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無憂抱著形一閃,便已進了西廂的屋。
霜枝正在絞著帕子桌子,聽見聲響,趕迎出來道:“小、小——”手裡的帕子猛然掉在了地上,眼睛瞪大,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家小姐正蜷在一個年輕男子的懷裡,上裹著件陌生的紅袍子,出半張泛著紅暈仍得驚人的臉。
“小姐、你……他……這是……”
賀蘭瓷連忙出聲道:“小聲點!我沒事!”
正說著話,那個同樣冠不整,看形清瘦高挑,介於年和青年之間的年輕男子便徑直將賀蘭瓷平放到了牀榻上,順便取下了那件蓋著的紅袍子,這一摘,更不得了。
霜枝仔細一看,嚇得人都要傻了,一差點沒坐在地上。
完蛋了!家小姐被人輕薄了!還輕薄這樣了!
老爺和爺知道估計要殺人了!
不,現在也很想殺人啊,小姐,打不過怎麼辦啊——
然而那略有一眼的俊逸年輕男子神淡定,甚至微微勾起桃花眼轉眸看了過來道:“去給你家小姐拿乾淨衫來,包括裡……再燒一桶熱水,給沐浴。”
他聲音不大,卻莫名有種鎮定又理直氣壯的力量。
霜枝剛纔還想拿刀捅他,這會不由自主地聽命一溜小跑去拿裳。
賀蘭瓷也沒料到:“……?”
你爲什麼這麼聽他的話。
陸無憂把人放下,狀元服收了,撈過一旁的被子,把賀蘭瓷仔細蓋住,才垂著眸子道:“藥待會給你放桌上,還有什麼要的麼?”
賀蘭瓷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見他似乎有意要走,下意識便手抓住了陸無憂的角。
低著頭,手指發白,聲音裡有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忐忑:“……你,說的話還算數嗎?”
這件事到底只有他們倆人……哦不現在是三個人知道,陸無憂若是翻臉不認,也不可能到宣揚,其實心知,陸無憂娶有百害而無一利。
他是六元及第的清貴翰林,本不需要爹的拔擢,眼前就是一條青雲直上的坦途,可一旦娶了,不止得罪二皇子和公主,可能還會有其他後患無窮的麻煩,反倒有礙於仕途。
陸無憂是個聰明人,不會不知道。
先前是權宜之計,兩個人都令智昏,不大理智……若他後悔,也不是沒有可能……
賀蘭瓷正想著,便聽見陸無憂語氣平靜道:“想什麼呢,我做都做了,還能不認賬嗎?——那我還是個人嗎?”他一頓,似乎這時候纔開始考慮起來,“雖然確實是有那麼點……”
賀蘭瓷張道:“……有那麼點什麼?”
他總不會真的後悔了吧。
陸無憂將手抵在脣邊作思忖狀,又幽幽嘆了口氣道:“……前途慘淡。”
“……”
賀蘭瓷忍住突如其來想懟他的衝,儘量平靜道:“哦,那要我安你嗎?”
陸無憂道:“那就不必了,畢竟我們現在已經是一繩上的螞蚱了。”
他說的語氣淡淡,但不知道爲什麼賀蘭瓷還是聽出了一悲愴,進而自己也生出了一莫名的悲愴——若不是二皇子和公主手段毒,他們今晚都用不著這般兩敗俱傷的。
……也用不著這麼,呃,渾痠痛。
霜枝抱著服進來時,正見兩人對視著嘆氣,頓時一驚:“怎麼了小姐,這位……”
見進來,那年輕男子神恢復如初,拿出一支玉瓶放在桌上,又取出了一些釵釵環環,全是小姐出門時戴出去的東西,最後他似乎頓了頓,從懷中很鄭重地放下一枚黑沉似玄鐵的令牌,上面約可見一個“陸”字,將令牌放下,他才溫聲道:“你好好休息……我會,嗯,儘快再來。”
家小姐紅著臉呆呆地點了點頭。
那年輕男子便起離開,路過霜枝時,還十分客氣地道:“好好照顧你家小姐。”
等人都走了,霜枝回過神來,連忙把服一放,張道:“小姐,那到底是誰啊?你……你還好嗎?你上到底……他怎麼進來的,他怎麼就走了……是……”無比忐忑地猜測著,“是……小姐你的郎嗎?我絕對不會說的!”
