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嶼看他們二人互相攙扶、艱難地往前路走去,恍惚間,記起了跌落山腳奄奄一息的那夜。
他雖然在昏迷中,但不是沒有意識。
當時,許清凝是怎樣背著他前行的呢?大概比今夜要難得多吧……
意志力勝過大多數人,只要認定了做什麼,不達目的不罷休,恨都太堅定。
所以剛才說的話也都是認真的。
不知不覺,他竟回憶了很多。
……
許清凝知道寧安上也有傷,「不著急,我們慢點走,總能走出去的。」
寧安心裏卻想快點出去、離那個男人遠遠的。
蕭嶼目始終跟著許清凝,看到尚在滴的腳踝,還是上前走去。
他不管怎麼想,他就是不願看見上沾了。
罷了,死皮賴臉一回吧。
蕭嶼拉開了寧安,單手將許清凝扛起放在肩頭。
許清凝平靜冷淡的面容終於有了點別的。
「你要幹什麼?」
實在太輕,蕭嶼本沒用什麼力氣就可以扛起來。
他也不敢用太大力氣,生怕弄疼了。
「你聽好了,我不管以後,你我是要分道揚鑣,還是不復相見,總之好好惜你的,別了瘸子!」
許清凝知道掙不開,也沒有掙,任由自己趴在他肩上。
後面那句話似曾相識,許清凝記起來了。
夜闖蕭府表白那日,摔在後院牆邊,蕭嶼說萬一了瘸子,豈不是要賴他一輩子了?
冷冷嗤笑,沒說話。
蕭嶼將許清凝抱出去后,放在了轎子裏。
夏冰看到他們出來,也跟著鬆了口氣,好歹人活著,雖然看起來不怎麼開心,活著就好啊!
將軍進去的時候,夏冰就在想,許清凝要是死了,也不知將軍會不會瘋,畢竟他的樣子實在有點嚇人。
「要把郡主送回長安王府嗎?」
蕭嶼頓了頓,卻說:「送去蘇相府吧。」
他知許清凝和蘇湄雪好,與其回長安王府,不如去蘇家,至還有人讓高興。
夏冰雖然不理解為何,還是讓人照做了。
許清凝低垂著眼,也不反抗,他們想把送哪裏就送哪裏吧,聽到「蘇相府」的時候,才微微抬眸。
蕭嶼真的太了解了,他若想對付,輕易便能刺中的弱點,他才是需要時刻提防的人。
寧安這會兒也出來了,他恨恨瞪著蕭嶼,都怪自己還不夠強大,保護不了。
夏冰明顯覺到了敵意,這又是哪兒冒出來的小屁孩,怎麼和郡主從同個地方出來,看著年紀不大,倒囂張。
「你小子看什麼呢,關你什麼事?信不信俺砍了你!」
蕭嶼按住了夏冰,側眸道:「把他也送過去。」
直到許清凝和寧安都被送走,蕭嶼才鬆開了手掌。
原本潔凈如玉的手,滿是泥污和漬。
蕭嶼來得太急,以至於隨從們都沒追上來,這條石堆積的路,是他徒手挖開的。
好在穿了紅的服,看不出是,還是別的……
耳畔回著許清凝說過的那些話,雨連綿中,他心尖尖里都是苦味的,往渾四蔓延擴散,湧間。
「夏冰,你帶了糖嗎?」
「糖?」夏冰怎麼會帶那玩意,而且將軍向來不吃甜膩的東西啊!
