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倦還在等他看畫呢, 聽完愣了一下,不過很快他就給出了答復:“我覺得不好。”
說的是不好,江倦卻還托著臉在笑, 睫眨間, 影浮, 得不可方。
薛放離眼皮一掀, 神有一瞬的晦暗, 可也只是一瞬, 他也笑了一下,悠悠然地問江倦:“為什麼不好?”
他語氣很好,笑得也很溫和,可上就是彌漫著一危險至極的氣息。
江倦對氣氛知遲鈍的特點在這一刻再度得到證實, 他慢吞吞地說:“上回我讓王爺在乎我, 王爺都不肯,那現在我也不行。”
“……我也是要面子的。”
他的上回,還是在妙靈寺,江倦知道了一些關于王爺與他母妃的事,不想讓王爺再被過去裹挾, 所以就讓他以后在意自己。
可是王爺拒絕了他。
“這樣啊。”
薛放離又笑了一下,殷紅的輕微掀起,笑得憾而又無謂。
答應也好,不答應不好, 早在問出來的時候, 薛放離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無論年意下如何, 他也只要這一個答案。
問江倦,不過只為彰顯他是個“好人”而已。
唯一憾的是,若是年再乖順一點, 答案再聽一點,興許會將他取悅,他也會耐心許多。
真是可惜啊。
薛放離垂下眼,卻又聽見江倦問他:“王爺,你怎麼回事啊。”
薛放離:“嗯?”
江倦郁悶地說:“我說不行,你就不再問一遍嗎,萬一我改了主意呢?”
他不問,江倦只好再暗示他:“你拒絕過我一次,我也拒絕了你一次,現在我們扯平了,王爺,我覺得你可以再重新問一遍了。”
薛放離一怔,又有一束煙花驟然升空,流墜落,璀璨而盛大,江倦仰頭看煙花,他卻凝視著江倦。
片刻后,薛放離低低地笑了,心的鷙一掃而空,他愉悅地、輕松地笑了。
江倦扭頭問他:“王爺,你笑什麼?”
薛放離向畫卷,“這幅畫……你打開看過沒有?”
江倦搖了下頭,薛放離見狀,便在他面前緩緩展開畫卷。
火樹銀花不夜天。
他們在看煙花,畫的也是煙花。
江倦忍不住說:“好巧。”
薛放離頷首,“是啊。”
那些年的事,他從未忘卻一一毫、一點一滴,他學丹青,是為取悅那個人,他為畫了一幅又一幅畫像,也是為取悅。
因為弘興帝的再三懇求。
——“你是的骨,你生來就是唯一的牽絆。對朕再如何狠心,也不會恨你,替父皇留下吧,不要讓走,老五,狠心至此,唯有你能替父皇留下,唯有你能讓心……”
他的出生,只是一個籌碼,一場賭注。
七年前,弘興帝輸了,輸得徹徹底底,那個人死在七夕。那一晚,宮里素縞紛飛,宮外火樹銀花,薛放離執起筆,畫下了這幅畫。
他那虛無而又令人生厭的人生,終于有這麼一刻在為自己存在,而后卻又陷了無盡的憎恨之中。
七年后,有這麼一個年,他想留下他。
過去他所厭惡的、痛恨的,令年心,更讓年憐,他開始慶幸他有足夠多的苦難,可以日復一日地拿年,好讓他留在自己邊。
他本該沉溺于無盡的憎恨與厭惡,卻有一只手向他來,把他帶回了人間。
那是他的小菩薩,渡他于苦海。
“既然如此,本王只好再問你一遍,”薛放離笑笑地說,“本王今后只在意你一人,你意下如何?”
