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夫人覺著,兒媳走了，兒子就魔怔了。

　吃飯前必先嘆口氣，說：“也不知冬姐姐吃飯了沒？”

　與人興致說著話呢,突然就走起神來。

　懷里常揣一卷自己手繪的京城到涿縣的地圖，不就拿出來指指點點，自言自語：“現在該到這兒了吧？或許到這兒？這兒？”

　連神經大條的萱姐兒都忍不住和趙佳臻咬耳朵：“姨母，小舅怎麼好像得了相思病啊？”

　趙佳臻輕聲道：“不要對自己的判斷如此沒有信心,你可以把‘好像’兩個字去掉。”

　姨甥倆竊竊地笑個不住。

　殷夫人實在不了他這副怨夫模樣了,對他道：“今日天,你祖父好像子不大舒服,都沒去上朝,你去他院中看看有什麼事是你可做的。”

　“哦。”趙桓熙收起地圖往懷中一揣,去了敦義堂。到了敦義堂外面,恰好到從里頭走出來的趙桓旭。

　趙桓旭面不大好,沒跟他說話。

　他不說話，趙桓熙也不說話，堂兄弟兩人肩而過。

　趙桓旭雖然沒跟趙桓熙說話，但見他進去了，自己卻又不急著走了。

　他剛才進去,祖父以不適為由并未見他。他倒要看看，趙桓熙幾時出來？若是祖父也不見他，那他應該也很快就出來了。

　他站在道旁等了足有一刻鐘，還不見趙桓熙出來,面愈發難看起來,轉就回了五房院中。

　五太太剛從令德堂回來,腰酸背痛青臉白的,見趙桓旭一臉怒,疲憊地問道：“你又怎麼了？”

　趙桓旭道：“祖父現在都不見我了，只見那趙桓熙。這都是祖母害的！”

　五太太急忙上前捂他的，低聲道：“滿院子的人，你胡說什麼？萬一再給你扣個不孝的帽子！”

　趙桓旭一甩袖子，回了屋。

　賈氏正在屋里和玉姐兒一道看畫冊識草木，趙桓旭掃了眼那畫冊上的圖案和字，目就定住了。

　那什麼趙桓熙獨創的狗屁“幽蘭”，他太悉了。

　他快步過去一把抓起那本冊子，質問賈氏：“哪來的？”

　賈氏和玉姐兒都被他的舉嚇了一跳。

　賈氏道：“我問三房的珩大嫂子借的，你又什麼風？”

　“這是趙桓熙畫的。”趙桓旭道。

　“我知道，珩大嫂子跟我說了，是桓熙堂弟畫給府里的孩子認識花草順便認字用的。”賈氏道。

　“你不知道我與他水火不容嗎？還要去借他畫的冊子來給我兒看，你什麼意思？打我的臉？”趙桓旭吼完，抬手就要撕冊子。

　賈氏急得撲上前將冊子一把搶過去，讓邊丫鬟將嚇哭的玉姐兒抱出去，這才沖趙桓旭大聲道：“你瘋了吧？你和你堂弟水火不容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說得這般理直氣壯？這冊子是堂弟畫的不假，但他不是為你兒一個人畫的，他是為闔府的孩子畫的。你不讓兒看旁人畫的冊子，那你有能耐自己給畫啊？桓熙堂弟自己還沒有孩子呢，尚能對府中的孩子有此護之心，你這個做父親的又為孩子做過些什麼？撇去什麼才能學問不談，就說做人，你也與他相差甚遠！”

　趙桓旭氣得額角青筋賁出，抬手就甩了賈氏一耳。

　賈氏被打得偏過臉去，手捂著臉頰，慢慢回過頭來，紅著眼眶看著打了一掌之后顯得有些心虛的男人，冷冷道：“嫁給你，是我此生做過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說完便出了房門，大聲吩咐丫鬟婆子收拾和玉姐兒的行李，要回的娘家武定侯府。

