬟親眼看到了,卻沒和我說, 今日見我查問是誰弄死了花,才哭哭啼啼說出來。
今日我來, 便是想問問鎖兒, 為何要這麼做。”
黃翠玉很快道:“他向來乖巧懂事, 怎麼可能跑去你房里干這些事?那水壺多重,又是開水,他多大,就能拿得?”
薛宜寧說道:“我也不敢相信,確實是我房中丫鬟親眼所見,連什麼時候,踩的什麼小凳,都知道,弟妹不妨問問他?”
黃翠玉便問鎖兒:“真有這事?”
鎖兒一邊往后躲,一邊搖了搖頭。
黃翠玉正要說話,薛宜寧便說道:“鎖兒,你若確實沒做這事,我便把我房里那個說看見你做的姐姐過來,當著你的面,問個明白。”
鎖兒一聽說還要對質,便回道:“誰讓你氣我娘!我要把你那里的花都弄死!”
薛宜寧看向黃翠玉,冷臉一笑:“原來,我竟得罪弟妹得罪得這樣狠。”
黃翠玉立刻道:“不就是一盆花嗎,嫂子那麼有錢,還在乎一盆花?竟專門過來問一個孩子,也是閑的。”
薛宜寧本也知道不能因為一盆花把鎖兒怎麼樣,只是忍不住要來討個道理而已,現在聽這樣說,也來了脾氣,回道:“我有沒有錢,那是我的事,我在乎什麼,那也是我的事。倒是弟妹,孩子跑去長輩房里存心毀了東西,竟要怪人來問,如此教養孩子,莫不是要將他教個無賴?”
“誰無賴?你說誰無賴?自己生不出孩子,就看別人的孩子不順眼是不是?”黃翠玉立刻抱了鎖兒道:“你要真缺了這盆花,說多錢,我賠你就是了,還長輩,長輩這麼和一個孩子計較?”
“你……”薛宜寧被氣得眼角都發紅,卻說不出什麼狠話來回。
自學習的相之道便是溫婉和氣,謙遜有禮,哪怕心里不痛快,面上也是要笑臉對人的,對上黃翠玉這樣不講理的人,便失去了應對。
玉溪在旁邊聽見,便幫薛宜寧回道:“我們夫人不過是來問問鎖兒,為何要存心弄死的花,二夫人倒好,要貶損嫂嫂生不出孩子,如此不敬的話,被外人聽去了不知怎麼笑話咱們家。”
話音才落,黃翠玉便道:“啊呀呀,我不敬,你們有禮,你們敬,那你算個什麼東西來指責我?難不你們薛家有下人指責主子的道理?難怪被周嬤嬤打呢,真是沒教養!”
這下,連玉溪也氣紅了臉,支吾了半天才又和嗆白起來。
駱晉云與駱晉風一同進后院,才進門,便聽到銀福院的聲音。
駱晉風一下就聽到黃翠玉的嗓門,知道又在發脾氣,便快步往銀福院走去,駱晉云因聽約聽見薛宜寧的聲音,也駐足停留片刻,跟在了后面。
到銀福院外,駱晉風見到個婆子,問:“怎麼回事?”
婆子在他后見到了駱晉云,低頭回道:“好像是鎖兒弄死了大夫人一盆蘭花,大夫人就來問,夫人不高興,就為這事爭了起來。”
里面哪里是爭,分明是吵了起來,只是嗓門大多是黃翠玉的。
駱晉云想,薛宜寧吵架,顯然是要占下風的。
不過,他不知鎖兒弄死的蘭花是不是他知道的那一盆。
兩人進屋去,駱晉風徑直去了里間,駱晉云不好進弟媳的房,只停在了次間。
薛宜寧正說黃翠玉不講理,黃翠玉則扯著嗓門喊:“都說賠你一盆蘭花了,還要怎麼講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盆金子呢,小孩子調皮罷了,倒讓你抓著不放,你就是吵到母親那里去,也要斥責你!”
駱晉風連忙喝住:“怎麼和嫂嫂說話的!你兒子調皮,你還有理了!”
說著就問鎖兒:“你干了什麼?為什麼把伯母的花弄死了?”
鎖兒嚇得又往黃翠玉后躲,黃翠玉氣道:“喊什麼喊,就知道護著別人,就這一盆花,外人家里人都來訓這孩子!你是賠不起還是怎麼著?”
駱晉風怒道:“我怎麼訓他了,我就是問問,他為什麼這麼干,問問不行?”
