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勁不明白,兩個要搭船的姑娘，緣何能讓主子這般？

他遠遠看見那二人越走越近，其中一人姿裊娜,戴著帷帽，不見面容。另一位，高挑段,五尚算清秀，眼角下有顆淚痣。

這面容，無端讓人覺得眼,他在記憶中翻撿一番，忽而想起，這，這不就是沈姑娘曾經的婢,名喚阿素的！

那另一位……

他有些口干舌燥,急急抬眸去看主子。

江陳還是波瀾不興的面,只細看之下便能發現,他的眼角正微微跳,上揚的眼尾,猩紅一片。

他脊背僵直,一也不能。搭在船舷上的指,卻微微發。

于勁的心也跟著主子的指尖,在微微發。這些沒有沈姑娘的日夜,他是親眼看著主子爺如何過來的。如今陡然相見,他想不到他會如何舉。

只是他萬沒料到，眼見兩位姑娘就要上船了，江陳忽而轉，一摔錦簾,進了船艙。

于勁抓了抓頭發，也一個閃，跟著進了船艙。

船艙里線有些昏暗，支摘窗進來冷白的，映在江陳面上，辨不出喜怒。

他忽而勾起角，冷笑連連，狠厲又不甘：“好個沈音音，既沒死，兩年又八十四個日夜，竟不來尋我！”

……

音音同阿素上了船，被船娘安置在了后艙。

后艙里毯小幾，燃著銀碳，暖烘烘一片。

阿素東西看看，舒服的直喟嘆。

音音將大氅下，凍僵的細指蜷了蜷，湊近火盆烤手，笑道：“待會子必要去謝謝這包船的主人家了，總不能白住這樣暖和的屋子。”

阿素連連道是，本以為是搭個便船，同主人家的奴仆們一，不日便到了江陵，未想被這樣妥善安置，自然恩。

眼見著日頭西斜，江面上越來越暗沉，從包裹中拿出炊餅，遞給音音，兩人就著茶水，打算對付一頓路上的飯食。

忽而竄進來一冷氣，厚錦簾被打起，方才安置們的船娘走進來，手上提了個檀木食盒，一壁往案幾上擺飯，一壁笑道：“兩位姑娘，船上飯食不周，將就用吧。若有想吃的，盡可開口，船上有的，定當給你們做來。”

音音忙放下手中的炊餅，有些不好意思的無措：“不必不必，我們只是搭個船，不必如此，本來就夠麻煩的了，還要你們送飯食，真是勞煩了。”

“姑娘不必同我客氣，都是今日的客商囑咐的，我只照規矩辦事罷了。”船娘擺擺手，收拾了食盒，自退了出去。

音音送出了門，轉回來，視線在食案上一掃，忽而頓住了。

櫻桃，盞蒸鵝，姜辣羹……每一道都是吃的菜，旁邊還擺了一盞糖蒸酪。

“姑娘，都是你喜歡的呢！”

阿素一臉的驚喜，指了滿桌的菜驚呼。

音音心里忽而升起一異樣，真有這樣巧嗎？

兩人用了飯，外面的夜籠罩過來，益發顯的這小小船艙昏黃的暖人。在江邊候了好幾天，竟能等來這樣一艘船，阿素心滿意足的很，伺候音音洗漱完，早早睡下了。

圓月升到正中時，案幾上的燭火劈啪一聲，晃了幾晃，撲哧一聲滅了，后艙陷一片黑暗，只余下窗牖里淌進來的冷冷月。

在這寂靜里，雕花窗牖吱呀一聲，閃進來一個高大拔影。

玄黑擺融進夜里，只一張如玉的臉，在月下泛著冷白的。他微挑的眼里蘊著波濤，一寸寸凝在榻上的上，從雪白的頸部，起伏的脯，到微微蜷起的腳。忽而微傾了，松松扼住了的咽，暗啞著嗓音，問了句：“沈音音，為何不來尋我？”

那時濃，說心里只有一個他，說要乖乖陪在他側，說要給他生一兒一......言猶在耳，卻猝不及防生了這樣的變故，他不明白，既活下來了，為何不來尋他？

他看著上的棉布中，榻旁半舊不新的笨重棉鞋，凝脂般的手上亦有了些微凍傷，最后落在了側臉猙獰的疤痕上。

他指尖要上那猙獰的痕跡，可還未到，又忽而收了手，眼尾的猩紅更甚，像是染了艷紅的脂。他無法想象，一朵菟花，沒了他的庇護，該如何顛簸流離的辛苦。

他想，只要同他主說一句話，就一句，他就原諒，原諒這兩年零八十四個日夜的煎熬。

......

