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知魚回頭看了看守在門口的昊老娘才回頭問:“四哥,你還記不得當時怎麼去做鹽工的?”
四郎愣了一下,擔憂地說:“小張大夫,這不是你該問的,你應該好好的學醫救更多的人。”而不是參與到像他這樣爛泥一樣的人生中。
頭頂傳來耗子悉悉索索的響,一從有些破的瓦片上照進來,張知魚握住四郎的手說:“這是我幫想要救人的兒問的。”
四郎很信任魚姐兒,聞言心頭大松了一口氣,雖然他不信任兒,但知道魚姐兒不是自己要去干什麼就放心了,權當講故事哄小孩兒。
那天的景四郎記得清清楚楚,就算是挑海水曬鹽的時候,他腦子里也沒有一刻不想著那天發生的事。
來南水縣的男流民并不是個個都做了戶,其實更多的是在房子被雨水沖垮的時候就去做了小廝,還有在碼頭做苦力的。
正經的差事不上他們,但賣力氣的苦活兒怎麼也能分到一些,又有葉知縣幫他們說和,所以很快大家就找到了歸宿。
只有找不到活干的婦孺才會老老實實地留在大周鄉想要自己開荒種田,但凡有任何活路,大家都不會去開荒,開三年荒才能種上米吃,人早得死絕了。
昊老娘們如今也都是一起合伙先開一塊田,平時還得給別人種地囤積過冬的錢,可以說未來三年們都不會有一分余財,直到種上米的第一個秋收。
所以男人們一起出門討生活的那天,四郎也跟著一起去了。
說到這里,四郎的臉上出回憶的神,但說話卻沒打一個磕,“我記得那天一起出門的有五十四個人,里頭有四十個都找到了做活的地方,只剩下我和蔡六哥這樣弱些還沒養好的人沒事干,我們跑了很多地方,別人一看形就不要我們。”
大家又又累,茫然地站在大街上不知道該去哪里,直到有個衙役攔住了他們。
衙役說,說有大戶人家在招工,就要秋收,老爺們的家丁和佃戶忙不過來。
大家在河南道也種地,這種短工是做慣了的,來人又穿著服,拿著大刀大搖大擺地走在南水縣的街上,所以他們都沒有想到這是騙局。
張知魚問:“你記得他腰刀的樣子嗎?”
四郎搖搖頭:“我們太高興了,都爭著按手印,沒顧得上看。”
莊稼人并不是沒有心眼,他們也怕簽了賣契,還特意找了旁邊路過的書生,讓他幫忙念字。
四郎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書生的念字的樣子,他說:“這就是普通的短工契約,簽了這個老爺們不發工錢大家也能上衙門告他。”
所以他們都開心地按了手印,很快衙役就把他們帶到一家飯館,點了一桌菜上來。
如果都是大魚大,四郎或許還會警覺,但衙役點的是一桌普通的家常菜,里頭只有一道葷的,也是普通的豬頭。
大家太久沒有吃過了,一片得用三口飯去咽它,不知不覺就吃了很多。等上了做工的馬車,人一個一個地倒在車上時,四郎這才覺得不對勁。
醒來后他就看到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湖,四郎道:“他們說那個海,海里的水可以曬鹽來賣。”
大家不想干,說了是種地,誰要來曬水。
很快就來了一群人把他們團團圍住,里頭就有給他們念書的書生,書生笑著告訴他們:“你們簽的不是什麼短工契,而是賣契,從此,你們就是老爺們的鹽工了。”
四郎說到這里雙眼幾乎快要滴,從那天起,大家就再也沒過過一天人過的日子。
那地方沒有也沒有更夫,大家只能看天來判斷時辰,不停地在曬鹽。這樣的日子過了不知道多久,忽然有一天,衙役又進來選人帶著鹽往外走。
張知魚問:“海邊只有你們嗎?”
“不是,還有很多人,有一些跟我們住在一起,但大部分人都在另一頭,住在另一頭的人不跟我們說話。”
四郎覺得那些人是老爺們的家生子,他們的飯菜里有,每天休息的時間也比他們多,監工不許兩邊接。
“做了這麼多鹽,就沒人來收嗎?他們是怎麼穿的?”張知魚換了個問法。
四郎順著魚姐兒的思路去想,畢竟他才從里邊出來沒多久,那些細節很快就在他腦子里清晰起來:“只有他們那邊有人來。”他說。
“每隔十五天,每隔十五天就有人來。”四郎能記得這個是因為隔壁的人背著鹽往外走后,很快就能回來,但蔡六郎他們出去后卻再沒有了蹤影。
“那些人都是衙役打扮,腰上也有刀。”
“刀有多長,到膝蓋了嗎?還是到大?是黑還是紅?”
