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音腦海一片混沌,眼皮沉的抬不起來,聽見阿素在哭喊:“姑娘,您跟我說說話,別睡不,再等一會子,一會子大夫就來了。”
嗓子干,細白的指輕握了下阿素的手,張了幾次,才道了個“好”字。
有這一聲,驚慌失措的阿素才止了淚,噎著應了一聲。
今早慌了神,死命拍打門扉,扯著嗓子喊:“我們姑娘病了,病的不輕,快給尋個大夫啊。”
門外的漢子回踢了一腳雕花門,罵罵咧咧:“喊什麼喊,哪里就這麼氣了,撐撐也就過了。就你們這些人貴,你看看我們這些災民,誰還請的起大夫,哪怕有了大病,不也是擎等著死?”
阿素不甘心,又喊:“我們姑娘打小兒子骨就弱,每次風寒都要鬧場大的,若是不醫治,說不準撐不撐的過去。你們不是要以為籌碼,要季大人放糧嗎?若是人都死了,你們也是兩手空,甭想落得一點好。”
門外的漢子竟是沒話說,沉默了一瞬,才罵罵咧咧的走了,過了片刻,聲氣的在門外喊:“能不能有大夫愿意來,也看你們的造化了,莫要再生事。”
有這一句話,也算有個希,阿素一顆惶惶的心才稍稍安定一點。
待得縷縷的從錦綃窗泄進來,屋子里亮堂一片時,被封了一個多日夜的雕花木門忽而吱呀一聲,開了半扇。
秋香掐腰妝花襖的高挑子閃進來,抬手摘掉錐帽,便去床邊看音音,語氣卻不善:“沈音音,死了沒?”
音音勉力睜開眼,瞧清那張秀氣的容長臉后,笑了,聲音細弱的低啞:“怎麼是你?”
是季家表姑娘-王蓉
王蓉將阿素推開,手搭在音音的腕上,來探的脈,努道:“你這境況,哪個大夫敢來啊。萬一有來無回,被這些災民堵在這里可如何是好?我雖是流之輩,可自跟著爹爹學醫,對付風寒還是使得的。”
音音其實想問,旁人不敢來,那你如何來了?可話到邊,又轉了個彎:“你這是真不生我氣了?”
大訂那日,王蓉臨走時還是氣呼呼的,氣不聲不響就把的季哥哥拐走了,可事到臨頭,還是來了。音音覺得,到底沒看錯季家的幾位表姑娘,尤其王蓉瞧著驕縱又厲,其實骨子里都是赤誠良善的。
王蓉瞥,上能掛個油瓶,哼道:“氣啊,我氣可大著呢,誰讓你不聲不響就跟季哥哥定親了,也不提前只會我一聲。”
音音輕笑起來,握著的手搖了搖:“別氣了,別氣了。”
因著病中,兩靨紅,平添幾分,聲音雖虛弱,卻含著子化不開的糯,搖的王蓉也沒了脾氣,對著這樣一個姑娘,只能認命的嘆氣。
診完脈,手腳利落的打開藥箱,配起藥來。
王蓉來時便料到,音音多半是風寒,帶了應急的藥材來,還拿了個熬藥的陶罐。
阿素又費了不口舌,向外邊的災民討了幾杯水,一捧炭火來,湊合著煎藥。
待一碗黑沉湯藥喝下去,音音額上沁出點虛汗,一直沉重的眼皮才輕快些許。
王蓉著的脈象,卻暗暗嘆了口氣,不明白,明明青春正好的小姑娘,哪來那麼重的寒氣,淤在,讓人心驚。便是風寒好了些,若繼續待在這冷屋子里,不吃不喝的熬,別說五六日,怕是三天也撐不過。
一時坐在床邊,竟不知如何開口了。
音音瞧模樣,也不多問,從枕下出一封信件,遞給王蓉道:“蓉姐兒,勞煩帶給季家哥哥。”
說完又遞給阿素一封,道:“阿素,你跟著蓉姐兒走,給江首輔遞個信。”
王蓉便努:“沈音音,事到如今了你還放不下那江首輔?這信還有一式兩份的?我告訴你,不許辜負了我季哥哥的一片心意。”
音音靠在迎枕上,偏頭朝笑,這一笑,杏眼彎起,藏著些許狡黠,小孩兒般懵懂的頑皮:“蓉姐兒,我可不想活活死在這里,自然要給兩位大人求求,要他們顧忌顧忌我這條命,不?”
王蓉便無話可說,人在生死面前,哪那麼多原則,活著要。梗了梗,還是道:“僅此一回,往后,再不能同這江大人有牽扯了,必得跟我季哥哥好好過日子。”
阿素也納罕,忙道:“姑娘,給江首輔的信讓王大姑娘一塊捎著便是了,如何讓我單獨去?”
