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縛探頭看了一眼,見劉師度的袖口麻麻的寫著字,心想他對此早有過深思,沒有打斷,聽他繼續說道。
“其六,就是土地兼併,使得災之地即使有餘糧,也多集中到大地主之手,而貧困的民衆又沒有能力購買餘糧渡荒,只能離災地以渡荒年。其七,災民衆外涌,衝擊周邊府縣,形更大規模、數以百計的流民羣。其八,崇觀年間的江淮,雖是魚米之鄉,但也由於人口溢離,沒有能力接納數以百萬計的災流民,致導南下災民、流民滯留在江淮之間,無以維持生計,最終人所趁,醞民。淮泗民其後與兩湖大寇及黃河修堤民夫之相互借勢,在短短數年間席捲中原,致荊襄、河南徹底變殘地,兩湖、兩川以及江淮地區也大波及——這種種因素加在一起來,才使得燕京沒有辦法去從容燕胡及奢家兩寇,故而崇觀帝糾結之餘,纔會行倉促之計而燕胡的圈套……”
林縛深以爲新匠的發展,會自然新學形嚴的系,倒沒有想到在諸多新政、新匠基礎上最先形新思維的卻是劉師度——林縛不記得後世人口過剩理論的容是什麼,但劉師度這一番人口與戰爭、人口與耕地關係的新論,顯然是超越舊時代之上的。
“劉公所言頗有新意,諸多事理以及應對之策,還煩劉公寫專函送過來,也能公府會議及樞院討論。”林縛說道。
見林縛如此表態,臉上也沒有慍怒,劉師度稍稍放心,行禮告辭,林縛宋佳將書室裡那本宋石憲親譯的《推測》小冊子拿來,劉師度帶回去。
劉師度走後,宋佳才依案坐下,林縛笑道:“這個劉老頭,明明寫了專函,偏偏不拿出來,他明天再跑一趟便是……”
“劉公新論,大不會討人喜歡,不察其心,多半會以爲他借事詰難新政,”宋佳說道,“劉公或許是怕將專函呈上來,就沒有轉圜的可能了……”
林縛淡然一笑,他知道劉師度有能力、學識都是舉世一流,但在場浸久了,也難爲有謹慎多久的子。
說到人口過剩的問題,林縛也不是沒有過考慮。
永興四年對江淮諸府縣減稅,每戶人家僅減一丁之口賦,餘者皆徵,這次攤丁畝,餘丁稅實際作爲附加稅種而依舊存在。表面是不想一下子使中樞的歲減太多,實際林縛從頭到尾都沒有撤消餘丁稅的意圖。
新稅政,對擁有超過一定田畝數的口戶,將在基本田稅之外額外進行最高一倍的加徵,目的就在於抑制士紳兼併土地食利。而保留“餘丁稅”,不徹底進行攤丁畝,就形多子口戶要額外負擔一部分丁稅的局面,實際之目的就是要抑制當世民衆生養過多的況。
雖說當世迂腐頑固之徒比比皆是,但站在博激流而立浪尖的當世大才人,其眼與學識,實際也是能超越歷史之侷限的。
林縛跟宋佳說道:“你去將我封頁標有‘崇’的小冊子以及崇州五縣的丁田材料取來……”
“啊!”宋佳盯住林縛看了片刻,疑的問道,“你是早就意識到人丁增數如此之大的背後會有憂?”
