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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葉鎮的東南角,遠離坊市,還算清靜。清水巷口,停了輛馬車,車簾打起,下來一雙神仙似的男,引得路過的行客不住回頭。
音音從車上扯下個包袱,往肩上背了背,一壁小跑著跟上江陳,問:“你真的買了個宅子?你哪來那麼多錢啊?”
這句話,其實早想問了,明明這人背出鎮江時,也是兩袖清風,可這一路上,就沒缺過銀錢。
江陳隨手將肩上的包袱奪了過來,拿在手中,不不慢道了句:“這宅子,旁人送的。”
送的?音音瞧了眼后面正幫著搬東西的王六,狐疑的很,一點也不信:“江陳,你可別跟我說,是王六送的。”
江陳只微挑了下眉,沒應聲。不是王六還有哪個?
那王六鼻青臉腫,只管低著頭搬東西,一眼也不敢瞧音音,他可是記住了,再瞧一眼,他這雙眼大概是保不住了。他聞言,心里又是一痛,想起那白花花的銀子,恨不得哭出聲。老天爺,這天下間怎麼會有這樣直接殘暴的人!還被他王六遇見了!
這宅子在巷尾,四方院落,青石鋪地,正中三間房連在一起,用碧紗櫥隔開,是主人家起居的廳室與臥房,另有西廂一間,雖說不大,卻也方正規矩。
音音前前后后看了一遍,甚是滿意,猶豫了又猶豫,終是問了句:“江陳,等你病好離了榆葉鎮,這宅子真的留給我嗎?”
等他走了,就又有自己的家了?那要在院里種兩顆石榴,等秋天結了果子,便在樹下畫石榴百子圖,畫完了,還能順手摘顆果子吃。
眼角眉梢都是向往,是一心盼著他走,看的江陳口憋悶一瞬,低低咳嗽起來,半晌,才淺淡頷首。
音音覺得,這易實在劃算,可聽見江陳咳嗽,又心虛起來,哪有只占便宜不付出的,當即關切道:“你……難嗎?這眼見著午時了,我去煮碗面你吃吧。”
這院落小的很,出了正屋,幾步就是灶房。好在江陳是個辦事利落的,也不過兩天,小院里的一應起居用品皆已齊備。
音音瞧著利落整潔的灶臺,很是滿意,剛要下手,卻犯了難,確實會煮面,可生火卻不太在行,往常這活,都是阿素來做。
正為難,卻見江陳走了進來,二話不說,撿了灶底的斧頭便又轉去了院里。
音音倚在門邊,瞧他挽起袖,出一截勻凈的手臂,竟是開始劈柴。
往常見的江陳,有雙執筆執劍的手,修長又干凈,指尖輕,便決定了許多人的命運。倒沒想到,劈起柴來也這樣利落。
音音走過去,頗有幾分驚奇:“江陳,劈柴你也會的?”
江陳手上作不停,只微側了子,以防那木屑濺到上,輕笑了聲:“我會的多了。”
音音因著有了落腳地,心也輕松,隨口調侃了句:“那江大人必是會煮飯的,不若這午食便由你來煮吧,我要姜魚片、羊片川小蘿卜”
以為,依著江陳的脾,聽見被使喚,必要面不好看了,可沒想到,那清朗的男聲,并無半點波瀾,只輕輕道了個“好。”
說完,他抬起利落的下頷,朝王六瞥了一眼。
正打掃庭院的王六立時如芒在背,跺腳道:“買,買,買,我這就給大哥去買食材。”
“不許盤剝商戶,每一樣,都要付錢。”江陳將手邊劈好的柴碼在一起,隨口道了句。
音音瞧著這膀大腰圓的漢子,惶恐點頭,一溜煙出了院子,疑道:“他因何這樣聽你的話。”
要知道,前兩天,這王六還叉著腰,斷言在這榆葉鎮說一不二。
江陳沒抬頭,抱起一捧柴進了灶房,丟下四個字:“以理服人。”
王六回來的快,不過一刻鐘,便提了滿籃子的食材,送進了灶房。
音音愣了一瞬,也跟著進去打下手,看見江陳清俊的臉,明明同這狹小的灶房格格不,可偏偏手法利落,切菜下鍋,倒被他做出了行云流水的清貴。
急忙上前,本想幫著添柴禾,冷不防那只修長的手過來,擋了一下,曾經高高在上的江首輔,從濃重的煙火氣中抬起臉,挑眉:“沈音音,你出去,我怕你燒了這灶房。”
音音瞪他,有些不服氣,隨手往里丟了幾細柴禾,揚臉道:“我怎會......”
