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思緒一點點沉下深淵。
眼前是一片漆黑。
他整個人都隨之跌落進一片黑暗里。
“小暑,小暑呀。”
樹影搖晃,是夏日,太落到裴觀燭的臉上。
裴觀燭睜開眼,眼前的世界讓他震驚到無以復加。
但他又確確實實的,知道那些都是什麼東西。
旁邊的路,做“馬路”,地上的白條,做“斑馬線”,供行人穿過,他旁邊挨著的,人進人出的地方,做“商店”,也作超市,從那里出來的人穿著短,短袖,這也很正常,非常正常,因為現在是夏天,而“他”正坐在路邊的長椅上等人。
裴觀燭的大腦被一瞬沖擊而來的信息所吞噬,眼前的一切都不是他見過的,哪怕是在夢中他也從未見過如此稀奇古怪的地方,他坐著,近乎是立刻明白了,這里是夏蒹生活的世界。
“小暑呀!”
“他”抬起頭,看向側一直喊“他”的老婦人。
那是夏蒹的。
而這時候的夏蒹,還不足十五,正是年歲。
“喊你你都不理我咯!”老太太穿著輕薄長袖,上繡著花牡丹,拿著把扇子一下下扇著風,“你就是要這個不啦?哎呦!這里上個超市好麻煩的啦!又要問什麼支付寶又要問什麼微信,你看看是要這個不啦?”
他抬起頭,看向老婦人手中拿著的冰棒包裝。
“嗯。”
的聲音從他間蔓出來,裴觀燭微微一頓,眼眶發酸,他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一些事,卻不記得是什麼事,只是他如今只要聽到夏蒹的聲音,就覺心里特別特別難過。
“哎呦!還要哭的嘛!不都給你買了嘛!”
坐到他邊來,一下下扇著扇子,看著前頭的711店門,沒一會兒,一個男孩跑到門口對招了招手,忙站起,對他道,“等一下子啦!我去給你弟弟結個賬喔!你快點吃!不要一會兒化掉!”
“好。”
他應聲,撕開了這個名冰棒的東西的包裝,將冰棒塞進里。
寒涼,甜味蔓延,令人到意外的味道。
但他只是稍許片刻,便習慣過來了,也看向超市店門。
據夏蒹的回憶,是帶著和表弟,去市里的醫院給表弟看病,醫院就是看醫的地方,而表弟貌似是上起了疹子。
而夏蒹從小就留在鄉下,靠近山,靠近地的地方,只有上學才會來市里,也就是這種有很高的建筑的地方,夏蒹因為原本家就在市里,但每次回去卻只能回去鄉下,給的零花錢分給表弟都不夠,看到同學吃冰棒都很羨慕,所以這回來市里,便鐵了心要買一,磨泡了很久,結果給買了,還帶那個表弟也進去了超市,告訴表弟隨便挑,卻只給夏蒹買了冰棒。
裴觀燭歪了歪頭,將冰棒咬斷,一口吃掉,按照記憶丟進垃圾桶里。
他們出來了。
表弟抱著一堆東西,見著他,還做了個鬼臉。
裴觀燭想笑。
但這卻讓他一點都笑不出來。
心底在蔓延著難過的緒,他抬起頭,看向對面的所謂玻璃,穿著白短袖,下面是一條普通的牛仔,和他認識的夏蒹一樣,但又哪哪都有些不同。
起碼,他認識的夏蒹不會將難過像這樣明晃晃的帶到臉上。
裴觀燭對上玻璃里,的視線,就像是在和夏蒹對視。
但只是藏起來了而已。
一切的難過,暗,全都被好好地藏了起來,但十五歲的夏蒹,演技并不高明。
裴觀燭抿起,一時都快分不清,心中的緒究竟是誰的了。
“小暑?走呀!”
領著抱著滿滿一大袋子的表弟在前面回頭喊道。
從來都是這樣。
沒有人會理我,沒有人會管我。
們只會先走,留我一個人。
們只會偏心,沒有人我。
從來都是這樣。
心里的聲音不斷地蔓延出來。
“您不覺得您做的太過分了嗎?”
