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未至?
在場聆聽神諭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代表普利安王到場的大臣上前半步,直接問大祭司:“神諭應當如何解讀?如果阿波羅神無意接納卡珊卓公主為祭司,我自當護送回伊利昂。如果神諭命令我們尋找更好的時機,在那之前,公主是該回王宮、還是在堤布拉等待新的神諭?”
大祭司手掌往下一,示意對方不要急躁:“與神廟其他人商議后,我會告訴您這些問題的答案。”說著又轉向卡珊卓,溫言道:“您無需憂心,神祇的旨意常常奧妙難解。祭典的筵席即將開始,今天您盡放松就好。”
“我會的。”卡珊卓報以微笑,心卻遠遠沒有表面上那麼平靜。
這神諭只比斷然首肯為神廟學徒要好一丁點。能夠為阿波羅的祭司是無上榮耀,看在特伊王的份上,大祭司他們也不太可能將這神諭解讀為拒絕,那樣無疑是對卡珊卓、對特伊王室的辱。因此祭司們很可能會采取第二種解讀方法,靜待“季節”到來。
而只要之后新下達的神諭不否定的資格,眾人就會抱持著卡珊卓早晚會進神廟為祭司的想法,自然不會有人冒著怒神明的風險向普利安議親。
阿波羅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真的認出了?如果是那樣,這算什麼,貓吊著老鼠遲遲不給個痛快的嬉戲?
似曾相識的惱怒襲上心頭,卡珊卓走路不覺快得生風,頭上的披紗都被帶得向后飄舞。后的輕咳兩聲,提醒注意儀態。這才略微放緩步調,同時竭力繃住表。
看著的眼睛太多了。
走出神廟正殿,類烹制的香氣撲面而來,混合著些微祭祀焚燒香料時殘留的煙味。牲牛上最味的部位已經切割下來,烤炙后送進另一邊的側殿,供資助今日祭典的信徒和伊利昂來的貴人們用。隔了一道回廊,神廟外的廣場上,堤布拉的市民們也已經聚攏起來,等待著神們分發以牲牛的骨頭、剩下的與臟熬煮而的濃湯。
人很多,但卡珊卓立刻注意到了深發藍眸的亞該亞人,就仿佛不用雙眼便能將他從人群里分辨出來。佩安邊還有幾個同樣穿著異邦服飾的人,他們就像正常的異鄉人一樣,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堤布拉的阿波羅祭典,在卡珊卓走出來時報以好奇的注視。
幾乎立刻別開了眼神,沒看清佩安的表。
卡珊卓想起佩安昨天認真探究對于進神廟的態度,還有那句耐人尋味的“神諭大都模棱兩可”。時機太巧了,無法不把這兩件事聯系在一起。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假說即便再令人難以置信,也必定是真相。
卡珊卓裝作沒有注意到佩安一行人,在大臣和們的簇擁下,目不斜視地從他面前走了過去。
“殿下?殿下……”
卡珊卓回過神,已然在側殿筵席的長榻上坐下。
“您要喝點漿嗎?”問話的滿臉關切。
“好……”接過酒盞時,卡珊卓才發覺自己的手在發抖。
熱騰騰的烤很快端了上來,完全沒有食,甚至沒嘗出味道好壞。
還沒有確鑿的證據,不能先自陣腳,卡珊卓狠掐了一記虎口的。而后,緩緩飲盡酒,長出一口氣。又可以思考了,不如說,這種在高下快速分析并思考對策的張甚至讓到有些親切。原本就有厄斯違約的謎團、外加特伊毀滅的命運在心頭,現在不過是又多了一點迫,沒什麼,只要活著,還能思考還能行,就有破局的可能。已經功欺騙過一次神明,還有什麼好怕的?
卡珊卓居然真的就冷靜了下來。
即便佩安真的就是
阿波羅,他屈尊偽裝凡人接近,定然有這麼做的理由。
第一種可能,恢復記憶前因為未知的契機引得阿波羅注意,他還在懷疑是否就是達芙妮,于是喬裝接近、有意拋出線索導懷疑,意在讓慌中主暴破綻。那麼就繼續裝作沒有恢復記憶,作為特伊的卡珊卓行。
第二種可能,阿波羅已經識破的份,出于別的目的前來。為了什麼?
卡珊卓垂睫盯著膝蓋近旁袍的褶皺,竟然從里面看出了某張臉的廓。如果在阿波羅的立場,會怎麼做?不笑了。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被走真心而后遭到踐踏,那麼就以同樣的手段報復回來。
想相信阿波羅不屑于這麼做。可他那麼驕傲。況且,更不敢去相信另一種解讀:在那樣的慘烈的決裂后,他依然對懷有溫。比起未消弭的,沒能得到的執念也許更準確。如果承認達芙妮就是,等待的會是什麼?在德斯島或是某個更荒僻的樂園永久永遠的生活?