賀蘭瓷撐著腦袋想了想,道:“……是,沒有的那種郎。”
霜枝大爲震撼:“……!”
“不過不出意外,你以後,說不定會……經常見到他。”
霜枝更加震撼,雖然那郎君確實生的不錯,但……還是支支吾吾道:“小姐……這、這樣不好吧,萬一被老爺知道了……”
賀蘭瓷道:“……?我爹肯定要知道啊。”
霜枝害怕道:“可、可……老爺會氣死的!”
賀蘭瓷疑道:“他上門娶我,我爹爲什麼會氣死?我爹看起來還喜歡他的。當然,今晚的事你別跟我爹說,若有人問起,就說是你放我進來的。”不然爹可能會想提前打死陸無憂。
“……”
霜枝醍醐灌頂,臉頰一紅,頓時慚無比地小八跑走:“小、小姐我去給你燒水沐浴了!”
路過的管事見直奔柴房,絕塵而去的霜枝,問道:“哎,霜枝你幹嘛去?小姐回來了?”
霜枝謹記賀蘭瓷方纔的叮囑,連忙點頭道:“小姐車架從後門回來的,我剛放進來,現下正準備沐浴就寢。”
“哦,那你忙去吧。”
小半個時辰後,賀蘭瓷步進溫暖的浴桶裡,周被水流浸泡著,纔算徹底地鬆懈下來。
先前流了一的汗,又被折騰的夠嗆,上實在算不得乾淨,仔仔細細舀起水清理過上每一寸,包括……賀蘭瓷單手攀著桶壁,臉被熱氣蒸得通紅,纖細的指尖著桶壁繃著屈了幾下,難免又回想起不久之前發生的事。
將腦袋抵在上面,渾泛,那時神智昏聵,只記得自己在哭。
現在仔細分辨起來,好像也不是想哭的不適,似乎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尤其是將要偃旗息鼓的時候,總覺得好像也許大概……還有點微妙的歡愉。
賀蘭瓷用力甩了甩腦袋,烏黑潤澤的長髮披散下來,又看了一眼,放在一旁案上的“陸”字令牌,心複雜地嘆了口氣。
無獨有偶,陸無憂不著痕跡離開賀蘭府,著輕功回去時,也一直在走神。
文人墨客大都風流,雖然不興趣,但銀詞豔曲他也不是沒見過,流觴曲水詠詩文時,他甚至還應付著拼湊過一兩首,贏得滿場喝彩。
但其實,他一直都沒明白那有什麼意思,覺得不過是些附庸風雅的玩意。
可眼下,突然間,那些詞句似乎都有了靈魂,變得活生香起來,音畫俱全,聲人,近得似乎手可及。
一時間,陸無憂的心也很複雜。
***
賀蘭瓷一覺睡得很沉。
醒來時,剛洗漱完,正要綰髮,就見霜枝一臉吃驚中夾雜著興,興中夾雜著古怪的神道:“小姐,昨天那位、那位公子,上門了!”
賀蘭瓷:“……?”這麼快!