他理直氣壯地說:「沒帶!」
蕭嶼向前路連天細雨。
他一直都討厭雨天,父母死訊傳來那日,也是這樣的雨,不算大,卻綿綿不停,沒有盡頭,沒有希。
罷了,回去吧。
蕭嶼將手負於後,「記得把事理乾淨。」
夏冰明白:「將軍放心,俺不會讓郡主相關消息走出去的!」
「嗯。」
……
蘇丞相府。
蘇湄雪看見許清凝出現在面前時,什麼話都沒問,只是抱著說。
「回來就好。」
蘇夫人讓婢去準備了熱水和乾淨裳。
「小春,你伺候郡主先去換服。」
「小夏,你快去請個大夫過來。」
「小秋,你去廚房弄幾碗熱菜備著。」
「……」
許清凝知道,蘇夫人辦事永遠妥當,可連道謝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天夜裏,許清凝睡在了蘇湄雪的房間里,原以為會睡不著,誰知一躺下就睡了,真的好累好累,大概是有一種萬事已畢的頹廢。
蘇湄雪瞧著,抹了好幾把眼淚,也不說話,就是默默地哭。
知道,的凝凝太苦了。
……
除夕將至,許清凝一直待在蘇府,不回家,也不過問外面的事,什麼事都不想心。
只要楚瓊死了,這京城的天要變什麼樣子,都和許清凝無關了,就是偶爾聽到蘇府兩個婢在說。
「你知道嗎,小姐的婚事要推到除夕後面去了。」
「為什麼啊?不是說除夕那天東宮嗎?」
「這段時間宮裏那麼,可能是忙不過來吧。」
許清凝聽到婚事推遲,心想反正楚瓊已經死了,前世對蘇府下手的人死了,雪兒什麼時候嫁給太子,也沒多大區別。
現在不聞外事,心很好,連帶著上的傷也痊癒地快。
寧安問:「郡主,明日就是除夕,我們回王府還是留在這兒呢?」
許清巍還在桃縣沒回來,王府就算人再多,也沒許清凝想見的人。
不想回家過年。
「我們先不回了,過完年再說吧。」
寧安點了點頭,他看出來了,許清凝很喜歡待在蘇家。
……
明啟十五年的最後一天,下起了飄雪。
這是許清凝第一次在蘇家過年,到都掛了紅燈籠,炮竹聲此起彼伏沒停過。
府里所有人都在忙碌,臉上都有笑容,喜歡熱熱鬧鬧的,有人間煙火氣兒。
大概是看得迷了,站在屋檐下許久許久,肩膀沾滿了雪。
蘇夫人穿著暗藍的厚襖,從屋子裏間走出來,說:「郡主,過來吃年夜飯了。」
許清凝聽到開飯,很快就走過去了,「好的。」
今天夜裏,除了蘇丞相不在,別的人都在,大家坐在同一張大圓桌邊上。
蘇夫人見寧安站著不,「你也來坐下一起吃。」
寧安看了看許清凝,見點頭才坐下來。
蘇迎的生母,也就是三姨娘,抱著壇酒從外面小跑過來,頭髮沾了些飄雪,大口著氣說。
「夫人和別的姐妹忙活了一天,我不會下廚,就會釀酒,這壇桂花釀用的材料,是我在府里摘的,你們都嘗嘗看好不好喝!」
蘇家人平日恪守規矩,很飲酒,今日是除夕,便也都放開了。
許清凝先嘗了口,酒中能聞到桂花的香味,還夾帶著幾甜意,比別的酒要好喝多了。
「三姨娘,你的桂花釀真好喝,到時候可以送我一壇嗎?」
三姨娘得到郡主的誇讚,早就笑開花了。
「當然可以,我那還留了兩壇,給郡主一壇就是了!」
許清凝也不講客氣,高高興興地應下了。
蘇湄雪勸道:「凝凝,你傷還沒痊癒,別貪杯,多吃點菜才是。」
順便給許清凝夾了個。
許清凝看著這一大家子其樂融融,即便蘇丞相不在,也沒有半點熱鬧。
說來奇怪,許清凝經常來蘇府,但很看見蘇丞相,據說他今晚還在宮中理公務,怪不得世人稱讚蘇相勞苦功高。
蘇家人全當沒老爺似的,都不提他,許清凝當然也不會提,反正高高興興吃年夜飯就行了。
子時一到,明啟十六年正式來臨。
們同時看向窗外。
無數煙花瞬間沖雲霄,在漫天飄雪裏綻放出璀璨星火。
蘇迎離開凳子,率先走到門口,大呼了句:「好漂亮啊!」
他回頭看向眾人:「我也要放煙花!」
蘇夫人溫笑了笑,讓下人把煙花抬出來了。
此時酒過三巡,桌上的人都有些醉意,臉上沾了幾分酒,紅撲撲的。
許清凝已經吃飽了,雙手撐著下發獃,看著蘇迎在雪地里跑來跑去,時不時打了個滾兒,也跟著笑了,說了句。
「新年如意。」
這是許清凝最快樂的一個除夕夜。
蘇夫人拿出提前備好的紅包,開始派發。
寧安沒想到自己也有,有些驚訝,「謝謝夫人。」
東齊過年的傳統便是,只要沒有婚的男,都能領到歲錢。
蘇夫人:「不必謝,這是歲錢,拿了之後願你歲歲平安。」
蘇迎聽到要拿歲錢了,趕從雪地里跑回來了,這種事當然要積極呀!
