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布彎著腰一直沒有起。

　他的姿態很低, 話語也恭敬，明明沒有一個冒犯的字眼，但每一句話都準地著楚賀的逆鱗。

　聽到他說話的所有人只覺得一怒火從心底涌起，臉鐵青。

　李立這是打算先下手為強, 堵住他們的。

　元頌帶著家眷剛剛來到幽州, 李立的賞賜便后腳跟上。這說明什麼？說明李立一發現楚王夫婦被害、元家舉家搬遷后, 他就想到了此時, 于是便毫不遲疑地抓住了閹人, 派人帶著重賞跟著元頌一行人前往幽州, 準備堵住悠悠眾口。

　他是想要撇清自己與楚王夫婦之死的關系, 楚賀能接最好，即便楚賀不接，也不能將楚王夫婦之死的罪名怪到他的上。

　這是圣旨, 不聽就是違抗圣旨。但要是真接旨，豈不是證明楚王夫婦之死和李立沒有關系了？他們心中憋屈。

　楚王夫婦二人死，怎麼可能只用區區五個宦就能償還。

　楚賀沉著臉看著程布彎下的脖子，手緩緩抓著腰間的大刀刀柄。

　元里忽然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在楚賀看來時, 元里朝他搖了搖頭。

　不能殺。

　程布一行人拿著綿延十里的賞賜一路大張旗鼓地來到了這里, 不知道經過了多的州郡, 有多人得知他前往了幽州。在這時殺他，那就是斬殺天子來使。幽州天高皇帝遠，一旦有這樣的事發生，所有人都會認為幽州有造反的意圖。

　那個時候, 幽州的境將會和李立一般危險。甚至于李立讓程布說這樣的一番話, 未嘗沒有故意激怒楚賀的意思。

　李立已然做好了兩手準備, 一是拿著厚禮先來試探, 這些賞賜既是殺敵之賞，也是有意討好。

　若是楚賀接了他的賠罪，兩人井水不犯河水，那便皆大歡喜。若是楚賀不接，那便激怒楚賀對程布手，一旦殺死程布，幽州的境也不會好過。

　楚賀明白元里的意思，他角拉直，手指一點點從刀柄上松開，另一只垂在側的手握拳。

　元里道：“你還有什麼話沒說？”

　程布若無其事地直起，繼續道：“不止有這些賞賜，天子大喜于匈奴首領之死，遂進封有功之人，還請諸位大人聽布宣旨。”

　說完，他拿出了圣旨，宣讀天子旨意。

　說是天子給的東西，其實就是李立給的東西，李立為了安幽州可謂是出了大手筆。

　因為楚賀已是大將軍，加無可加，便賜給楚賀良田萬畝，黃金珠寶無數。還在旨意中暗示，他可以提拔楚賀的手下封侯加，無論是什麼職，什麼爵位，只要楚賀張口，李立都可以給楚賀。

　他還可讓楚王夫婦這一對異姓王遷皇陵，北周王朝世代供奉。

　這條件實在好得嚇人，很難不讓人心。如同一個涂滿砒.霜的大餅，哪怕劇毒也饞得人直流口水。

　對元里，李立同樣給予了厚待。封元里為列侯，加封武將軍，同樣賞賜良田黃金無數。

　聽到自己的封賞，元里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不是嫌低，而是太高了。

　這便是李立藏在厚賞中若若現的毒針。

　侯爵中最大的侯便是列侯，往上便是封公封王。列侯多授予有功的異姓大臣，能被封為列侯，那便可以被稱作為諸侯之一了。

　這樣的侯位已經很高，雖然元里的確立了一個大功，但直接給他列侯之位，還是太夸張了一些。原因很簡單，元里才剛剛十九歲，剛上來就給他這麼大的侯位，如果他以后再立功勞，那還能怎麼給賞賜？