不論是試探、報復又或是捕,目前能做的也只有假裝一切正常,總之就是能拖多久是多久。阿波羅向來缺乏耐心,只要他先按捺不住有所行,就能獲得更多報推測他的目的。
最后還有第三種可能,佩安是凡人,一切都是巧合,是疑心病發作。
分析告一段落,卡珊卓了太,忽然到腸轆轆。但在發呆期間,宴會已經接近尾聲,還擺在面前小幾上的只剩果干和腌橄欖。嚼了一兩塊李子干,里甜得齁,干脆離席到側殿外吹風。
“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卡珊卓讓侍者留在回廊一端,自己慢慢地走到另一頭去。到近旁才發現,倒數第二柱子下有人,背靠廊柱面朝庭院中的噴泉,從侍者所在的位置本察覺不了。
卡珊卓嚇了一跳。
那人抬眸看來,徹底僵住。沉默半拍,輕聲念對方的名字,幾乎被噴泉潺潺流的水聲蓋過:“佩安。”
“不要張,我沒有歹意。”佩安說話時認真地看著,出格的凝視、不妥當的距離,奇怪的是,竟然沒有到毫不適。他看時是解謎好者面對難題時般的眼神,明亮而坦。
“我是來道別的。”他又說。
卡珊卓一怔。還以為他會談論剛才下達的神諭。
佩安好像笑了笑,但在捕捉到之前就收斂起來:“船修好了,我必須去以弗所履行王命。”
確實有那麼一回事。頷首:“愿你沿途風平浪靜。”
“回福基斯前,我打算到伊利昂稍作停留。如果特伊王愿意接見我,卡珊卓,我能否期待在王宮中再次見到你?”
這試探稱得上大膽。卡珊卓垂眸:“如果祭司們覺得我留在堤布拉更好,那麼我就暫時不會回伊利昂。”忍住窺探他表的沖,平靜地說下去:“剛才的神諭你也聽到了。”
“嗯。”
對方答得那麼理直氣壯,差點失語,索說得更加直接:“如果除了拜謁我的父親母親,你還有別的打算。我只能說……我和你才相遇,并不了解彼此。”
佩安藍眼睛閃了閃,緩聲說:“了解并不是的前提。”
卡珊卓被“”這個詞燙到,了口氣。
他觀察著的表,自嘲般地說出結論:“你很驚訝。”
如果只是特伊的卡珊卓,大概會因為佩安語聲中含的脆弱而愧疚起來。于是,只重復:“剛才的神諭你也聽到了。”
頓了頓,挑釁般地直至看進佩安的眼睛里:“沒有人敢求娶神明認定的準祭司,害怕招致神罰。”
對方角力似地看回來,無一閃躲退讓:“如果神諭讓你進神
廟侍奉,你就會聽從?”
卡珊卓沉默片刻才反問:“我有別的選擇嗎?”
佩安長而濃的睫眨一下,表依舊自如:“阿波羅是福基斯王國供奉的主神,以慷慨著稱,如果是信徒合合理的請求,祂不會拒絕。”
“……”
“而且我只是在問如果我去伊利昂能否見到你,了解彼此也好,其他的事也罷,都可以到時候再說。你想得太復雜了。”
卡珊卓茫然地沉默。剛才幾乎確信自己在和阿波羅鋒,但忽然又不那麼肯定了。佩安太坦然、太舒展了,完全不像一個遭過背棄的高傲神祇能有的心境。
可是……又有什麼據斷言阿波羅會做何反應呢。不了解佩安,但也稱不上了解阿波羅。
的視線漫無目的地掃過回廊外庭院的每個角落,忽然一頓,而后長久凝住不。
“你在看什麼?”佩安問。
卡珊卓翕了兩下,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之前我都沒留意,這座神廟種植了許多……月桂樹。”
聞言,佩安沒立刻答話。
極度緩慢地側眸看向他。
“月桂是阿波羅的神圣之木,”佩安淡然答道,仿佛覺得不知道這點很奇怪般抬起眉,“祂的每座神廟里都有月桂。”
但這里的月桂是特殊的。
不止是眼前庭院的盡頭,堤布拉阿波羅神廟口也有不止一棵月桂。奇異之在于,眼下明明已然是需要穿羊袍的秋日,這里的月桂樹卻沒有半點發黃落葉的跡象,與周圍其他落葉樹隨季節褪去綠意的枯枝形鮮明對比。人們將這些常青的月桂視作阿波羅神眷顧堤布拉的象征。
卡珊卓懂事后就會每年隨雙親造訪這座神廟,常青的月桂也早就了例行的堤布拉之行理所當然存在的背景。重拾記憶后才猛地驚覺,阿波羅在德爾菲的神廟原本并沒有月桂樹。
——孩子,你的軀會化作散發苦香氣的月桂。
另一段生命的最后,聽到大地神嘆息般的低語。
并不在意他們之間忽然降臨的沉默,違背時序神號令的青蔥月桂樹隨秋風搖曳,向藍得刺目的天空展枝椏,仿若無盡的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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