他收了歲錢后,走到許清凝面前,「凝姐姐,我有新年禮給你的!」
許清凝:「真的嗎?」
蘇迎從背後拿出了個木盒子給,「送給你!」
盒子裏面有個用泥的小人兒,看起來應該是蘇迎親手的,兩隻眼睛都不一樣大,鼻子還歪了。
不過許清凝很高興,「我很喜歡。」
這時,蘇湄雪也起對眾人說:「既是要送禮,那我就給大家彈奏一曲吧。」
把古琴帶過來了,而後緩緩座。
指尖在琴弦上一勾,樂音裊裊如漣漪漾開,泠泠如風襲來。
許清凝很快聽出來了,蘇湄雪彈奏的不就是曾經送的譜子嗎?
梅月引。
白雪、紅梅、寒月同時融一曲,仙樂在耳,比酒醉人。
許清凝跟著站起來了,「雪兒,那我來給你伴舞吧。」
蘇湄雪擔憂問:「你的不是傷了?」
許清凝:「沒事的。」
這些日子心好,傷也好得快些,琴聲中,輕舞長袖,細腰婉轉回眸,如翩然而的蝶,又如隨風而起的絮。
目流盼、巧笑倩兮。
後是漫天飛雪,眼前是燈火闌珊。
所有人不都看癡了,似乎忘了今夕何年。
……
這天的雪下了很久很久。
蕭嶼一個人在雪地里站著。
除夕年夜,忠義侯府卻靜謐無聲,像是沒有活人存在般一樣的死寂。
直到夏冰從遠跑過來,說:「請過好幾次了,侯爺他不肯出來。」
蕭嶼點了點頭,「知道了。」
他也沒說別的,甚至連半點該有的哀都無。
其實蕭嶼也該早明白的,他的祖父本沒有癡傻,這些年是為了讓皇帝放心,不得不裝瘋賣傻。
前些日子起兵宮,祖父心知肚明,所以再不肯出來見他。
蕭嶼著院子裏白雪皚皚,輕輕嘆息道。
「祖父大概是不會原諒我了。」
他也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覺一無所有了呢?
該後悔嗎?
倒也沒有悔意。
夏冰看著蕭嶼的背影,有這麼一瞬間,覺得他家將軍孤零零的有點可憐,侯爺閉門不出,賀大人也不來了。
「將軍,你要是想見郡主,去見不就行了!」
蕭嶼反而回房裏坐下,將圓圓抱在懷裏。
四個月時間,這貓是胖了許多,怪不得說。
圓圓不知道主人在想什麼,它躺在蕭嶼臂彎里,了他的手指。
「喵嗚~」
蕭嶼順了順它的髮,「要是你也這樣該多好。」
夏冰想不明白,將軍大過年的沒人陪,不出去找郡主,在這兒陪貓幹什麼?
「將軍,有些話不知道該不該說,但俺還是要說。」
「你七歲那年,看中了只流浪貓,它卻跑到榮王府去了,你單槍匹馬闖進人府里翻了個底朝天,最後從榮王世子手裏給搶回來了,還把世子給揍了一頓,氣得侯爺當場拿拐杖追得你滿街跑,即便如此,你也不肯把貓還給榮王府。」
「你現在既然喜歡郡主,把搶回來就是了,管樂不樂意呢?」
蕭嶼聽著夏冰的話,他記得,那貓是橘白條紋帶著花點的,很好看。
是啊,管樂不樂意,搶回來就是了。
他隨手拿了件披風,走風雪中。
……
於是,蕭嶼坐在蘇府房頂上,隔著漫天飛雪,看見了許清凝在跳舞。
臉上的笑容,明明白白告訴了他,很快樂。
他從未見如此歡喜過,如冬日翻山越嶺而來的雁,終於棲在了暖地。
蕭嶼又想起了那隻流浪貓,其實它更喜歡待在榮王府,他搶回來后,半個月就絕食死了。
此刻,他有點想通了,沒有闖的世界,默默坐在屋頂。
等提起旁邊的酒罈,想喝點酒暖暖子。
酒水結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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