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家人面上一懼。
俞昌娘抱住頭蹲地,痛苦的抓著頭發。
“錯了錯了不不不,我沒錯,蘭馨才是閨兒,蘭馨才是!死了,早就死了,丹珠是姐姐家的孩子!”
百子戲耍圖案的妝奩似有水漬漫出。
“你也不認我嗎?”
又是一道幽幽幢幢的鬼音響起,屋的燭火陡然晃了晃,施展平短促的啊了一聲。
他拽椅子的扶手,面容驚懼的瞧了瞧眾人,大家伙的目都落在他上。
大家都知道,馮丹娘這一聲問的是他。
施展平期期艾艾,“丹珠,我,我不知道啊,要不是你娘胡來,你還在你姑媽家做員外郎的大家閨秀,我,我是疼你的!”
俞昌娘不知是真瘋還是假瘋,捂著臉一直喃喃,哪里顧得上去理會反駁施展平的話?
馮丹娘喟嘆:“當年我丟了,你找過我嗎?”
施展平急急,“自然,自然是找過的。”
馮丹娘:“撒謊!”
倘若真的認真的找了,怎麼會找不回來,在靖州城丟的,也一直在靖州城的畫舫里,明明一直在靖州城!
施展平窒了窒。
找自然是找了,只是沒那麼盡心罷了。
畢竟,在他眼里,丹珠是姐姐家的孩子。
蘭馨,蘭馨死了啊。
施展平沒臉似的抹了一把臉,旁邊的俞昌娘還在一直念著不可能,蘭馨才是閨。
顧昭知道,他們夫妻二人是不想承認。
因為一認,這荒唐事就真的是荒唐事了。
明知不可能,兩人還是希冀張蘭馨是他們的閨,起碼那樣,他們的心里能好一些。
旁邊,張尚志和施蕓娘眼里幾乎要冒著火。
……
“既然如此,那就讓緣自己說話吧。”
顧昭起,將那漉漉的妝奩匣子抱在懷中,和張員外微微頷首,抬腳便出了張家。
張員外著急:“哎!顧小郎等等。”
顧昭走得很快,眨眼便不見了蹤跡。
張尚志追到門口沒有瞧到人,又折返回堂屋,郁郁的拍,不痛快道。
“嗐!都怪你們,顧小郎這是生氣了!”
施展平有些忐忑,他抬腳追了過來,手去拉扯張尚志的袖,遲疑道。
“姐,姐夫,剛剛那小道長說的是什麼意思?”
“什麼是讓緣說話?”
張尚志一把摔了袖子,將施展平的手薅下去,倒豎眉的罵道。
“你個瘟貨,莫挨老子!”
施展平心里不安,又厚著臉皮挨了過去,忐忑道。
“姐夫,那顧小郎到底是何意啊。”
張尚志轟人,“我咋知道是何意,滾滾滾,瞧見你們我就腦殼疼,瞧你們剛才說的是什麼話?啊?!”
“丹珠這些年多不容易啊,你們不關心關心就算了,躲什麼躲!到現在還不想認人,自家的閨命都沒了。”
“真是冷無,狼心狗肺!也不思量著問問供奉和尸骨的事,總不能一直讓孩子在水里泡著吧!”
張尚志越說越生氣,除了丈母娘,其他人都被他轟出去了,老丈人也不例外。
……
半晌。
張尚志嘆了口氣,對老錢氏道。
“明兒我再去一趟玉溪鎮,他們做人家爹娘的不做人,咱們總不能瞅著孩子在水里飄,喪良心啊!”
“不拘是冠冢還是打撈尸骨,總得把孩子安頓好。”
老錢氏淚如雨下,“哎!尚志啊,還好有你和蕓娘,那孩子命苦明兒,明兒我和你一起去。”
說著,干脆今兒也不回施家了。
……
張家屋外。
施展平回頭,“爹,娘還沒走呢。”
“隨便!”
施父皺了皺眉,丟下一句話。
他轉朝施家方向走去,施展平和俞昌娘跟上,兩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夜愈發的靜謐,顧昭憋著一肚子的火氣來到岸邊,跳上小船,竹篙撐了撐岸邊的石頭,小船瞬間如離弦的箭一般朝外漾出,驚起層層波浪。
大江江面上。
一圓月從江面上躍出,傾瀉下一片的月華。
顧昭彎腰,將妝奩匣子重新放水中。
水面“撲通”一聲響,原來是顧昭肩上的八郎松了爪子,任由自己跌到水中。
隨著水,它周漾起一層如霧的妖炁,子也從掌大變大臉盆大小。
妝奩匣子在水中上下浮沉。
樟鈴溪暗流涌,耳畔除了風聲便是水聲。
八郎游弋著四肢,長脖頸將妝奩匣子頂在腦門上,就像顧昭在寶船上見到的那次一樣。
八郎:“別理那些人,我們回龍宮吧。”
“我聽顧昭說了,你要是實在不喜歡做教養嬤嬤,咱們就做大宮吧。”
原本自苦的馮丹娘忍不住笑了笑。
半晌,幽幽的開口。
“不是難過,就是心里空勞勞的,沒有著落一樣。”
不認,去年便知道了。
顧昭攔住大鱉頂著妝奩匣子要走的作,開口道。
“丹娘,我知道你的執念是什麼了。”
馮丹娘和大鱉都瞧了過去。
顧昭看大鱉,“八郎,你還記得你以前和我說過的那個法嗎?”