“什麼?”
“您不覺得您做的太過分了嗎?”夏日炎炎,他站在原地,原本棕的眼瞳泛出漆黑的濃,“為什麼要留我一個人?為什麼要偏心?為什麼?”
“什麼?”
“為什麼要留一個人在這里?為什麼假裝看不見在難過,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
“為什麼你明明知道寵另一個孩子,無法專一的會造什麼后果。”
“為什麼你還要這樣對?為什麼要讓難過?”
“為什麼……你要讓難過?”
他抬手,一點點捂住心口。
被映照的綠樹不再搖晃。
四面,開始有風雪呼嘯聲響起。
裴觀燭心尖驀的一抖,回過頭,四面一片花白,雪花隨風簌簌而落,好似被撕碎的紙片,他被迷住了眼,卻依舊背著后的人往前走。
是啊。
為什麼,要讓難過呢?
為什麼要讓難過?
“唔!咳!”
濃苦的湯藥嗆出口腔,裴觀燭猛地坐起,轉過頭看向側正坐著的人。
對上一個和尚的臉。
小和尚端著碗湯藥,褐湯藥淅淅瀝瀝灑下來,見他醒來,震驚的瞪大了眼,正要抬起脖子嚷嚷,便聽拐角傳出人聲。
裴觀燭猛地轉過,“夏——!”
聲音戛然而止。
穿皂外套紫袈裟的男人自門邊繞進來。
“裴檀越,多年不見,”他面上帶著淺淺的笑容,卻好似室都隨著他的笑氣氛變得溫和起來,男人墨青的眼睛微微彎起,聲若琉璃玉質,“你已從無心之人,化作有心之人了。”
……
裴觀燭本不知道,他這一昏,直接昏了半個多月。
而嫻昌在聽聞裴觀燭失蹤,當日便馬不停蹄的隨同裴玉自金陵趕回了京師。
“你當我不知道!”云山間,早已做一通,裴云錦跪在院中,背負荊條,渾發,他面上上早已沒一塊好,嫻昌一宮裝,在他面前大步過來又大步過去,眼眶猩紅,好似即將瘋癲,忽然上前扯住裴云錦的肩膀來回搖晃,“你當我不知道!你當我不知道你們那些骯臟下作的手段!跟你母親那個賤婢子一個德行!都是一個德行!”
“娘娘!”一旁有宮人急忙阻攔上來,“不能再打了,再打昏怕是醒不過來了!”
“你給我讓開!”
嫻昌抓著裴云錦的肩膀,眼中恨意,近乎想要吞食其皮,“在哪?!到底在哪?!我的鏡奴!到底在哪兒?!”
“在……”裴云錦抬起眼,忽然就笑了起來,“下……地獄了吧,娘……娘娘。”
“你——!”嫻昌眼眶猩紅,高高抬起手,正要一掌下去,裴云錦便被從后踹倒了。
天早已不下雪了。
但地面積雪不化不消,裴云錦跪趴在地上,臉上全都是,他回頭,看到了踹他的裴玉。
“把他下去,誰都別搭理他!別讓他死了!等鏡奴回來!還要著他去給鏡奴贖罪呢!”
“是,老爺。”
旁側幾位小廝聽見話,忙搬過裴云錦的胳膊,將人往回拖。
裴云錦卻一直都沒轉頭。
他眼睛著視線始終沒落到他上分毫的裴玉面上,似祈求,也似悲傷,卻還是被人進了昏暗的佛堂。
“鏡奴不會死的。”
嫻昌抬起頭,對裴玉道,早已將瘋,面上完無缺的妝容只是為了掩蓋多日以來的疲憊不堪,裴云錦被下去,像是整個人忽然都沒了主心骨,四下茫茫,只里念叨,“那個孩子……絕對不會……絕對不會也棄我而去的,絕對……絕對不會的,我……我只剩下鏡奴了,只剩鏡奴了。”
……
木屋之外,大雪早已停歇。
裴觀燭坐在暗的床榻里,漆黑眼瞳好半晌才眨一下,他要下來,剛一彈,卻發覺雙都沒了力氣,渾都發疼,裴觀燭手撐住床榻,因疼痛皺起臉。
“夏蒹呢,帝伽耶,就是那個,和我在一起的姑娘呢?”
