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站在臺階之上,被秋風一吹，他渾都涼颼颼的。

“半斤，你有沒有覺得很冷。”

半斤是三皇子的心腹太監,之前隨他出京城之時，還見過顧青昀陪著蘇玉音猜燈謎。

半斤猶疑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道：“殿下，您若是難過,不若小人去將顧大人追回來？”

三皇子無聲地看著顧青昀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初見他之時。

那一年,也是秋日。

宣帝說帶他出宮，他自然喜出外。

三皇子本以為是去狩獵,便著了一武袍，十七八歲的年，英姿颯爽,俊朗無邊。

可誰知，宣帝帶他進山之后，并沒有去狩獵，而是到了一座不起眼的書院面前。

移山書院門前，人跡罕至,樹木蔭。

他跟著宣帝,邁書院之中。

卻見庭院里的石頭上,坐著一個面黃瘦的孩子。

那孩子聽見人來,立即警惕地站起來。

宣帝指著那個孩子，對三皇子道：“這是青昀,你要把他當兄弟一般照顧。”

三皇子不解地看著顧青昀,喃喃：“兄弟？”

彼時,顧青昀九歲。

他已經在外流浪了兩年多,整個人面黃瘦，仿佛風一吹就能倒下。

而三皇子，卻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他心里正嫌棄著面前可憐兮兮的小屁孩。

但顧青昀卻睜著一雙澄澈的眼睛，有些羨慕地看著他，“哥哥，你的劍真好看，武藝一定很好吧？”

三皇子：“……”

還算會說話。

于是，三皇子冷著臉，給顧青昀耍了一下午的劍。

從那以后，他便時不時地去移山書院，看這位孤零零的“弟弟”。

那時的三皇子，雖然不知道，宣帝為什麼這般重視顧青昀，但隨著兄弟二人的相，這個理由，也就不重要了。

“殿下？”

半斤一句輕喚，便拉回了三皇子的思緒。

他想起顧青昀出京之前，還常常和自己把酒言歡，但這次回京之后，心心念念的卻只有公事，和他的夫人了。

三皇子悠悠嘆了口氣，“罷了，重輕兄的東西。”

-

顧青昀出宮之后，便直奔京城驛館，待到了門口，已經到了晌午。

明珠正在院子里收拾東西，阿水也在一旁幫忙。

二人見顧青昀回來，齊齊起行禮。

顧青昀問：“玉音呢？”

明珠笑道；“小姐就在廂房呢，已經等了姑爺多時了。”

顧青昀點了下頭，便徑直向廂房走去。

他推門而，正好見蘇玉音坐在桌前，攬鏡自顧。

翠珍則在后，為細細挽發。

日映照在的面上，溫和煦。

妝容致，姿曼妙，哪怕只是簡單地坐著，都讓人想多看兩眼。

顧青昀角勾了勾，輕聲道：“怎麼這時候挽發？”

說罷，他便走了過來，接過了翠珍手中的簪子。

翠珍識趣地退了下去。

蘇玉音笑道：“我早就開始挽發了，只不過梳得不夠滿意，便多換了幾個樣式。”

顧青昀立在蘇玉音后，兩人的臉一同出現在銅鏡里，一個，一個俊朗，倒了一副賞心悅目的畫。

“今日是什麼日子，竟打扮得如此隆重？”

顧青昀一面幫把簪子戴好，一面笑著問道。

“隆重麼？”蘇玉音對著鏡子，左右瞧瞧，道：“我以前不就是這樣的麼？”

顧青昀微微一愣，他忽然想起，自己初見蘇玉音之時，就是這般明無憂的樣子。

不過是嫁到孟縣之后，開始持商事，便不再像從前那般，將大部分力放在自己上了。

這段日子，跟著自己從江南北上，一路也吃了不苦頭，似乎還輕減了些。

“你在想什麼？”蘇玉音看著鏡子中的顧青昀，眉眼含笑。

顧青昀忽然俯，將摟在了懷里。

“玉音。”

“嗯？”

顧青昀湊近的耳畔，低聲問道：“你嫁給我，后不后悔？”

蘇玉音微愣，笑道：“怎麼突然問這個？”