　難道還能給他封公嗎？

　更別說李立給元里的封號還是“燕君”。

　幽州自古有燕地之稱，燕幽州燕幽州，楚王本應該也燕王，只是沒有采用古制而已。而元里一個幽州的刺史卻在楚王的地盤被李立封為“燕君”，這其中的險用心可見一斑。

　這分明是在挑撥離間。

　為了挑撥離間，李立還多給了他一個武將軍的職。

　武將軍只是一個雜號將軍。雖然是雜號將軍，但卻是高級將領才能得到的稱號，想要獲得這個名號需要比較大的戰功。殺了匈奴首領當然是一個天大的軍功，但還是之前那句話，匈奴首領之死元里只是輔助，不是他親手所殺。

　親手所殺匈奴的是楚賀和他的部下，元里能有一個列侯之位已經是出乎意料，再加上一個武將軍，李立這是在刻意忽略楚賀的功績，抬高元里的戰績，讓元里搶走了楚賀的功勞呢。

　自己立的戰功白白被別人分走了，這放在誰上誰能得住？

　自古以來，名利都是要命的東西。楚賀和元里放在外人眼里也就是一對表面叔嫂的關系，里不一定能夠和睦。就算和睦，親兄弟尚且多的是因為利益不公而敵對的人，而楚賀和元里難道真的能夠不生一嫌隙？

　李立這招挑撥離間用的明正大，很是直白，但也很有效。

　如果不是元里和楚賀私下底還是假叔嫂真夫夫的關系，恐怕真的就如他所愿了。

　其他人也各有賞賜，且賞賜不低。加進爵本是一件喜事，但李立這樣的大手筆，卻讓人高興不起來。

　楊忠發板著臉看向楚賀，用眼神問：將軍，這怎麼辦？

　殺也殺不得，旨不接也不行，難道他們真的只能接李立用這五個宦來給楚王及楚王妃賠罪，然后忍氣吞聲等以后報復回去嗎？！

　真他娘的憋屈。

　程布宣讀完圣旨之后，便笑瞇瞇地將圣旨收起，雙手托起，“請將軍、燕君及諸位大人接旨吧。”

　楚賀等人也沒，兩方一時僵持在了原地。

　程布毫不覺得疲憊，也不催促，就這麼托著圣旨。

　楚賀看著圣旨，眼底緒起起伏伏，厭惡、恨意、怒火迸裂又忍耐。最終，他出了手。

　程布出了滿意的笑。

　在楚賀的手即將到圣旨的時候，另一只手突然出攥住了楚賀的手腕。

　楚賀與程布轉頭看去，就看到了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元里。

　看著這年紀輕輕的幽州刺史，程布眉頭挑了挑，恭恭敬敬地道：“刺史大人還有事吩咐？”

　“莫急。”元里道。

　俊秀的青年筆直地站著，面上神淡淡，仙姿玉質，有玉樹臨風之資，不急不慢的，一副從容淡定的模樣。他抬步走到程布后，來到驚懼加的五個宦面前，一一從這些人臉上看過。

　宦，尤其是北周的這些宦，都是貪生怕死的蠢貨。

　巧的是，他們和李立是敵對。

　他們的干爹干兒子、好友同鄉，乃至有仇的對手太監，都被李立殺死七八了。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最恨李立的人是誰，那必然是監后府的太監。

　在旁人疑的目之中，元里出手住了其中一個神最是瑟之人的臉，他用的力氣很大，這個宦的臉都稽地在了一起。

　宦恐懼地看著元里，不知道元里要干什麼。

　“說，到底是誰指使你們陷害的楚王與王妃。”元里眼神冷厲，手指掐在宦的下頷骨上，手上的力氣用的越來越大，手指幾乎掐進了宦的之中，“楚王是什麼樣的人？哪能被你們這五個小小宦就得飲下毒藥而亡，這其后必有他人主使。那人到底是誰？你們要是說了，還有戴罪立功的機會，要是不說，那就讓你們嘗嘗凌遲車裂的滋味。”

　宦在他的注視下生生猛地打了一個寒，他臉被得極疼，像是骨頭都要被碎一般。他想要張口求饒，卻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說不出一個字。