林縛便是有些資料,也是不讓宋佳翻看的,但林縛許多奇思妙想,倒常常能從那些線裝冊子裡翻出來。宋佳曾問他爲何不示人,林縛曾開玩笑說這些是高人所授之天書,
林縛點點頭。
這些小冊子實際是他隨記錄所思所想所用,倒沒有什麼大不了。不宋佳他們翻看,是因爲他的有些看法過於超越時代,宋佳們看了,反而會增加們心裡的困。至於看玩笑說是天書,也就是擔心宋佳耐不住好奇心翻看,好有託辭。
“你是早就認識到這層憂,卻爲何遲遲不提?莫不是劉公不捅開這層窗戶紙,你也作罷。”宋佳奇怪的問道。
林縛笑了笑,要宋佳從木匣子裡將幾本記事冊拿來,又把崇州五縣的丁田資料拿來。
劉師度走後,林縛要拿來崇州丁田材料以及林縛時常隨攜帶的“天書“,便猜不是沒有特定原因的。
“對於新帝國,人口將是最重要的一項資源,”林縛輕輕一嘆,將記事冊子翻開來看自己早期記下的數據,邊看邊說道,“不過,過多的人口,也會使土地所產出之米糧不足,兼之兼併橫行,富者愈富、貧者愈貧,而不會平衡之道,天災人禍皆能掀起滅國之災難,不可不細察。崇州之丁口自然增數,從崇觀十一年,就達到兩萬,永興元年更是達到四萬人;要不是後期從崇州營伍將卒有較高的戰亡率,永興元年之後的崇州丁口自然增數,怕是還將繼續往上漲。崇州五縣此時有一百二十萬人,其中二十八萬是崇觀十一年之後多出來的增數,也就是說,排除遷徙等因素,崇州五縣人口自然增漲率近年來是爲三……”
宋佳翻看手裡的崇州丁田資料,並無林縛所說永興元年之前的詳實丁口增數,便確知林縛對人口猝增的憂早有認識,只是沒有宣告旁人,也不曉得他的小冊子裡記載著多旁人不知道的。
在維揚航船上醒來之時,林縛也是迷茫過一陣子,對後世雖有諸多浮掠影的印象跟記憶,但終究不深刻,難系。
比如,林縛知道天花是一種極烈的傳染病毒,也知道預防天花要“種痘”,但實際上他僅僅只知道“種牛痘”這個名詞,“種牛痘”到底是什麼一回事,則本就沒有什麼印象——就像大多數普通人知道火藥是古代四大發明,但十個普通人裡,知道“一硫二硝三木炭”的,未必就能超過半數。
在航船醒來之前的林縛也只是這麼一個普通人,帶著後世的浮掠影,寄宿在一個陌生時代的士子上。
在之後漫長的歲月裡,林縛一面適應這個時代,一面將後世那些浮掠影的記憶進行整理,力求形系,同時也十分用心的研究當世的雜學匠,希兩者能有更好的融洽,對這個時代的越發展能有裨益。
要說獄島還只是林縛的實驗地,崇州則是林縛費用心機經營的第一座城池,對崇州的種種之變化,對崇州的土地、人口、風俗、育養、疫病等各個方面的研究,實際是貫徹林縛這幾年的生涯。
莫看林縛先後委任吳梅久、李書義、陳雷等人治崇州,但對崇州之悉,瞭解之深刻,包括吳梅久、李書義、陳雷等人在,都遠不及林縛。
林縛對崇州的人口及平均壽命研究也由來以久,早期他也爲崇州之前的嬰兒、及年的高夭折率而震驚。
在林縛正式實施新政之前,排除戰事與大規模烈疫病的因素之後,崇州的嬰兒死亡率平常年份都要超過二,男子通常僅有五的機會活到加冠之年;也恰是嬰兒、及年子的高夭折率,使得崇州民衆的平均壽命僅有三十五歲。反而熬到年之後,存活到花甲或者古稀之年的則比比皆是。
導致當世高夭折率的因素很多,營養不良、衛生條件差、生活習慣不良、抵抗力弱而醫療條件差,世人多子對兒照料不足,都是高夭折率的重要因素。
崇觀十年,東海寇破襲崇州城,將城中士紳民戶屠戮一盡,林縛也因此能徹底控制崇州、在崇州率先沒有阻力的實施諸項新政。
林縛實施新政,包括崇州新城的建設,即使沒有條件實現現代城市系,也基本上是照近代工商業城市進行規劃、設計——新政一旦實施,甚至沒有刻意的去重視高夭折率的問題,就彷彿發生奇蹟似的、高矢折率立竿見影的降了下來。