話還未說完,灶膛噼啪一聲,有明亮的火團出來,嚇了音音一跳,被一雙大手揪著,遠離了灶臺。
江陳微低下頭,問:“還要留下來嗎。”
“我......出去吧。”
音音走出灶房,待飯菜上了桌,還有些懊惱。
一抬頭,瞧著擺碗筷的江陳,忽而有一陣恍惚,仿似昨天這人還是強勢凌厲的江首輔,今日卻在這小小的庭院里洗手做羹湯。
輕笑:“江陳,我沒想過,我們也會有這樣一天。”
有這樣一天,他不再是江首輔,只是一個喚作江陳的平民,同有了平等的份,坦然的相。
江陳往手邊放了碗黃芪當歸粥,又夾了片細薄的魚片放在碗中,冷峻的眉眼化開,輕笑:“沈音音,這樣不好嗎?”
音音沒作聲,只拿箸嘗了口魚片,忽而頓住,杏眼瞬間亮起來,道:“這樣好吃的嗎”
江陳眉梢微揚,往碗里又添了幾塊。
縷縷的進來,照的這不大的廳堂橙黃一片,音音用了幾口粥,忽而小小聲道:“這碗太大了,我用不完。”
出來鎮江時,病的厲害,大夫說是氣有虧,要每日用滋補的粥,開了幾個方子,每餐必用。
以為,依照江陳強勢的子,必定會說:“沈音音,都喝了,這對你子好。”
可默了片刻,卻聽那人道:“能喝多算多,不必勉強。待晚上再煮一些。”
這樣的江陳,讓音音總覺得有些陌生,抬起眼,狐疑的瞧他:“你怎麼同以前不一樣了?”
是因著被便貶,到的打擊太大了,連心都變了?
這樣想著,倒是有幾分了然,只未料道,男子抬起俊朗的臉,忽而笑了,他說:“沈音音,我會去學。”
學著尊重,學者去,以喜歡的方式。
他生來高貴,父親手握重兵,是威名顯赫的鎮國公,自己打小兒便常出宮中,同幾個皇子一塊廝混,是個張揚肆意的主,又如何會去在意別人的?后來江家遭難,倔強不屈的年,也是憑著自己的本事一步步走出來,又站在了權利頂端。這益發讓他冷漠,冷眼旁觀這世間生死。
只如今,他想將另一個人的緒,放在首位了。
音音“啊?”了一聲,沒明白他話里的意思,便隨口問了句:“你要學什麼?”
江陳卻止了聲,耳出些許可疑的紅,片刻后,才道了句:“你聽錯了。”
他隨手便將手邊剩的那大半碗粥端走了,拿了白瓷羹勺來吃。
音音瞧見他吃自己剩下的粥,一時有些別扭,低低道了句:“你怎麼......你怎麼,吃我剩下的。”
“沈音音,如今這境況,不該節省嗎?”
他問的這樣坦然,吃的也坦然,倒讓音音覺得,或許是自己多想了。
別開臉,揪了揪手邊的巾帕,忽而好奇的問:“江陳,你了庶民,那江家呢?”
“江家?”江陳手中的瓷勺頓了頓,搖頭:“我已讓于勁送了祖母去老家,江霏亦托李椹照應,京中的世家大族中,再沒有江家。”
“那你該后悔了,從泥濘里爬出來,又跌了回去。”音音頷首,淺淡的表。
后悔嗎?曾經江家落難時,桀驁的年一夜長大,唯一支撐他的信念,便是完父親的囑托,再將江家撐起來。從一個乞者再到掌權者,哪里便那樣輕易,也是一步一個印走出來的,如今輕易便棄了,可后悔?
花廳里有一瞬的沉默,在這沉默里,卻聽院門輕響,伴著婦人的聲音:“家里有人嗎?”
音音放下碗筷,起去開門,沒聽見江陳那句低低的自語。
他說:“不后悔。”
穿過小院,開了院門,便見青布襖的婦人正張,見了,愣了一瞬,嘆道:“哎呦,真真神仙似的人兒。今日巷口見著了你們這對新搬來的小夫妻,我還以為晃了眼,我們清水巷竟也能見到這樣俊的?”
說著,將手中的竹籃遞到音音手中,道:“我是隔壁王嬸子,今日家里新摘梅花,做的梅花餅,你們嘗嘗。往后,街里街坊的,大家多多照應。”
音音接過來,清甜的喊了聲“王嬸”,笑的眉眼彎彎,這樣樸實的街坊,讓對這榆葉鎮又多了一層好。
江陳正用茶,聽見外面的婦人嗓門大的很,在問:“你那相公生的著實不俗,同你站在一起,真真般配。”
茶盞停在畔,他眼微揚,勾了角,無聲笑起來,有些年氣的意氣風發。
只這笑剛展開,便聽沈音音糯的嗓音在說:“嬸子,那不是我夫君,那是我哥哥。”
“親哥哥啊?”
“對,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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