　五太太在房里聽到靜，忙趕出來勸阻，奈何賈氏去意已決，哪里勸得住？很快便收拾了東西帶著玉姐兒和丫鬟婆子走了。

　五太太心急火燎地去說趙桓旭，趙桓旭心中煩無所適從。母子二人想想如今境遇，俱都如籠中的困一般，相對無言起來。

　敦義堂，國公爺的臥房里，趙桓熙正幫國公爺抹氣味濃烈的虎骨膏。

　國公爺戎馬數十年，上大大小小的傷疤不計其數。他說小的傷疤遇到這樣快要下雨的天氣不會作怪，只有那些大的，深的傷口留下的傷疤，在這樣的天氣便會麻疼痛起來。年輕時還能熬得，年紀越大，越熬不得了。

　趙桓熙沉默地給他隔了那麼多年看起來還是目驚心的傷疤著虎骨膏，心中想著，若換做是自己，這麼多傷，只怕早就活不下來了吧。

　“祖父，這道傷疤是怎麼留下的？”到前那條一看就十分險要的傷疤時，趙桓熙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問。他想知道是誰能把祖父傷得這麼重。

　國公爺不用低頭看也知道他說的是哪一道傷疤。他坐在床沿上，雙眼著窗口的方向，平靜的目下，是的思念和哀痛。

　“古德思勤，上一代鐵勒王的第六子，鐵勒部最神勇的戰士。這道傷，便是十一年前與鐵勒的最后一戰中，他給我留下的。你五叔，也是死在此人手中。”

　趙桓熙沉默有頃，道：“把您傷這樣，最后還是我朝打贏了，他一定也沒從您手下討著好。”

　國公爺搖頭，嘆氣道：“那一戰，我只是傷了他的左。如不是當時他年沖驕傲自大，最后結局難料。他父親死后，鐵勒四分五裂，如今已被他一一整合，遼東，怕是安寧不了多久了。”

　這話題太過沉重，沉重到趙桓熙稍稍一想，都會發現自己的稚與無用。

　他沒吭聲。

　國公爺出了回神，回過頭來看著他，問道：“如今還害怕打雷嗎？”

　趙桓熙愣了一下，垂下臉，輕輕點了點頭。

　國公爺道：“努力克服一下。堂堂男兒，有這麼一個顯而易見的弱點，總是不好。”

　“是。”趙桓熙默默擰上虎骨膏盒蓋。

　次日，雨。

　皇帝從朝上下來，冒雨來到已是麗嬪的柳拂的住——重華宮。

　殿燃著降真香，柳拂照例歪在貴妃榻上，一邊擼貓一邊手撐著額頭，百無聊賴地看著宮在那兒踢毽子。

　皇帝一來，宮們就退下了。

　柳拂也不給皇帝行禮，只懶懶地瞥了他一眼，道：“龍袍下擺了，不許坐過來。”

　皇帝無奈，又宮進來伺候他換了存放在這兒的常服，走到柳拂面前轉個圈道：“這下可以坐了吧？”

　柳拂“嗯”了一聲，皇帝幾步走到貴妃榻上坐下，問：“你是否出杭州，家里有一間名為七遇齋的糕點鋪子？”

　柳拂貓的手一頓，抬起的眼睛看他，問：“皇上因何突然對我的來歷興趣？”

　皇帝不答，繼續問道：“你父親名時玉江，繼母名竇冬香？”

　“可是他們發生了什麼事？”柳拂再問。

　“杭州府那邊遞來奏折，說你父寫了首反詩，如今已是全家獄，就等著押解上京了。”皇帝蹙眉道。

　柳拂微微睜大雙眼，而后突然開始笑起來，笑得千百前仰后合。

　皇帝還是頭一次見這般大笑，目瞪口呆地看著，問道：“妃，你可知此事有多嚴重？怎倒還笑起來？”