頓了頓,沉聲道。
“化骨尋親。”
八郎點頭,“我要和你細說,你還說這法門有些邪,不想要細聽呢。”
顧昭:“我現在想聽了。”
八郎瞧了一眼妝奩匣子,不知何時,馮丹娘的姿出現在水里,一臉寂寥的撥了下手邊的妝奩匣子。
八郎:“!你自己瞧吧。”
……
八郎腦頂上憋出一個球樣的瑩,顧昭手了,瑩瞬間化作碎片消散。
這種傳功之法玄之又玄,八郎將脈傳承見過的功法傳遞,領悟多,全看顧昭自己的天資。
顧昭閉眼凝神。
細碎的瑩在顧昭腦海中胡的跳躍拉扯,它們或長或短,或或細,扭曲又直白,隨著顧昭的凝神,這些瑩慢慢的收攏,逐漸了篇幅模樣。
它們如帛隨風一般的在顧昭腦海中拂過。
顧昭陡然睜眼。
瞧到了!
八郎期待,“怎麼樣,你會了嗎?”
以前它也給顧昭瞧過自己脈中傳承的功法和見識過的符箓。
族是最經常和道人打道的,它們的殼是道人占卜的利,所以,族脈傳承中,見識過頗多道人手段。
顧昭有時,有時不,兩人都頗為隨緣。
八郎還是頭一次這麼期待顧昭能功。
顧昭點頭。
八郎拍水,“好嘞!”
馮丹娘有些不解,卻還是安靜的等在一旁。
顧昭看向馮丹娘,道。
“丹娘,你知道自己的尸骨在哪里嗎?”
便是不知道也不打,顧昭還能畫尋蹤符,只要不是太遠,總是能找到的。
馮丹娘點頭,“知道。”
顧昭:“帶我和八郎去尋它吧。”
“化骨尋親”馮丹娘重復了一下,眼眸微抬的瞧了過來。
遲疑道,“難道”
顧昭點頭,“既然他們不想認,咱們便讓緣自己說話,看看到底蘭馨是他們的閨,還是施丹珠是他們的閨,緣是最不能騙人的。”
如此一來
顧昭瞧了一眼馮丹娘月夜下得詭譎心驚的面容,微微嘆了一口氣。
如此一來,也能化去執念。
興許,馮丹娘自己都還未察覺,世飄零,似那無的浮萍,一直在尋自己的家,自己的,無關施展平和俞昌娘,只是想找尋自己的來。
至死都不放手的妝奩匣子便是證明。
還有襟漾著微的蝴蝶花。
馮丹娘帶著顧昭和八郎來到靖州城附近的一水域,指著下頭,落寞道。
“便是那兒了。”
顧昭和八郎對視一眼。
顧昭:“八郎,你去。”
大鱉四肢游,靈巧的鉆水中。
很快,它便找到了馮丹娘的尸骨。
尸骨被水下的草藤纏繞,皮已經化去,只有那烏黑的長發隨著水波漂流,漆黑的水中,月白云袖袍子早就不負當初的麗。
殘破又讓人害怕。
八郎浮出水面,對顧昭搖了搖頭,“不,大多數化白骨了,一下得掉。”
“對了!”八郎反應過來,“你可以自己下去,拿出我水族的至寶避水珠就!”
顧昭:
避水珠……不知道水族哪個大兄的蛻,那對大眼珠子。
八郎斜睨,“哼,你弄丟了?”
“沒沒!”顧昭連連否認,“我收得妥妥的呢!”
顧昭心里吁了口氣,還好都有將東西收妥好。
顧昭那出那避水珠,從船上跳下水中。
避水珠一水,原先灰蒙的珠子一下就漾起了的暈,暈將顧昭籠罩,那些人的水就似陸地上的空氣一般。
呼吸自如,如履平地。
顧昭瞧了瞧握在拳頭中的避水珠,暗贊。
水中豪富,連蛻的大眼珠子都這般不同凡響!