第二日一早，音音起床時，船娘已送了早食來。

音音就著阿素端來的清水，洗漱完，出了輕快的笑：“阿素，今日午后便能到江陵了，待會子我們.....”

說著，打開支摘窗，眺遠青藍的天際，目到遠的燈塔，忽而頓住了，翹起的角也慢慢抑平了。

不太對，本該昨夜就駛出運河，駛吳江的，怎得如今還在江邊打轉，這船走的這樣慢？

忽而想起昨夜半夢半醒間，總覺得有雙凌厲的眼，盯著自己，讓人汗倒豎。

啪的一聲放下了窗戶，走到阿素邊，揪了揪的擺，悄聲道：“這船上怕是有古怪，你看，走的這樣慢，我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盯著我們。”

這話說的阿素陡然變了面，急忙將自己姑娘拽到榻邊，著聲音驚悸：“我聽聞江上有那等專門劫財的，將行客誆騙到江上，再下手，保準跑不了。咱們......咱們不會上了吧？”

說著摁住了口，那里面藏著陳員外給的酬金，整整一百兩的銀票啊。

音音有些迷，們二人打扮樸素，一看就是窮困的，不應當被盯上啊。蹙了下眉，叮囑：“先別慌，見機行事，待.....”

話還未說完，外面篤篤的敲門聲響起，嚇的阿素打了個哆嗦。

是那船娘，在門外笑請道：“沈姑娘，今日包船的爺邀您前艙一見，說要謝謝您的年節禮。”

阿素張口便要回絕，卻被音音摁住了，同擺擺手，跟著船娘去了前艙。

主艙里，燃著清淡的沉水香，一架寬大山水屏風隔開了視線，后面影影綽綽，映出男子獨坐飲茶的影。

那影拔如竹，見了來人，并不發話，凌厲的目如有實質，過屏風，看著一步步走近。

音音只覺如芒在背，也不便多看，立在廳中了默了一瞬，卻等不來屏風后的人發話，只好著頭皮問好：“問郎君安，此番水路難行，多虧郎君捎帶，才能順利回江陵，我二人實在心中激。”

這話落了，廳中又是一陣沉默，等了許久，才聽見屏風后的人輕輕嗤笑了一聲。

素錦緞面上的影子一晃，咚的一聲放下了杯盞，目明，看半新不舊的布襖。清新的竹青，雖布料糙，卻合干凈，掐出不盈一握的腰，一看便是日子艱苦，卻不失面的姑娘。

今日未戴帷帽，側臉上猙獰的紅痕便格外醒目。

那屏風后的目肆無忌憚的很，落在了的側臉上，許久，聽見屏風后的人問：“這疤痕是如何落下的？”

這聲音如金玉撞擊，有些悉的清朗，可又被低了幾分，帶著宿醉后的暗啞低沉，便讓人分不清了。

音音斟酌了一瞬，才道：“時江邊浣，不慎落了水，被水下的枝椏劃傷了。”

那次落水，連的臉都毀了？江陳坐在屏風的暗影里，微微閉了閉眼，又問：“如何得救？”

音音覺得這郎君太刨問底了些，可也不好不答，只得著頭皮圓：“被江上行船所救。”

原來如此，怪不得徹夜打撈，都未尋到的尸首。江陳肩膀微微放松了些，默了片刻，揚聲：“給沈姑娘賜座。”

有小廝應聲，急急忙忙搬來了小幾、繡墩。音音遲疑了一瞬，隔著小幾，同屏風后那人對坐。

許是屏風后的男子氣勢太盛，高大的影投在屏風上，無端便讓人覺得迫。

音音垂下眼，斟酌著問：“郎君，不知何時能到江陵，若是......”

