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眉給謝灼的信上, 寫了離別之言,說此番離去,山高水闊, 當永不相見。
他利用過,欺騙過, 后來也欺騙利用了回去。對他囚的行為耿耿于懷, 現在再次棄他而去, 也算扯平了。
有些悵惘,時他們坐在廊下,看著天上的燕雀, 想日后一同去江南看煙雨,去北方看漫漫的風沙,而這些愿, 大抵此生不能實現了。
信上的最后, 希他好好照顧謝忱。
“往昔種種, 淪作黃粱一夢,君珍重, 山水不相逢。”
這一句話深深地刺痛了謝灼的眼睛。
都說當局者迷,像謝灼這樣的人竟然也有看不清局勢的一天, 本以為能以冷的手段所有人俯首稱臣, 可每每都在危眉這里了壁。
和危眉這樣人相絕對不能, 你強,只會更,永遠不會向你主低頭。
兩次被危眉所傷,糾纏這麼久,謝灼也確實是累了,他是得好好想想, 自己和有必要再繼續下去嗎?
謝灼的指腹收,讓信紙邊緣起了一道皺痕。
他走到暖爐邊,將那封信扔下,看著它飄落在暖爐中,一點點化了灰燼。
火苗的倒映在謝灼的眼中,他低低地笑了笑。
空氣里帶著凌冽的寒意,皇宮上下一片肅殺。
裴氏一黨意圖謀逆,被攝政王下,至此朝堂全歸攝政王一人。
在眾人眼中,攝政王登基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不用多久便能看到他踐祚玉階,登頂帝位,然而攝政王從回京后,沒有任何作,既不登位,也不立儲君,只依舊以攝政王的份攝政。
朝臣捉不清,幾次有臣子上奏,請其登臨帝位,皆被了下來。
除此之外,朝堂還私下流傳著一事——皇后娘娘已數月不見行蹤。
據說是裴家謀逆那一日,在危將軍的協助下私逃出宮,更有流言傳出,攝政王本是要立為后,皇后畏懼流言,不愿委于攝政王這才離去。
至于皇后留下的才兩個月大的皇子,原先外界對其統眾說紛紜,如今皇后離去,攝政王依舊將其養在邊,還把他的名字上了皇室的玉牒牌。他都將孩子記在了自己的名下,外界還有誰敢質疑?
寒來暑往,日子一天天變暖,數月之前那場腥的宮變,也漸漸在眾人的印象淡去。
攝政王對小皇子事必躬親地照顧,臣子們每每下朝去書房議事,都能瞧見攝政王懷中抱著孩子。
從前叱咤風云的男人,如今孩子不離手,眾臣瞧著只覺哪里都說不上來的古怪。
小皇子七個月大了,長得雕玉琢,極其討人喜歡,一雙眼睛圓溜溜的,就喜歡盯著人看。
臣子們私下里極其喜逗樂小皇子,有這麼個小人兒在,書房里氣氛一掃從前的沉悶。
小皇子生鬧騰,總喜歡盯著人樂呵呵地笑,上次宗正寺的李大人走到攝政王邊,要彎腰稟告事務,趴在攝政王懷里的小皇子,瞧著人家胡子一一,覺得好玩就出手去拽。
可憐那位大人,在外也是呼風喚雨、說一不二的人臣,在小皇子面前只能求饒,難逃胡子命喪他手的命運。
結果自然是小皇子領了一頓教訓,被攝政王打了打手背,哭紅了鼻子。
小皇子可得很。不只臣子喜歡,未央宮上下的宮人也喜歡。
七個月大的孩子已經能坐能爬,這一日謝灼下朝回來,就瞧見自己兒子爬在暖炕上,前肢后肢都一不,像條小貓小狗一樣趴著。暖炕一側的九公主笑得花枝。
謝灼走過去將兒子拎起來放好,挑眉對九公主道:“將人當玩玩呢?”
小姑娘不敢笑了:“哥哥,我聽說讓小孩學小狗,把后肢直起來爬,長得更快一點。”
謝灼看自己的兒子在墊上滾了滾,又像只小貓爬起來,短小的四肢撐在墊子上,用力地蹬直,腳上戴著金鐲搖,發出清脆的響聲。
小團子趴穩了,邊咧開笑容,發出呀呀聲,不知道對誰傻笑。
九公主“噗嗤”笑得直不起腰。
謝灼拍了拍兒子的背,將幾疊折子放在他上,小團子不住那重量,子一下僵,明顯有些支撐不住,雙不停地打,卻面繃,依舊苦苦支撐著。
謝灼又放了幾封折子上去。
“啪嗒”一聲,他終于撐不住,摔在了墊上。
九公主哈哈大笑,低頭親了親他的臉蛋,一旁崔老夫人看不下去這對兄妹欺負人,走過去將孩子抱起來。
小團子倒在老夫人懷里,又還不會說話,只能委屈地看著謝灼。
謝灼無視兒子的委屈,袍在案幾坐下問:“外祖母今日怎麼宮了,是有什麼事嗎?”