顧青昀沉聲道：“你家境殷實，親人疼，原本可以嫁個好人家，不必隨著我到孟縣吃苦，更用不著卷到這波譎云詭的朝局中。”

蘇玉音看著銅鏡中的顧青昀，輕輕地笑了起來。

“你說的沒錯……”蘇玉音一轉頭，顧青昀近在咫尺，溫言道：“但誰我舍不得你呢……”

四目相對，顧青昀呼吸重了幾分。

蘇玉音笑著捧上顧青昀的臉，語氣頗有幾分得意：“千金難買我樂意，看到你的臉，我就歡喜。”

顧青昀：“……”

一時竟不知該喜該憂。

顧青昀輕咳了下，道：“罷了，去用午膳罷。”

蘇玉音一笑，道：“今日不在驛站用午膳，去我舅父家。”

-

林府坐落在京城城北的主道之上，寸土寸金的地盤，愣是占了小半條街。

林凇然聽說蘇玉音和顧青昀回京城了，一早便派了人來送帖子，待蘇玉音和顧青昀到林府之時，眾人已經翹首以盼了。

林老夫人多年沒有見到蘇玉音，待和顧青昀一進門，連禮都來不及行，便被拉去，坐到了林老夫人邊。

“小玉音長大了，越來越像莞兒了……”林老夫人拉著蘇玉音的手，想起自己早逝的兒，眼眶便紅了。

林老太爺也有些慨，道：“這麼多年不見，玉音長大人，嫁了個好夫婿，莞兒在天之靈，也能安息了……”

說罷，夫妻倆竟然都哽咽起來。

蘇玉音連忙安起兩位老人。

林老爺對顧青昀道：“承之，父親母親年紀大了，見到玉音難免想起妹妹……讓你見笑了。”

顧青昀道：“外祖父和外祖母舐犢深，令人容。”

林老夫人難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止住了哭聲。

看看蘇玉音，又看看顧青昀，心逐漸好了起來。

“上一回承之京，你怎麼沒有跟著來？”林老夫人道：“外祖母想你好久了！”

蘇玉音也很喜歡林老夫人，便道：“外祖母，我這不是來了麼？我們應該還要在京城待一段時日，我可以多來陪一陪外祖母。”

林老夫人一聽，頓時彎了眉眼，笑道：“那可太好了！”

蘇玉音也笑起來，但看著慈祥的林老夫人，忽然覺得哪里有些奇怪。

忍不住上下打量林老夫人，最終，將目鎖定在了的頭發上。

林老夫人頭發花白，被高高盤起，看起來神矍鑠，但頭上卻了四五簪子。

蘇玉音盯著林老夫人的發髻，道：“外祖母，您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樣。”

林老夫人見到蘇玉音的神，便笑著解釋道：“你是說這些簪子？”

說著，便隨手拔下一，遞給蘇玉音，道：“這些簪子都是外祖母新得的，你若喜歡，就拿去！可都是足斤足兩呢！”

蘇玉音看著手上沉甸甸的簪子，有些疑。

林家雖然不缺錢，但是林老夫人一貫素雅至極，不穿金戴銀，今日這發髻和簪子，總覺得有些眼。

蘇玉音忍不住問道：“外祖母，這些簪子都是哪兒來的？”

林老夫人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到門口珠簾微響，下一刻，林夫人笑地走了進來。

“玉音，承之，舅母來晚了，你們莫怪！”

蘇玉音笑著起向迎，卻忽然見到林夫人頭上，著更多金簪步搖。

林夫人興高采烈地走向蘇玉音，滿頭璀璨，一步一搖，蘇玉音忍不住眨了下眼。

林夫人熱地牽起了蘇玉音的手，笑道：“果真是長大了，出落了大人！”

蘇玉音忍住不看的滿頭金，應聲道：“舅母風采不減當年！只是……錢蔚兒呢？”

見到林老夫人之時，蘇玉音還不是很確定。

但見到林夫人的時候，就篤定了，這一定是錢蔚兒的手筆。

林夫人沖門外出聲：“蔚兒，怎麼還不進來？”