　元里余往后瞥了一眼。

　宦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就看到了程布。

　一瞬之間，他就明白了什麼。對李立的恨意和貪生怕死的本讓這個宦頃刻之間眼睛一亮，他心中頓時升起活下去的希，一瞬間就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他艱難地道：“是李、李……”

　程布臉巨變，大喝道：“閉！”

　但元里已經微微松了手，宦巍巍地道：“是李立！是李立指使我們害死楚王與楚王妃的！”

　“放肆！”程布滿面怒容地上前，出隨行護衛的大刀就要砍死這個宦，“閹人死到臨頭還敢胡言語污蔑李大人，刺史大人千萬不能信這些閹人所說的話，我們士人遭閹人禍害之事不知多，他分明是想要挑撥起李大人與諸位大人的爭端！”

　程布毫不猶豫，這句話說完，這個宦的頭顱已被他砍斷在地，在地上遠遠滾了幾圈。

　剩下的四個宦見到這一幕，各個如鵪鶉一般瑟瑟發抖，什麼都不敢說了。

　程布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轉就將大刀扔給護衛，抱拳笑呵呵地給元里賠罪，“閹人口出言，還刺史大人莫要放在心上。您不知道，李大人在之中打殺了多宦，李大人對宦深惡痛絕，怎麼會指使宦殺害楚王與夫人呢？”

　這話還真是事實，李立本人站在這都能坦地說，他只想囚楚王夫婦，本沒想殺害楚王夫婦。

　腥味迅速地彌漫，挑著在場每一個人的神經。

　剛剛還神一振以為能夠破局的楊忠發幾人咬著后牙槽，再次被氣得呼吸重。

　“你——”

　元里卻站在一步遠之外，沒有怒火，也沒有激，他靜靜地看著程布。

　他全程沒有阻止程布殺人，甚至在程布殺人的時候及時后退了一步，宦被砍頭的鮮都沒有濺到他的上。

　此時此刻，元里此時看著程布的神，帶著些無法言喻的微妙和怪異。

　程布看著元里這番作態，眼皮忽然跳了跳，面上的笑容微微凝滯了幾分。

　一不安莫名其妙地竄上心頭。

　“你為天子派來的使者，口中說著效忠天子，卻因為宦說了李立的一句話就然大怒，憤而將宦殺之，不讓宦再多說一句話。”

　元里似乎笑了笑，又好像沒有，“你的主子到底是誰。”

　他面上的神漸漸沉下，居高臨下地看著程布，語氣越發嚴厲銳利，“這些宦可是送給將軍的人，是你口中所說的殺害將軍父母的仇人！但你卻未經將軍允諾便私自殺了其中一人，這便是李立口中說的賠罪嗎？這便是你們所說的告楚王與王妃的在天之靈嗎？！你們分明是在欺辱我等，是在欺辱將軍！”

　越到最后，他的語速越快，幾乎已經是人的斥責。

　程布面容幾乎有一瞬間的空白，“刺史大人，您這話——”實在太荒謬了！

　“閉！”

　元里驟然一聲怒喝，他猛地上前一步，眼中燒著怒火，“這些宦口口聲聲說是被李立指使，卻被你奪了命，不讓他們將真相宣之于口。你拿的是天子旨意，行的卻是李立之事。你效忠之人哪里是天子，分明是李立才對！”

　他冷笑一聲，“李立殺害楚王與王妃二人，又拿出宦頂罪，你看看這綿延十里的賞賜，這哪里是天子給予我們殺敵之賞，這分明是李立想要收買招攬我們的厚禮而已！”

　“來人！”

　不等旁人反應，汪二與劉驥辛、郭茂便迅速走出人群，俯道：“卑職在。”

　“奪了這些人的兵，砍了他的頭，”元里指著程布，堅定地道，“哪怕李立送來再多價值千金的厚禮，我們也不屑于與竊國賊為伍，李立妄想我們會因為這些賞賜投誠于他。將程布頭顱砍下，讓這些人抬著這些賞賜拿著程布的頭顱再返回，告訴李立，我與將軍均是北周臣子，我們效忠的是天子，是周延帝，而不是他這個以天子之名行招攬鼠輩同犯的竊國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