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吳墉喝住了,“婦道人家,貪慕虛榮,竟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吳家只是小小的商人之家,是微弱燭火,而我大瑨乃日月之輝,豈能相提并論?家兄常言,沒有大瑨就沒有我吳家,而我吳家乃大瑨的子民,為朝廷為百姓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人群中傳來了嗤之以鼻的聲音。
“商人虛偽,狡辯之言!”
“冠冕堂皇的話就不要說了,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吳大人說得再聽,也不過是虛偽之言,小娘子的那一句話才是真正吳家人所思所想。”
“果真應了那句話‘商人一旦發達了,就忘了本’。”
“吳駙馬深皇恩,家中人卻如此狂妄不知天高地厚,萬丈高樓平地起,看他起高樓,看他宴賓客……”
吳墉心驚,深知剛才的言論,無法消除眾怒,想了想,咬咬牙,撐著一口氣,接著說道:“諸位不信我沒關系,我亦代表不了我兄長,只想隨便說幾句平心而論的話。前朝抑商,視商人為洪水猛,致南北貨不能流通,貨不流通則民不能富,民不富而致天下危,先帝圣明一早看了前朝衰落的本,于是,自登基時起,便興商重商,先帝曾引圣人言‘無農不穩、無商不富’,想我大瑨地大博,南北產不同,只有讓貨流通起來,百姓才能獲利得利,百姓得利則國家才能有盈的稅收,國家有了稅收才能富裕,國富才能兵強,兵強才能國泰民安。我吳家不過是大瑨的一艘船,一輛馬車,幫助圣上實現了把各地連接起來流通起來的愿景,再后來朝廷廣開商路,與各國貿易往來,吳家還是一艘船、一輛馬車,舵和韁繩依舊在朝廷手中。”
他的這番話,把沸騰的人群說得漸漸平息了下來。
頃,人群中傳來了一聲好聲。
好的是胡長堅。
天下四行士農工商,商人一向被排在最末,胡長堅的比別人都要深,吳墉的這番話不但給商人長了臉,還把商人的重要提高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他咬牙切齒地想,自己怎麼就沒想到這些話,要是早聽過這番言論,何至于每回人氣個半死。
這麼一想,他連腰桿子都比之前了。
人群一陣之后,慢慢靜了下來,吳墉接著說道:“我家兄先士卒,他常把自己比喻為大瑨的一枚卒子,勉勵我輩要先士卒一往無前,家兄還曾說過,若朝廷需要,隨時可捐出吳字號所有財富。”
“好,說得好!”這一回好的是符羽。
吳墉一鼓作氣道:“如今我大瑨商業與貿易得以快速發展,大瑨富了,便有人覬覦,富而不強,那便是砧板上的,強國靠什麼?靠技靠人才靠腦子,所以吳家請愿捐建尚方書院,家兄幾乎把家底都掏了出來,家兄說,只要是為了大瑨,為了大瑨的百姓,我吳家便是朝廷的馬前卒。”
激憤了半天,學子們突然興了起來,紛紛附和。
終于把這些人說服了,吳墉暗暗松了口氣,適才一點不磕絆地說了那麼多的話,這一停下來,口好似堵了一塊鉛。
他息了幾下,便又放低了姿態,將視線投向了小子,說道,“有勞小子……為我療傷。”
可那小妾卻是個不省心的,見眾人好又讓得意忘形起來,想起了往日里吳墉高朋滿座,眾人吹捧的場景,每每此時便見機邀寵得些好,這會子更不想失去機會。
“爺,旁人在乎的是爺飛的高不高,唯有妾真正是擔心爺的子。如今爺這些學子打這副模樣,大夫竟只派了個小子過來瞧病。妾要是沒記錯的話,咱吳家捐的這五十萬金建造書院,是建大夫就花了八……”
“黃梅子!休要胡說八道!”吳墉急急打斷道,惡狠狠道,“我看也該將你也送去姑子庵里……好好反省反省了。”
他能不流汗嘛?因這賣花大字不識一籮筐,當初才會許出書房,沒想到居然在這關頭搬出這事,若有心之人聽去,將來朝廷查下來,出了紕,那便是殺頭之罪!
那小妾一聽姑子庵三字,嚇得頓時圓瞪雙眼,渾抖竟一句話說不出來。
怎能忘了?當初六夫人死的時候,就是住在姑子庵里。當初,這六夫人可是吳墉的妾,那時還在戲班子唱戲,吳墉對一見鐘,連著一個月每日必去捧場,還專門將已故名伶玫九兒的那套價值連城的點翠頭面以及金線制的彩秀蟒袍,給買了下來,送給了。
一直到今天,京城的百姓都還記得吳大人迎娶六夫人的排場,是下聘禮的車隊就綿延了一條街。
可后來呢?
僅僅過了半年吳墉便又娶了新婦,七夫人、八夫人、九夫人相繼進了吳家,到了這十夫人,六夫人氣不過了,為了阻止新婦進門,在吳墉面前演了一出,一哭二鬧佯裝上吊的把戲,結果吳墉盛怒之下,將打發去了姑子庵。
再后來,便是兩個月后,跟隨六夫人去了姑子庵的丫頭兒說,六夫人沒了。
據那丫頭說,六夫人住進姑子庵的頭一天就病倒了,到了夜里滿都是胡話,再后來病日漸沉重,每日太一下山,便在角落,里叨咕著,姑子庵的大殿外都是孤魂野鬼,要索人命云云。到了白天清醒時,便瘋了般給吳墉寫信,求吳墉原諒。
可那一封封信,竟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等不來吳墉,便茶飯不思,藥也不吃,原本水靈靈鮮活的一個人,只過了兩月,便沉疴骨藥石無醫撒手人寰。
丫頭兒來府上報信時,吳墉恰好不在府中,是這十夫人做的主,打發了二兩銀子給那兒,買一口薄棺,隨便找個地兒,把人埋了便是。
兒寒了心,走了之后,便再也沒有回來過,也再沒人見到過,至于六夫人埋在何,也就不得而知了。
六夫人死后,一直心中不安,連著幾日夢見六夫人著一白白袍坐在梁上,痛斥殺人害命,揚言要化厲鬼將一起拽進地獄……
一日,從噩夢中驚醒,匆匆翻找出六夫人寫給吳墉的那些信,在后院的假山旁付之一炬,裊裊白煙之中,竟驚愕地看見六夫人化作了一頭白狐,朝齜牙咧地撲來,驚慌失措中,不慎掉進了荷花池里,險些喪命。
所以,吳墉提到了姑子庵時,整個人便似被剝去筋骨,癱倒在地上,驚慌失措間,忽見一頭雪狐走來,竟以為是六夫人前來尋仇,慘著往后爬去,一邊爬一邊喃喃著:“……害你的人是大人……要索命你找他去……你找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