“你在意吧,”江倦這一次倒是老實了,他認真地說,“王爺你可以多在意一點。”
“你這麼差,不是頭痛就是咳,多在意一點,說不定也能多活一段時間,我就可以晚點再送你走了。”
薛放離:“……”
他作一頓,打量江倦幾眼,年不僅說得認真,神也無比認真,好似當真認定薛放離會比自己先走,他得替薛放離送終。
沉默片刻,薛放離什麼也沒說,只是微微笑道:“好,本王盡量晚點再走,倒是你,心疾發作得如此頻繁,定要多撐一段時日。”
薛放離自知留不下他太久,到那一日,他會親自送年走,只是他不想送得太早。
兩人對視許久,江倦輕輕地嘆了口氣。
——唉,病得這樣厲害,王爺再晚走,又能有多晚呢?
薛放離也垂下了眼簾,神若有所思。
——心疾發作得如此頻繁,年撐得再久,又能有多久?
.
“砰——!”
煙火升空,火花綻開,巨大的響聲讓薛從筠手一抖,差點沒拿穩茶杯,滾燙的茶水潑出來。
“父皇怎麼讓人放了這麼久的煙花?”
薛從筠納悶不已,今晚這場煙火燃了太長時間,炸得他耳朵都在嗡嗡嗡地響不停。
坐在他對面的江念含笑道:“想必是陛下今日心頗好,就讓人多放了一陣子吧。”
今天白日,薛從筠沒去踏青,就與江念幾人約了晚上來聚賢閣吃飯,結果蔣輕涼與安平侯都有事,所以到場的只有薛從筠、江念與顧浦三人。
薛從筠慨道:“要不是這煙花,姓蔣的話癆的不在,耳邊肯定能清凈不。”
江念飲了口茶水,只是無奈地笑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什麼,略帶歉意地對顧浦說:“對了,明日你們率堂與廣業堂的箭比賽,我怕是去不了了。”
率堂與廣業堂,皆是國子監的六堂之一。率堂的學子以顧浦為首,廣業堂的學子又以蔣輕涼為首,他們兩人關系不錯,是以兩堂走也頗為頻繁,前段時間還商量來一場箭比賽,蔣輕涼便讓江念也一起來玩。
蔣輕涼不在,顧浦聞言只是飲了口茶,平淡地說:“沒關系,來不了就算了。”
顧浦與蔣輕涼皆就讀于國子監,畢竟他們二人,一個是丞相之子,一個又是將軍之子,薛從筠就不行了,他這個皇子得老老實實地去大本堂念書,沒人同他一起鬼混,每日要多無聊有多無聊。
想了一下,薛從筠興致地說:“念哥去不了,明日我去看你們比賽吧。”
顧浦涼涼地說:“你就算了。蔣輕涼一個人話就夠多了,你們兩個再湊一塊,吵死了。”
薛從筠一聽就不高興了,撲過去掐他,“本皇子臨大駕,你不跪迎就算了,竟然還嫌棄,你媽的,你給我重新組織一下語言。”
顧浦涼拍開他手,懶得搭理他,只是給自己整理了一下,薛從筠還要再罵人,突然聽見隔壁桌有一群書生在聊江念。
“諸位可曾聽說,今日在百花園,咱們京城第一人易主了?”
“易主了?換了誰?”
“你們猜猜看。”
冷不丁地說起這回事,又不給任何提示,這誰猜得著,所以同行人提了幾個名字又全被否決之后,都在催促他快點說,這名書生卻還在賣關子,“你們是不知,二公子再如何溫端方,被譽為小謫仙,在此人面前,也不夠看,楊柳生都說了——”
“二公子啊,是螢火之,那個人,可是皓月之輝,二公子再他跟前,兒不夠看的!”
江念手指一,茶杯“砰”的一聲落下。
他早料到百花園之事,不久后便會傳遍整座京城,但當真親自耳聞,心里卻還是不大好,只不過此時不像在百花園,他就算被辱,也不能出毫不忿,因為——
“念哥,你沒事兒吧?”
薛從筠問得小心翼翼,江念搖了搖頭,笑得極為勉強,“沒事。”
他這樣,怎麼也不像沒事,薛從筠擔心不已,想安又不知道該說什麼,而那一桌的書生們還在喋喋不休。
“這麼,此話當真?”