……
這一片水域頗深,顧昭一直往下沉,水中幽暗,只有手中的避水珠子散發出和的暈。
顧昭以炁托舉避水珠在前,遠遠看去,就好似在水中打了一個燈籠。
片刻后。
在八郎的帶領下,顧昭尋到了馮丹娘的尸骨。
如八郎所說,的皮早已經化去,被魚蝦啄食,就連那頭發也是纏繞在水中雜草中,這才沒有飄走,白骨森森,骷髏的眼眶一片的漆黑。
顧昭五指微斂,手訣翻飛,化骨的元炁化作瑩打那白骨之中。
“簌簌,噗噗,簌簌,噗噗。”
白骨微微震,帶起水里的水流,偶爾幾個泡泡浮起,隨即又被水迫,水波發出簌簌噗噗的聲音。
顧昭凝眉,隨著放下手,元炁收回,原先沉寂在水底的白骨一點點的拼湊,咔咔的站了起來。
它掙了水草,著一滿是淤泥的月白云袖長袍。
骷髏眼黑乎乎的兩個窟窿,長發隨著水流漾。
幽冷的水域里,被這樣站起來的骷髏骨一盯,森可怖極了。
顧昭手,“走吧,丹娘,咱們上去。”
骷髏骨木楞的將手搭在顧昭手中。
顧昭踩著水波慢慢的朝江面游去。
“嘩啦!”顧昭鉆開水面,了掉的長發,朝妝奩上的馮丹娘看去,笑道。
“了。”
馮丹娘側頭,那骷髏骨破水,被顧昭牽扯著出了水面。
短促的啊了一聲,拿手捂自己的眼睛。
顧昭和八郎哈哈一笑。
八郎嘲笑:“丹娘你還怕這個啊,它是你自己的尸呢。”
馮丹娘有些赧,“沒,就是一時不察,猛地一下被嚇到了。”
……
接下來的一路上,馮丹娘都的將眼睛撇開,顯然是真的怕自己的尸骨。
顧昭和八郎兩人笑了笑,誰也沒有破。
馮丹娘的尸骨坐上了顧昭的小船,顧昭撐著竹篙,一路朝通寧縣鎮的水域劃去。
……
“到了。”
顧昭停船,撈起妝奩匣子,肩上趴著小只模樣的八郎,跟著馮丹娘的尸骨,一路往前。
妝奩里,馮丹娘明的漂浮在顧昭旁邊,神復雜的瞧著那白骨咔咔又僵的往前。
“它要去哪里?”馮丹娘輕聲問道。
顧昭:“化骨尋親它要做的,自然是去尋生前賦予它□□的至親。”
顧昭瞧了一眼明又漉漉的鬼靈,低聲道。
“走吧,跟著它,你就能尋到自己的了。”
他們不認又何妨。
它總能自己找回去的。
顧昭跟在白骨后頭。
夜很靜,偶爾夏風打著旋兒吹來,除了田間窸窸窣窣的蟲鳴聲,這一路只有白骨咔咔噠噠的聲音。
……
通寧鎮,施家。
方塘里蛙鳴陣陣,荷花的花苞慢慢收攏,微微垂著花梗,好似在睡。
施父一行人剛到家,方才瞧到那漆的妝奩,雖然沒有瞧到鬼靈,施展平和施父心里還是有些發。
施父瞪了一眼施展平,又瞪了一眼俞昌娘,怒道。
“瞧你們倆,這是造了什麼孽!”
施展平悻悻。
俞昌娘心神恍惚,神不寧。
施展平猶豫片刻,問道。
“爹,要不再去問問,冠冢總是得立的。”
他還是有些不安那小道長走時丟下的話,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一樣。
“立什麼立!”施父怒道,“瞧你們搞得不明不白的,到底誰是咱們施家的孩子,還有沒有個準數了?”
屋檐下的燈籠隨風微晃,燭火下,施父的神明明寐寐。
他嘆了一聲,沉聲道。
“算了,就這樣吧,左右兩個孩子都死了,就塵歸塵,土歸土吧。”
俞昌娘捂著,嗚嗚的哭了起來,猶自不能甘心認下,只喃喃道。
“不可能,蘭馨才是,蘭馨才是。”
施展平和施父對視了一眼,從彼此眼中都看到了無奈和郁氣。
蘭馨不是。
丹珠才是。
他們誰都知道,可他們誰都不愿意承認!
一旦承認,這,這事它荒唐啊!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這時,院子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施展平意外,“這麼遲了,誰啊?”
“是不是娘回來了,昌娘,你去開一下門。”
俞昌娘抬袖了眼睛,抬腳走了過去。
施父正在灶間準備倒一杯水酒,突然,他的手頓住了,手中一個不穩,酒瓶子砸在地上發出嘭的一聲脆響。
施父愣神,不好!
人三鬼四,剛剛那敲門聲它四聲啊!
施父急急回頭,然而已經遲了。
門開了。
俞昌娘放下袖子,抬起頭正待說話,突然,整個人僵住了,著手不斷的打擺。
只見門外站著一骷髏骨,它長發漉漉的披在肩后,上的服經過江水的浸潤,滿是淤泥,破損可怖,出下頭細伶伶的森森白骨。
骷髏骨的下頜骨了,發出咔咔咔的聲音。
森又詭譎。
俞昌娘終于不住了,兩眼一翻,沒有翻過去,只得凄厲的大了起來。
“啊!”
“來了,展平,來尋我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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