“他才多大,說不定是想給他伯母澆澆水呢,才把熱水倒了進去,我也說了多錢我賠,要怎麼樣?”黃翠玉大喊。
薛宜寧回道:“弟妹,我不要你賠,我也不是問鎖兒的不是,我只是問問他為何要這麼做,為何說要把我房里的花都弄死,只是想讓他給我道聲不是。”
駱晉風正要說話,黃翠玉便攔著他道:“鎖兒多大一個孩子,見你拿著花專程找過來,嚇得什麼樣了,話都不敢說,還賠不是,要賠我替他賠了麼?你說這花多錢,我數錢你!”
“你這都是什麼話,這賠不是?”駱晉風在旁邊說。
這時,一直站在后面不曾作聲的駱晉云朝薛宜寧道:“只是一盆花,就算了,你若想要,再去買。”
室頓時安靜下來。
他是一家之主,他的話,便是一錘定音。
薛宜寧咬了咬,將眼里打轉的淚珠忍了回去,蹲下,默然抱起蘭花盆,走出屋外。
黃翠玉輕哼一聲,以示不屑,駱晉風滿臉無奈,駱晉云看看鎖兒,轉出屋去。
前面的薛宜寧,步履蕭索,影單薄,一步一步朝金福院而去。
他放慢腳步,跟在了后。
到金福院,將蘭花盆放在院中,自己進了房,沒一會兒,拿來一只小鏟子,尋了個角落,蹲下開始一鏟一鏟地挖土。
挖了許久,待挖的坑越來越大,才停手,看向側的蘭花,手將花苗連同花盆一起,放在了坑。
薛宜寧靜靜看著坑的蘭花,最后一眼。
許多人,許多東西都離遠去,臨別時,都沒好好看過。
只有這盆蘭花,還來得及,可以好好看一會兒。
好怕,怕時間。
一個月,三個月,半年,終將忘記這蘭花的樣子。
駱晉云站在側,看到一滴淚落下,“嘀嗒”一聲,碎在了沾了泥土的手背上。
這一刻,他突然后悔。
他知道,若不是他說那句話,一定不會輕易離開銀福院,要和黃氏理論,要鎖兒道歉。
但因為他一句話,再沒了勝算。
而他呢?
因為他的私心,他歡喜聽到這盆蘭花死了,卻忘了,這花對的意義,忘了的心。
薛宜寧將蘭花放進坑,一捧一捧土,親自將花埋起來。
無聲無息,淚卻灑了一地。
駱晉云留在了金福院,晚上與同宿。
他自上而下看著,將臉從旁側扶過來,輕輕吻向的。
薛宜寧閉上眼,不抗拒,也不回應,予取予求。
夜很長,攥住枕角,不自輕泣出聲。
爾后,二更即過,三更鼓聲傳來,他離開,手卻仍留在肩頭,看著道:“蘭花之事,黃氏潑辣不講理,你與爭執,總歸會吃虧,我不想惹他們夫婦爭執,才說算了。你既管著家中事務,后面尋到機會,暗中懲治一番也好。”
薛宜寧垂著眼,輕聲回道:“將軍說的是。”
一句話,便打消了所有談下去的可能,哪怕是爭執。
他頓時無言。
他將他的心捧上,不想要,也不想看。
在自己面前劃開一條河,封上千尺冰,不想讓他接近一步。
駱晉云緩緩將手自肩頭移開,松開了。
薛宜寧只待了一會兒,便起披上服,去往浴房。
他不知沐浴時在想著什麼,是不是想,將上那些痕跡洗干凈,便洗去了和他之前的所有,好像他從沒來過這兒,從沒近過一樣。
是干凈,還是恨自己的不貞潔?
駱晉云再次起離開了金福院。
和正堂的床早就修好了,在他和說壞了的第二天。
他躺在上面,眼前似乎又浮現出對著蘭花哭泣的樣子,以及離開他,去浴房的樣子。
掙扎過,想休了,做不到。
于是決定努力,得到的心。
卻也得不到,甚至連靠近都靠近不了。
他不知自己能怎麼辦,割不斷,舍不下,贏不了。
困在其間,累在其中,黯然傷神,無路可逃。
這便是在意一個人,喜歡一個人的滋味?
而那人,還不喜歡自己。
夜半,阿貴醒來,卻見駱晉云屋突然燃起了燈。
阿貴進屋去,就見駱晉云開了窗,看著窗外的夜空不知在想什麼。
他問:“將軍是睡不著?”
駱晉云沒回,卻只是說道:“待下去,府上將辦滿月酒,給前后院都添些花苗,過幾日去夫人那邊問問,要添什麼花苗。”
阿貴問:“那別的地方要問麼?比如老夫人那邊?”
“不用。”駱晉云回。
阿貴明白過來,那就是隨便添。
所以,只有夫人那里需要去問一問。
府上不都說將軍不喜歡夫人麼,怎麼他覺得,不是這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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