“聽姑娘口音，似是京畿人士，緣何來江南？”

一句話還未說完，卻又被那人強勢打斷了。

音音一愣，心里咯噔一聲。這兩年，已盡量習得南邊口音，可還是被這男子一語道破，不提防起來。

纖細的指攥了攥擺，字斟句酌：“京中原有幾位故人，小在京待過些時日，是以染了京畿口音。”

江陳轉著手中杯盞，看低垂的眉眼，還是那般溫婉嫻靜，指尖一頓，終究問：“為何不去尋京中故人？”

他雖是問句，可音音不知為何，竟聽出了幾分委屈不甘，夾著冷寒的怒意。實在看不這屏風后的人，也惱這人問的太多，不敷衍道：“容貌已毀，又無盤纏，走不了這樣遠的路。”

因著容貌已毀，所以于見他？又因著被所救之人順路帶進江南，路途艱辛，進不了京？他腦中全是替他開的話，一遍遍說服自己，不來尋他，非是不愿，是事出有因。

他繃的下頷線和了幾分，可轉念一想，又將杯盞一放，語氣不善：“你怎知京中故人會嫌棄你的容貌？”

他豈會因的容貌便見棄于？況這疤痕，多看幾眼，如今也順眼多了，長在的臉上，并不難看。

這聲音又沉寒了幾分，讓音音不細眉微蹙。非親非故，問這樣細致，太冒犯了些，有些不耐，轉了話題：“郎君今日喚我來，可還有他事？”

江陳一頓，看見小姑娘蹙眉，不知為何，那些傲的別扭也散了些，語氣沒了方才的冷寒：“這兩年，姑娘如何過活？”

音音的眉頭蹙的更深了，心中亦是警鈴大作，這問起家境營生，莫非真打起了倆的主意？眨眨眼，蒙上點哀戚神，適時裝窮：“家中貧寒，平日賣些繡樣繡活維生，勉強糊口，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辛苦的很。”

江陳沉默下來，目落在生了些微凍瘡的手上，從昨日起，便刻意制的鈍痛又細細的錐心。他想過過的辛苦，倒沒料到這樣的苦，要靠賣一點繡活，來勉強維持生計。是啊，這的菟花，又能做什麼呢？這兩年多，沒了他的倚靠，該是多麼的凄惶無助？

罷了，還計較什麼呢，回來，他便給最好的呵護，給份，給想要的一切，往后，再不讓這苦楚。

這短暫的沉默，讓音音益發不安，攥了膝上竹青裾，正思量，忽見屏風后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握著青玉盞，送出來一杯熱氣裊裊的清茶。那只男子的手將杯盞放在音音面前的小幾上，并沒有立即撤回去，頓了頓，微微挲了下杯。

青玉盞里，茶湯清亮，是一杯曾經最常飲的碧澗明月。

微微愣怔一瞬，禮節的手去接那杯盞，指尖方到杯沿，卻覺男子修長的指輕輕劃過的手，若有似無的，是男子帶著薄繭的溫熱。

音音心下一凜，急急后撤，那杯盞被帶的一傾，灑出些許茶水，又堪堪立在了小幾上。

心里突突直跳，實在想不明白這人的意圖，不由凝眸看向屏風上男子拔的影，聽見里頭低低道了句：“無需擔憂，你這傷痕，并不丑陋。”

這樣的傷痕都不丑陋？

音音覺得，這人定是有特殊的癖好，難道自己這殘缺容貌，正中了他的喜好的？

膝上的手輕輕抖了下，微不可查的后撤，繡墩輕，讓微晃了下，還未穩下心神，忽見男子有力的手探出來，一把握住了的。

作者有話要說：狗子現在還自欺欺人的以為，當初音音落水是被柳韻迫。他需要清醒一下。

狗子：一朵菟花，沒了他的庇護，該如何顛簸流離的辛苦。

音音：我過的好著呢，馬上就要去相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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