賀蘭謹也很意外,他雖當初十分欣賞這位年的文章,可對方既已狀元及第,在翰林院前途無量,又有了座師同年,他反而有所避諱,淡了指點晚輩的心思。
今日大清早的便見這年冠楚楚而來,在門房恭恭敬敬遞了拜帖。
賀蘭謹管事領他進來。
這位陸翰林未及弱冠,量已高過賀蘭謹,並無半點長期伏案苦讀者的佝僂,站姿如鬆,行走間風姿翩然,舉止有節有度,不論飾發冠都是一不茍一塵不染,禮節周全,氣質清雅,一看便覺得是世家教養出來的清貴君子,賀蘭謹不免又在心中讚了贊這位新晉狀元郎。
倒是可惜了,對方已經在老家定了親事,不然賀蘭謹也不是沒過結親心思,想到兒的親事,賀蘭謹又忍不住低聲嘆氣。
兩人寒暄了幾句,賀蘭謹便捋須問道:“不知陸修撰今日上門找老夫所爲何事?”
對面年袂飄起,拱手行了大禮,一字一句決絕道:“爲求娶賀蘭小姐。”
賀蘭謹大爲震撼,口道:“這從何說起!你不是已經定了親事嗎!”
陸無憂頭也不擡,垂目道:“不敢瞞賀蘭大人,晚輩所言定親的對象,正是賀蘭小姐。”
賀蘭謹豎起耳朵:“……嗯???”
“此事箇中緣由,晚輩頗難以啓齒,但今日卻也不得不說了……晚輩在青州讀書時,曾與賀蘭小姐有過數面之緣,心中甚是仰慕,奈何當時功不名不就,自覺配不上賀蘭小姐,便只得將仰慕之下,但心中早已將賀蘭小姐當此生摯,非卿不娶。”最後八個字,尤其鏗鏘有力,“若娶不到賀蘭小姐,晚輩只願孤獨終老。因此進京之後,爲免辜負他人好意,晚輩便矯稱自己在老家定了親事。如今晚輩已有功名,也徵得長輩首肯,因此特地前來,若得賀蘭大人全,不日便會請長輩託上門提親,三書六禮迎娶賀蘭小姐。”
他音清潤,說話也聽。
賀蘭謹被這天降婿砸得暈暈乎乎,但還是謹慎道:“你此話當真?”
陸無憂正道:“有青州同窗可爲晚輩作證。”
賀蘭謹多年爲,識人無數,也曾見過許多對他兒有意的年郎,總覺得眼前年的反應有一古怪,他恭敬有禮自是無可挑剔,但就是看起來……過於平靜,沒有半點激,興,忐忑不安類似的年人竇初開難自持的反應。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爲求娶心上人那是寤寐思服,輾轉難眠。
“你是真心想要求娶小的嗎?”
陸無憂斂著桃花飛的眼睛,讓自己看起來儘量真誠:“真心的。”
賀蘭謹他明日再來,還是決心再去問問自個閨,畢竟當初口口聲聲“此事絕無可能”。
剛轉道回去,就發現賀蘭瓷正站在廊下,彷彿剛聽過兩人的對話,臉上表亦是頗爲古怪,似乎是聽到了什麼很難忍的話。
賀蘭謹對自己這個閨也是沒有辦法,當下無奈道:“剛纔你都聽到了?”
賀蘭瓷點了點頭。
賀蘭謹咳嗽了一聲道:“那你……”
賀蘭瓷立刻道:“我嫁。”
賀蘭謹:“……!”
他還想著要怎麼說服,完全沒想到賀蘭瓷居然答應的這麼幹脆,然而看臉上的表又異常平靜,沒有半點波瀾,甚至還有些無語。
賀蘭謹不得不道:“……你可是真心想嫁給那陸狀元?”
“真心的。”
“爲何爲父瞧你的表看著好像不是很樂意?”
“我很樂意。”
“你若還有什麼顧慮……”
賀蘭瓷努力出笑容道:“沒有,兒很開心,特別開心,不得明天便嫁。”
就是單純的被他滿口胡言弄得一皮疙瘩,“此生摯,非卿不娶”他自己說時不恥嗎……也沒必要這麼加戲。
賀蘭謹見狀,終於放下心來,心想,好吧,興許是年輕人害。
他畢竟年紀大了,可能不太懂現在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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