片刻之后，錢蔚兒便磨磨蹭蹭地出現在了門口，沖眾長輩行了個禮，道：“今日林府家宴，蔚兒不應叨擾。”

林夫人忙道：“傻孩子，你在林府這麼久了，怎麼還把自己當外人呢！快進來，馬上要開席了！”

錢蔚兒靦腆一笑：“多謝林伯母。”

林夫人說罷，便張羅開席去了。

蘇玉音拉著錢蔚兒走到一旁，道：“你不是住在外面的院子？怎麼會到林府來？”

錢蔚兒攥著手里的帕子，聲道：“哎呀……說來話長……”

蘇玉音看不得這般矯造作的樣子，一把扯走的帕子，道：“長話短說！”

錢蔚兒看了不遠的林凇然一眼，低了聲音道：“我之前是住在外面，本想著能見上林公子幾次，便心滿意足了……但自從你走后，我就得了風寒，誰知，林公子居然無微不至地照顧我，還守了一整夜……”

一旁的紅果，忍不住道：“其實，小姐，林公子不過是請了大夫，照顧您一整夜的是奴婢……”

“你別說話！”錢蔚兒無地打斷了紅果，道：“我說是林公子，就是林公子！”

紅果：“……”

錢蔚兒仿佛陷在了好的回憶里，繼續道：“那一夜過后，他仍然不放心我，索將我接到了林府之中。”

紅果忍不住道：“小姐，是您發著高熱，糊里糊涂地抱著林公子，不讓他走，他不得己才將您帶回林府的……”

錢蔚兒瞪一眼，道：“你到底是誰的人？怎麼總在潑我冷水！”

紅果苦口婆心道：“小姐，紅果都是為了您好！您這般赤誠以待，若是林公子不領，到頭來，傷心的還是您啊！”

錢蔚兒卻道：“可我不覺得傷心啊，我現在住在林府，覺得很開心……”

說罷，拉了拉蘇玉音的袖子，道：“瞧見你外祖母和舅母頭上的簪子了嗎？都是我親自畫圖，命人打造的！走起路來，金閃閃，多好看啊！”

蘇玉音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是，方才閃得我差點以為失明了！”

錢蔚兒得意地笑了起來，“當然閃了，那可都是真金，好東西呢！”

蘇玉音忍不住扶額。

就在這時，林夫人回來了，笑著招呼眾人開席。

錢蔚兒見到，便親親熱熱地挽了上去，道：“林伯母，您今日可真！”

呵呵呵地笑了起來：“就你甜，快去用膳，都是你吃的！”

錢蔚兒一聽，小高興了圓形，忙道：“林伯母，您太好了！”

林夫人笑彎了眼，和錢蔚兒一起出了門。

蘇玉音不可置信地看著錢蔚兒和林夫人的背影，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顧青昀走過來，笑問：“怎麼了？”

蘇玉音道：“錢蔚兒有沒有攏住林凇然的心，我不知道。但我外祖母和舅母的心，只怕被攏住了……”

席間，觥籌錯，言笑晏晏。

林夫人人備了一桌子菜，盛至極。

林老夫人忙不迭地給蘇玉音夾菜，好多年沒見到自己的外孫了，也是想得。

蘇玉音在老人家面前一貫乖巧，加上自從出了江南，便沒有這樣好好吃過了，今日也胃口大開，林老夫人夾什麼，便吃什麼。

林老夫人見蘇玉音吃得高興，自己也跟著笑了起來。

而錢蔚兒一上桌，就開始夸林夫人的菜安排得好，林夫人心很好，便也催著錢蔚兒多吃些。

錢蔚兒忙道：“蔚兒要吃不下了，林伯母太客氣了！”

林老爺也喜歡錢蔚兒活潑的子，笑道：“夫人一直想再要個兒，可我們仍然只有一個兒子，自小便喜歡玉音，現在錢小姐來了，家中就更熱鬧了。”

錢蔚兒莞爾一笑：“林伯父不嫌我吵就好。”

林老爺笑道：“怎麼會呢？你爹當年也和我們林家有過生意上的往來，等什麼時候他來了京城，我定要與他喝上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