　柳拂勉強止住笑，道：“皇上，我父親姓時，而我隨母姓柳，他是個贅婿。我母親病故后，他本該為我母親守住家業，好好養我，待我長大了再將家業到我手中。而他卻轉頭就與旁人家，這與寡婦另嫁何異？謀奪了夫家財產嫁給了旁人的寡婦，還算是原先夫家的人嗎？他寫反詩，他全家獲罪，與我何干吶？”

　皇帝一想，是這個道理沒錯。

　他松了口氣，看著柳拂笑道：“我還以為你的柳姓是你編的，既如此，便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怎麼就沒什麼好擔心了？”柳拂昂起來一把揪住他的胡子，態度蠻。

　“哎別別別，妃，別薅了，再薅就禿了，何統啊？”皇帝手護著自己所剩不多的頜下胡須道。

　“我剛進宮沒多久，我父親就寫了謀反詩？怎麼就這麼巧？那些人該怎麼發落怎麼發落，但是這件事明顯是沖著我來的，你給我派人去查查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若是查不清楚……”柳拂手下使力，意思不言而喻。

　“查查查，朕一定派人去查，快放手吧我的小祖宗！”皇帝告饒道。

　柳拂哼了一聲，松開手，指間夾著一烏黑的胡須。嫌棄地一甩手，將那胡須甩了。

　皇帝了頜下日益稀疏的胡須，唉聲嘆氣的。

　今夏不似去年，去年雨天晴天多，今夏似乎正好相反，雨從徐念安走后的第三天開始下，斷斷續續一直下到蒼瀾書院開學也沒停過。

　細雨敲打著屋檐，云層中滾雷陣陣。趙桓熙坐在課堂上，僵面蒼白，額上一層薄汗。

　他已經盡力在克制自己對這樣的天氣的恐懼了，可是，心仿佛一直被一只無形的手給揪著一般，怎麼也無法落回實。他做不到不在意，做不到無于衷。

　“……趙桓熙。”

　先生在喊他的名字。

　趙桓熙猛的回過神來，看到先生和課堂上的同窗都在看著他。

　“你是不是不舒服？面為何如此蒼白？”先生關切地著他。

　“我沒、沒事。”趙桓熙覺著自己的腮幫子也有些僵，以至于說話都不利索了。

　“若是實在不舒服，可回寢室去休息。”先生道。

　“我沒事，多謝先生關懷。”趙桓熙覺著自己可能沒法一個人從課堂走回寢室，事實上，現在他出去他都不敢。

　他用袖子了額上的冷汗，手向自己的口，那里圓圓的一塊，是冬姐姐送給他的手柄鏡。

　他想冬姐姐，想去年這種時候，總是抱著他的頭，用雙手幫他捂著耳朵。

　的懷抱那麼溫暖，每次都能讓他心神松懈下來。

　想想自己去年在雷雨天的表現，再對比現在，趙桓熙覺著現在好多了。也許，這個弱點，真的是可以克服的。

　靖國公府嘉祥居，殷夫人聽著外頭的雷聲，看看檐下連綿不斷的水簾，也是心神不寧。

　也不知桓熙在蒼瀾書院如何了。徐墨秀不在，陸跟他又不是一個寢室的，會有人照顧他嗎？

　自去年接念安那個提議之后，就派人拿著知四的畫像四去找與之年齡貌相似的孩子。原以為很快就會有結果，沒想到，茫茫人海要找一個與知四相似的孩子，居然這麼難。之前找到的三個都不怎麼相似，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完全符合條件的。

　在找到之前，每年夏天的雷雨天氣，桓熙可怎麼熬啊？

　“太太，三來信了。”芊荷從外頭拿著一封信進來稟道。

　殷夫人接過信，拆開一看，是徐念安的平安信，說此行一切順利，已預定了涿縣到京城的客船，預計八天后抵京。

　殷夫人心好了些，一切順利就好，這段時間兒媳不在，還真是有點不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