崔老夫人笑得和藹道:“來瞧瞧我的重外孫,順道再來看看你。”
小團子抱著的脖子往上爬,去抓頭上的翡翠首飾。
九公主跳下暖炕,來抱小團子:“來和姑姑出去玩一會吧。”
崔老夫人目送他們離開,笑意盈滿面龐,看向謝灼道:“皇后若是在,看到自己的兒子這般乖巧機靈,怕心里也極其歡喜的吧。”
謝灼沒接這話,給自己倒了一盞茶。
崔老夫人道:“皇后走了已經有六個月了?”
謝灼抿了一口茶,嗯了一聲。
崔老夫人看他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你怎麼好像很不在乎?”
謝灼看一眼茶盞里浮浮沉沉的茶葉:“我有派人在找的下落。”
崔老夫人嘆息一聲:“最初我便不看好你二人,那時也曾勸過你,你二人份懸殊,已經了你的侄媳,你們不該在一起。所以現在離開了,雖然狠心,但也在意料之中。阿灼,你還記不記得你母妃與你父皇?”
謝灼微微皺眉:“提他們做什麼?”
崔老夫人是過來人,到這個歲數已經將事態都看了:“你父王當年死你母妃后,也是心中郁結,病來如山倒,沒過多久便也去世了。你不要學他們,鬧到玉石俱焚的地步。皇后若是不愿,你便不要再強求了。”
崔老夫人知曉崔昭儀之死是謝灼心底最不愿回憶的事,但必須借此來勸他放下,唯有此事才能警示他。
謝灼抿了一口茶,垂下眸,沉默不言。
崔老夫道:“如今朝堂已定,你打算何時登基?阿忱不能一直沒有母親照顧,他需要母后,你也需要一個皇后。”
謝灼角一抹淺笑,不過笑意卻沒達眼底:“外祖母不用催,我心里有數。做攝政王比皇帝不知方便多,哪怕我不登基,等忱兒長大一點,我立他為儲君,輔佐他也不是不可以。”
崔老夫人皺眉:“哪有你這樣隨心所做事的?”
老夫人是老了,腦袋卻還靈著,心里明鏡似的:“你別再拖著了,我知曉你還在等皇后,是不是?但皇后既然已經離開,你便放下吧。莫要學你父皇你母妃那樣。”
站起來,手搭在謝灼的肩膀上了:“外祖母再幫你看看天下適婚的郎,晚些時候給你送一冊畫像來。總歸是能找格和順,品德出眾,對阿忱好的郎。”
崔老夫人拄著拐杖,一步步往外走去。
拐杖擊打地磚發出的“咚咚”聲,一下一下,如同敲打在謝灼的心上。
謝灼的目跟隨向殿外,階前玉樹從冬天到夏天,花已經開到繁。
讓他放下危眉,別再記掛了嗎?
謝灼收到留下的那封信時,確實是這樣想過放手,然而六個月過去了,他對的念非但沒有消下去,反而在一日一日的抑中,變得更加扭曲,再次卷土而來。
也是,他的人生大半都在和糾纏,怎麼可能一時輕易地將從心頭抹掉呢?
那麼呢,現在怎麼樣?離開他應當極其開心吧。
謝灼擱在桌面上的手指輕輕敲打,眼前浮現那日決絕離去的冷神,好像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鈍痛之,從心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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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暖風吹得樹葉沙沙搖晃,清晨的天才亮,危眉坐上了牛車,去往附近的城鎮。
危眉來到清溪村后,出門次數不多,一個月去城中一次采買品。今日城中有集市,故而早早從家出發,便是想來城里逛一逛。
牛車駛城門,四周車水馬龍,人流攢。
危眉和香荷隨著眾人趕集,偶爾有新奇的東西,就停下來瞧瞧,一路走走歇歇,場面熱鬧看得人眼花繚。
到了午后,危眉去那家常去的布料店挑選料,店客人熙熙攘攘,充斥著喧囂聲。
危眉選中一匹布料,手在上面輕一下,讓香荷去詢問商家價錢,自己則立在柜臺邊繼續挑選。
邊客人的說話聲時不時飄耳中,聽著他們閑話談家常,倒也覺得十分有趣。
直到聽到了關于謝灼的事——
著深的婦人道:“前些日子我家男人去京城辦事,聽說了一件大事,說攝政王快要登基了,天下要改年號了。”
“是嗎?先帝去世一年多,拖了這麼久還沒有皇帝登基,也是奇怪得很。”
深婦人道:“就是不知曉攝政王登基后會立哪家的姑娘為后,宮里好像正在給攝政王選妃,定下了好幾個合適的人選,怕不久就要舉辦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了。”
“是嗎。那危家皇后怎麼辦,留下了小皇子又怎麼辦?”
危眉的腳步頓住,沒忍住問了一句:“宮里的小皇子,攝政王對他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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