四郎這回能說個一二三了,手從腰比到大說:“是紅的,大概就這麼長,有一回他們走近過我們這邊,那個人跟我差不多高。”
張知魚從懷里掏出裹好的刀,在四郎上一比,長短竟然剛好。
而且大周朝的刀刀柄正是紅。
四郎嚇了一跳,見著斷兩截的刀聲音都抖了,他著刀,帶著哭音說:“就是這個,就是這個!”
這把刀似乎是一個開關,電火石間他又想起一連串的東西:“我還記得刀柄有個凸起來的花紋,畫得很好看,所以我有印象。”
說完他用兩只饅頭手捧著刀去看,見到上頭也有一個凸起后,流著淚說:“就是這個花!”
張知魚把刀重新裹好放在懷里,在心底嘆了口氣。
這把刀的刀柄上刻的本不是什麼花紋,而是大周朝的“周”字。
所以是真的衙役,穿的是真服,拿的也是真腰刀。難怪他們有這樣的底氣毫不掩飾地走在南水縣的街上——他們本不怕被查。
葉知縣沒有從南水縣找到人,只有一個原因——這些衙役是其他縣過來的。
問完了話,等四郎恢復了緒,魚姐兒就把從家里帶過來的干凈膏藥和布條給他放在床上,讓昊老娘給他換著洗,隨后就便上了馬車,讓長生駕著馬車往家去。
張知魚探頭看向簾子外,張大郎遠遠地站著,笑著對閨揮手。
顧慈見狀奇怪地也開簾子卻什麼也沒看到。
昭早在狗等得不耐煩,脖子出來半天了才見著人影子。
張知魚跳下車,靠墻坐在地上,很快就把問四郎的話說了個一干二凈。
幾個小孩沉默地皺著臉,他們不是很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如果是,為什麼要抓人做鹽呢?大周本來就有鹽工制度。
張知魚拍拍手笑:“不知道也不要,我聽人說過,所有的暴利生意都能從一本書上找到。”
話到此,顧慈扭頭就喊:“長生哥哥,幫我把書抱過來好不好?”
長生應下,很快就搬過來一本比顧慈腦袋還厚的書。
趙聰見那麼厚臉都白了,捂著口道:“周律!”
顧慈得意一笑,翻開這兩天折好的紙說:“答案肯定都在這里嘍。”
幾顆腦袋湊在一看魚姐兒慢慢翻。
東西都是顧慈先整理好的,所以大家很快就翻到了想要看的。
“私匿鹽工,盜竊國財者,腰斬于市。”
幾個孩子盯著這行字腦子不停地轉。
大家都念書,都知道鹽是重稅要用來養兵,歷朝歷代都把鹽看得很,一包鹽的制作本可能只有十文,各種稅收下來就能直接漲到一百五十文。
私鹽只要繞過稅,不說賺十五倍,就算賺十倍也是盆滿缽滿。所以現在的海灘朝廷都派了專門的人看管,也有專門的鹽戶。
這條律法說的就是,如果管理的人監守自盜,把鹽戶弄戶,這樣曬出來的鹽就不用給朝廷而了他們用來謀取私利的私鹽,這樣的兒不管倒了多鹽被抓到都要在菜市口腰斬示眾。
夕的余暉長久地印在大家的臉上,周圍小販的賣聲也逐漸遠去。
“咸水縣有貪!”
幾個孩子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
蘇州治下的縣靠海的,只有咸水縣,更遠的別說一日達,坐三五天船都未必能到南水縣。
得出這個結論后,大家都被震住了。
張家、顧家、趙家、家說到底其實都不過是普通百姓而已,最多其他三家有錢了點,但也連南水縣首富也還稱不上,甚至家里連個出仕的子弟都沒有,基淺得風一吹就倒了,又怎麼能參與進這樣的事呢?
但大家并不害怕,臉上甚至出了發現真相的喜悅。
貪總比豪強容易對付些,在江南,那都是流水的兒鐵打的族,江南大族說一句土皇帝也不為過。
貪就容易多了——找一個不貪的大告死他。
但哪里去找一個不貪的大呢?
顧慈轉轉眼珠說:“隔壁知縣有死對頭嗎?”
他看大家完全不必去找什麼清高的大,顧老爹說了,最想幫你的一定是敵人的敵人。
大沒有,對頭總多得是吧?不是說場如戰場嗎?
幾個孩子嘀嘀咕咕一番,已經決定想辦法把這個消息送到敵人的敵人手上去。
大家還不知道誰是敵人也還不知道誰是敵人的敵人,但事也總算弄清楚了一大半,于是都心滿意足地回家大吃一頓,倒床睡得天昏地暗。
作者有話說:
等會兒可能會修一下,先放出來。
張春生和李蘭娘確實不會再生了,心的掙扎啥的我不太想寫,這就是一個決定。張家人做決定的時候不會反復想很多,所以后頭也不再重復說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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