“你可是不知道楊柳生為何人?他可是大名鼎鼎的丹青圣手,平生好人,也只畫人,這番夸耀之話,可是出自他口,你說當不當真?”
在一片驚嘆聲中,忽而有人道:“說起來,我頭一回見二公子,還在想他怎麼會是京城第一人,那張臉說破天也不過只是清秀,偏偏侯爺和六皇子又都夸得天上有地下無的,我也只好跟著一起說了。”
“王兄,你也如此?不瞞你說,我也是這樣!”
“你二人竟也是?我還當只我一人眼奇差,審趣低級,欣賞不了二公子的,原來并非我一人?”
“皓月”是誰都還不曾知曉,一群人已然附和起來,平日默認尚書府二公子是第一人,提起他來眾人就贊不絕口,今日卻發現原來大家都心存疑慮——
他的臉,似乎并沒有那麼好看。
他的氣質,不錯是不錯,卻也不是頂好。
至于所謂的骨相,就更是虛無縹緲了。
尚書府二公子,本就和人沾不上邊兒,卻偏要提什麼骨相,說實在的,骨相也好,皮相也好,只要,總能讓人看得見,總不能一樣不好看,就扯另一樣吧?
“所以,現在的第一人是誰?”
有人忍不住問了出來,與此同時,薛從筠也“啪”的一聲丟下碗筷,對江念說:“念哥,我過去一下。”
江念臉上一片蒼白,語氣卻溫不已,“你過去做什麼?是因為我嗎?讓他們說吧,我……不在意的。”
薛從筠看看他,還是站了起來,“我倒要聽聽看,念哥你不是第一人,誰又是誰第一人,是不是真的配得上這第一人的稱號。”
江念忙要手阻攔,卻沒能攔住,薛從筠氣勢洶洶地走了過去,江念蹙眉著他的背影,目閃。
他費盡心思、百般討好,可不是單是為了一聲“念哥”,他們的用大著呢,就好比這一刻。
想到這里,江念勾起角,他緩緩收回視線,卻又猝不及防地對上顧浦的目,心中一。
他與薛從筠、蔣輕涼與顧浦好。三人之中,他在顧浦上下的功夫最多,可也正是顧浦,時常讓他挫敗——他太清醒了,好似與自己好,卻又從不肯與他心,有時候他甚至覺得顧浦能夠看穿自己。
江念對顧浦笑了笑,顧浦沒說什麼,只是看尋釁滋事的薛從筠,他已經向那一桌書生們走了過去。
“喂,你們——”
“現在的第一人,是離王新娶的王妃,也是尚書府三公子!”
薛從筠:“……”
兩人同時開的口,他的手都要拍在說話人的肩上了,卻又一下僵在半空中。
怎麼是他啊?
這鄉佬——不對,現在是倦哥了,哭是哭了點,不過他還真的好看的。
念哥的第一人給他,好像也……
沒什麼大問題?
覺還合適的。
薛從筠陷了沉默。
話最多的書生不知后來了人,同行的人卻是看見了,眼珠子一下瞪得老大,瘋狂用眼神暗示他,這人頻頻收到暗示,奇怪地回頭一看,差點跌在椅子下。
六皇子!
居然是六皇子!
誰不知道他與二公子好!
“六、六皇子……”
思及自己說了不江念的壞話,書生戰戰兢兢地喚了一聲,生怕薛從筠會收拾自己,可薛從筠什麼也沒說,只是盯著他,氣氛堪稱詭異至極。
良久,薛從筠懸在半空中的手往下一拍,他緩緩出了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認錯人了,回見。”
然后就——
走了。
書生:“???”
就這?他不是來為二公子出頭的?
僥幸逃過一劫的書生滿臉茫然,江念更是驚詫不已,他知道薛從筠的格,從來都是風風火火、囂張至極,若是放在往日,他這會兒已經掀了書生們的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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