早期由於遷人口巨量,反而崇州縣衙的丁田數據,還不如林縛私下抄錄及分析的詳實,差不多到永興三年,李書義、林夢得等人才重視起丁口增數來,將其單列在崇州五縣的丁田魚鱗冊——這些數據在永興五年之前,便是連劉師度也接不到——不過林夢得等人都將其視爲新政所展現出來的強大效果,便是自詡才思過人的宋佳,也沒有能從人口高淨增長的背後看到人口過剩的憂。實際崇州這幾年超速增加的人口,要不是崇州新興的織染、造船、鍊鐵及海航等業所容納,實際崇州就算還能再開發墾上百萬畝荒田,也會在眨眼間給多生的人口消耗乾淨……
新帝國想要最終奠定基,沒有人口上的優勢是不行的。同時,集的人口,能保證新興產業獲得足夠多的剩餘勞力以及足夠龐大的銷售市場——
人口多有好的一方面,而一旦人口超量,消耗資源過多、國矛盾將循環激化的弊端就會日益暴。
當然,在林縛看來,只要南洋航線繼續往西延,找到人口度極稀的新大陸,過剩的人口就可以通過大規模的移民進行緩解——
至於眼下,林縛更不怕人口增漲過速,他所行的對海東、南洋商滲政策,也恰恰也需要輸出大量的剩餘人口。
林縛也是出於種種複雜、甚至彼此矛盾的考慮跟權衡,遂將人口過剩的憂下不說。
現在這層窗戶紙既然給劉師度捅破,林縛自然也不會再強行制,反而會做些工作,爲將來的人口控制做些鋪墊。
宋佳翻看丁田資料,眸子盯著林縛,疑的問道:“你所能知數據,魚鱗冊應多都記載,便是偶有誤,也應見諸其他公文之中——除了軍司、衛司及府縣鄉司外,你也沒有其他耳目,你到底從何推算出永興二年之前的崇州人丁增數?”
“都說天機不能外泄,”林縛得意洋洋的揚了揚手裡的記事冊子,又笑著跟宋佳解釋,說道:“看丁田魚鱗冊,自然看不出玄機來。崇州的初高等公學,早於崇觀十一年就有雛形。而崇州死嬰有棄之於野的傳統,我亦於十一年設子墳,強制收殮未年人之骸;這種種之數據,幾經比對,也就不難得出永興二年之前的崇州人丁增數,不需要事事都靠下面人,好像我便沒有心思一般……”
“在你手下當差,也真是苦命,想要糊弄你也不能。”宋佳慨道。
“崇州是我的基之地,怎麼不額外的重視啊?”林縛說道,“至於其他府縣,我哪怕那麼多的力去兼顧?”
說崇州是基之地,倒不是因爲林縛在那裡奠定淮東的基業。
而是因爲崇州高夭折率從崇觀十年就驟然下降,差不多使得崇州有近十五萬年孩,因爲這個因素而能額外存活下來。同時崇州的公學系發展又是最早,此時發展初等公學計有三百六十七所,差不多達到三五村屯便設一所初等公學的度;而相當後世初高中的高等公學,亦發展有五十六所,醫政、農政、船政等諸類新學、新政堂堂總計有十一所。
長達及冠青年、僅六七齡,崇州的整個公學系一共容納了近十九萬名學生,其中七皆是崇州籍子弟,崇州籍子弟的學率這幾年來也一下子提高到四。
相比較之下,江寧、明州的公學發展要緩慢得多,一時分不出太多的資源投,急也急不來。
崇州公學系裡,特別是那些已經有六七年完全新學教育、深新政影響的崇州籍年子,就多兩萬人。這部分人或者已經、或者在將來兩三年間能夠逐步安排到或諸新興產業、或營伍、或海東及南洋、或府縣鄉司衙署之中去。
以陳恩澤、胡喬中、胡喬冠、羅藝、唐希泰等崇州子爲首,最早一批追隨林縛的崇州籍子弟,就多達千餘人,他們大多數都已爲軍政商工諸界的青年骨幹;眼下與新政相涉及的諸多事務,隨時隨地都能看到崇州籍子弟的影,而隨著更大量的崇州籍子弟從最早完善的崇州公學系裡培養出來,將能在最大程度上緩解當下發展新政時人力資源的不足問題。
而很顯然,崇州籍子弟,包括大量在崇州籍的將子弟,對林縛忠誠跟擁護,都是其他地方子弟所不能及的,他們大量填補新政的人手空缺,如網織遍南方諸府縣、諸行,也就確保在公府治政到新帝國真正締造期間,不可能會有太大的意外因素髮生。
林縛現在是要求崇州籍子弟到一個地方任職爲業,就做好紮於此的心理準備,便是這海州城裡,崇州話的使用頻率,甚至要高過江寧話,而海州土話幾乎在海州城裡絕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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