音音便來握的手:“阿素,如今這境況,也只有江首輔能轉圜一二了,可他未必肯費心。只遞一封信,畢竟隔著一層,你若能站在他面前,指不定還能讓他想起從前,也能有幾分希。”
阿素便明白了,如今唯一與姑娘有牽扯的舊人便是了,江首輔若見著,指不定便記起了過往種種,能心幾分。一咬牙,覺得自己不論如何也得出去,去給家姑娘尋個活路。
王蓉瞧見音音握阿素的手蒼白到明,仿佛一折就斷,撇開眼,不忍心再看,只低低道了句:“放心吧,我帶出去。”
戴上錐帽,轉要走,忽而腳步一頓,極快的塞進音音手中一塊窩糖。
小小的一塊,包在絹帕中,還帶著上暖人的溫度。那是進門前,藏在懷中,躲過了幾個婆子的搜檢,給帶進來的一點甜。
音音指尖了,握了掌心那塊糖,還是笑盈盈著。
只雖還是含笑模樣,腦海里卻漸漸混沌,撐著說了這許久的話,已有些熬不住。
聽見門前吵吵嚷嚷,是災民不讓阿素出去,也不知王蓉說了什麼,僵持了半晌,便沒了聲息。大抵阿素一個仆從,于他們來說無甚重要,便放了去。左右在這里。
將那塊窩糖含在口中,微微笑起來,多好啊,阿素出去了,臨睡之前還能吃上一塊糖,走的也甜。
季淮收到那封信時,有那麼一瞬,不太敢看。他怕聽到不好的消息,會再不能忍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指尖在信紙上挲了一瞬,才抖開了那紙張,借著積雪的余,一個字一個字的去讀。看到最后,那雙慣常含的眼眸一點點沉寂了下去,暗淡的無。
小姑娘一個字也未提現下如何了,只是給他寫了一封退婚書,言辭懇切,字字鑿進他心里。說如今這江南都曉得給江大人做過外室,這樣的名聲,實在不適合再嫁給大哥哥。只他以后另擇良人,一生順遂。
季淮哪里不明白,小姑娘這是存了死志,不要他們因為難。也不要他往后愧疚。
江陳那封信亦是在手中挲了許久,撕開來,卻一個字也無。
他陡然抬眼,瞧了眼面前的阿素,瞬間便明白過來。沈音音只是想尋個由頭,將邊的婢送出來。
給季淮寫了長長的一封信,卻一句話也未給他留下。無話對他說!江陳嘲諷的輕笑,灌進來一口冷風,扯的他口的疼。
阿素許久等不到兩位大人回應,著急的跪了下去:“季大人、江大人,你們想想法子,救救姑娘啊。”
季淮睫輕,忽而抬起臉問王蓉:“如何了?”
王蓉抿了,斟酌了好久,才道:“不太好,也不知為何,小小年紀便淤積了這樣深的寒氣,怕是撐不了五六日,最多......最多三天。”
季淮搭在城墻上的手陡然收了,低低道了句:“好,三日,最多等三日,如若第三日.......”
剩下的話他沒說出口,帶了點果斷的狠厲,輕輕飄散在風中。
江陳在聽見王蓉那句:“小小年紀,便淤積了這樣深的寒氣時”時,方才嗆進肺腑的那口寒氣橫沖直撞,讓他以拳抵在側,抑的咳嗽起來。
的寒氣,大抵是那些避子湯落下的吧,還有那日沁涼江水的浸泡。
他修長的指握了腰間掛的一柄烏木小弓,眼微揚,看城樓下的災民,漆黑的眸子里是漠然的凜冽,靜水深流的平靜。出口的話亦是平靜的莫測,他說:“季淮,你能等三日,我卻等不得。”
于勁聞言,猛然抬眼去看江陳,瞥見主子這眼神,雙都發。他知道,那雙眼里越是平靜的幽深,便越藏了滔天的巨浪。
他噗通跪了,去扯江陳的袍角,倉惶道:“爺,您不要自己的前程了嗎?便是不顧自己,江家的清譽也不要了嗎?可如今這一切,是您一步一個印掙來的啊,如何便能輕易的拋了去。”
“您忘了嗎,當初緬北之戰,一柄長箭從您的肩胛骨縱穿到肋骨,您半都是,是一人一騎拿下了緬軍將領,這才贏得了北地軍心,您這一路走來,是拿命換的,豈能說拋就拋了啊?!”
于勁說到最后,已是涕淚橫流。
沒有人的功是輕易得來的,尤其是這條通往權利頂端的腥之路。世人都看到了江首輔的權勢滔天,可沒有人比他清楚,他們爺從那樣的絕境走到這權利中心,是如何過來的。
他相信他們爺比他更清楚,今日若殺了災民,必會引起民怨沸騰,必將將他自己、將江家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任世人唾罵。
“江家?”江陳出一支雕翎箭,在手中把玩,低低重復了句。
是啊,他從十七歲起,便戴上了家族的枷鎖,為了江家而活。他承諾過他的父親,要立百年清流世家。
他將雕翎箭輕搭在弓弦上,揚起臂,試了試準頭,忽而道:“于勁,那時我為了江家,讓沈音音平白了許多苦楚,可如今,我再舍不下。”
于勁子一歪,跌在了沁涼的方磚上。
他知道他家爺是個有主意的,這必是再勸不。可一想到后果,于勁便覺膽寒的。
季淮亦從未想過,江陳會如此,眼里的驚詫毫不掩飾,問:“江大人,你果真要如此?若今日......”
“是。”江陳答的干脆,不待他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
他將腰牌遞給季淮,還是平靜的語氣,出口的話卻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愣在了當下。
他說:“今日殺災民,是以我江陳的名義。事后,我會下責己書,辭了一職,給天下人謝罪。朝廷盡可將所有罪名推我一人上,來平復百姓的怒意。”
他微微側了側,最后一句話是對著季淮說的:“季淮,你不能手,需得留下一清名,來收拾殘局,肅清江南場。”
他丟下這句話,再不言語,轉朝樓下而去,拔的姿沉穩肅殺,在這天地間攪起風云。
他失去過一次,嘗過沈音音死在面前的滋味,是以,這三天,他不敢賭,一天都不敢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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