“裴檀越別多彈,”帝伽耶走過來,面上笑容始終清淺溫和,墨青的眼瞳看著他,“你招風寒嚴重,四肢都凍傷了,又因跌落峭崖——”
“夏蒹呢!”
帝伽耶與他對視片晌,“正在隔壁屋中修養,裴檀越勿要心急焦躁。”
裴觀燭大口吸進一口氣,又呼出來,反復多次,方才醒過來時他想起夏蒹不知所蹤嚇得不上氣,到如今才想起呼吸。
帝伽耶在他畔,始終一言不發。
“帝伽耶,我要見,你帶我去見,”裴觀燭抬起頭看著帝伽耶的臉,見他不為所,“我得在邊,得在邊守著才行。”
“為何?”帝伽耶泛著墨青的眼睛溫和看著他。
“因是我所之人,我要和一直在一起,要守著才行。”
帝伽耶看著他,好半晌,才招手喊一旁的小和尚,一起扶著裴觀燭從床榻上起。
僅僅只是搭住他肩膀,裴觀燭便痛的吸氣,全的骨頭都像是碎掉了一般,他皺著臉,赤腳踏到冰涼的地面上,“夏蒹,也會和我一樣痛嗎?”
“不會,”帝伽耶的聲音響在側,“夏檀越的傷較裴檀越比起要輕許多,只是夏檀越風寒嚴重,與裴檀越相同,皆有半月未醒過一次了。”
“半月……”
裴觀燭吶吶念叨著,眼睛往前,穿過一片小過道,他停在門檻邊,定定看著前方。
屋燃著火爐,點著熏香,白天的日頭照上屋外積雪,慘白的映進來,照在床榻上蒼白的面孔上,閉著眼,腔微微起伏。
僅此而已。
裴觀燭看著,卻本都控制不住,他子沒了力氣,淚近乎是不可控制的溢滿眼眶,裴觀燭小聲嗚咽著,像是哭都怕吵到,混著淚的眼珠直直看著,聲音都哭了,“還活著,我沒做夢,是嗎?”
“是的,裴檀越。”
“嗚……”他著哭聲,眼眶早已一片猩紅,卻想笑,“太好了,還活著……我的夏蒹還活著,太好了。”
帝伽耶和小和尚扶著裴觀燭坐到夏蒹床榻旁的木椅上,裴觀燭靜靜看著,輕輕攬住的指尖,才想起側站著的人。
“帝伽耶,”裴觀燭抬頭看著他,“此次恩,裴永生難忘,日后你若是有任何事需要裴家相助,哪怕是用皇家人脈我們也會為你辦。”
帝伽耶看著他,溫和的眸子彎起,輕輕搖了搖頭。
“裴檀越,出家人行事,不求酬報,我會過來,只是算出裴檀越這金踝鐲到了解開的時候,僅此而已,”帝伽耶說著話,自寬大的袖子里出一把小巧的金鑰匙,“此,予裴檀越,我師徒二人也該走了。”
“什麼?”裴觀燭拿著這把不足小指大的金鑰匙轉過,卻了上疼痛,“這就走……你要去哪兒?”
“我算出裴檀越到了該解開這金踝鐲的時候,便來此為裴檀越解鎖,”帝伽耶微微笑著,“如今,我師徒二人該繼續為種下的因解果去了,此屋是荒屋,裴檀越與夏檀越養好病傷,便速速回該回去的地方吧。”
“我知曉了,”裴觀燭看著他,微微皺起眉,“但我方才所說是真,帝伽耶,你救了我與我的命,”他攥住夏蒹的手,“日后,只要是你有用得到裴家的地方,哪怕是用皇家人脈我們也會為你辦,這是裴給予帝伽耶的承諾,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這話,”帝伽耶聲沉靜,“哪怕是裴檀越死后,也同樣滿足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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