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西下，霞萬丈，長盛樓二樓的雅間之中，盤盤緻菜肴早已涼，冰鎮蘭陵酒的冰塊，也已經化一泡水。

趙明月僵在角落，一言不發，隻用眼角窺探賀千空從震怒到失落頹然。

半晌，他纔開口：“我看林小娘子這就走了，他們應該……隻是偶遇。”

兩人攏共相遇不過半刻鐘，理分析的趙明月得出了正確結論。

可沉溺心思的賀千空本無神聽他說什麼，腦海中不停回放剛纔兩人相遇的場景，林姝蔓巧笑嫣然的模樣落在他眼裡，生生刺得他兩眼發痛。

他不自覺紅漆木把手，直的指節發白。他想衝下樓去，拉住林姝蔓質問一番，卻又怕聽到那個令自己害怕的答案。

如果林姝蔓心中真的裝了彆人，他又該如何自……

隻要一想到這種可能，賀千空便隻覺火焰灼燒心臟，臉煞白，周如同結了層寒霜。

他端起桌前的蘭陵酒，擰掉瓶塞，倒了一杯，一飲而儘。

趙明月不敢阻攔，隻得眼睜睜看他一杯接著一杯，不過半刻，一個酒罈子便空了。

因賀千空從軍過，知道酒誤人，他總是自持嚴謹，平素裡不會飲酒，即便不得不喝，也會淺斟慢呷，不會飲酒過多。

可今日，他似乎將這些拋到腦後，但凡酒杯空了便斟滿。趙明月有心想勸，這種飲法最容易醉酒，可話到邊，瞥到賀千空沉靜幽深的雙眸，趙明月又將話嚥了回去。

悶酒喝了一個時辰，酒罈子擺在地上、桌上到都是。

喝了許久，賀千空臉卻無一紅暈，反而雙眸炯炯，更是冷冽。

趙明月無奈道：“千空，彆喝了。”

再不勸一勸，真怕喝出人命。

賀千空斟酒作不停，置之不理。

趙明月一把奪過他手中酒杯，沉聲道：“彆喝了，你在這裡喝悶酒能解決什麼問題？”

他雖實際經驗不多，筆下卻塑造了眾多癡男怨，對也算頗有心得。賀千空這副失意模樣，他一聯想便猜出了七七八八。

趙明月闔上摺扇，有的鄭重：“你在抗拒害怕什麼，我認識的賀千空可不是這樣，對於想得到的東西，他一貫會去爭、去搶！”

隨著未落將落的話音，窗牖外一陣寒風席捲，屋簷下的六角鈴鐺叮咚作響。

窗外喧鬨人聲已經停歇大半，隻有零星細碎的腳步聲，在深夜的街衢之上迴盪。

賀千空倒酒的作僵在半空，右手頓住。

趙明月神有的肅穆：“現在你該回府，將你心中疑問顧慮問出來，與林小娘子好好談一談。”

夜風撲麵，帶來白日有的清涼和潤。

從風中，賀千空嗅到一泥土氣息，天空沉，似乎在醞釀一場暴雨。

他出手掌，在深沉夜幕之下展開來，五指修長卻糲，正如趙明月所說，現在的一切都是他爭搶得來。

世子之位、陛下賞識，哪一樣不是他在前狼後虎的困境中一點點廝殺出來。

特彆是世子之位，當年鎮國公被衛氏蠱，幾次三番想要將賀馳宇立為世子，皇後也不好手臣子的家務事。

無人可幫，賀千空以此為由請辭伴讀，來到邊疆參軍，駐守邊疆大敗匈奴立了功，得了景帝賞識，居高位，不再仰他人鼻息，自此，鎮國公再冇提起過換世子一事。

趙明月的話勾起他萬般心思，他腦海中不由掠過林姝蔓一雙秋水翦瞳，也許心底裝了彆人，可又能如何，已經是他的妻，他總有機會讓心間再裝不下其他人！

倏然，天邊濃重的雲層之間，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不風的雲霧。

要變天了。

賀千空抖落角，站了起，從袖中掏出銀錠子扔在桌上，“記得結賬。”

在趙明月目瞪口呆中，他轉推門而出。

後趙明月疾步趕上，喊道：“你可彆和林小娘子吵起來了，說點話啊！”

可賀千空自顧自走，好似冇聽見這話。

街衢之上，雷聲轟鳴，電閃雷鳴，夏夜的陣雨說來就來，不過片刻，匝匝的雨滴砸落在青石板上，猶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賀千空剛走進雨幕之中，常四便執了油紙傘，悄無聲息跟在後。

這一場夏日的夜雨，來勢洶洶，即便打著傘，不過片刻，賀千空玄角也被潤，銀繪製的青鬆雲霧圖泡了水，已經看不清模樣。

賀千空在鋪天蓋地的雨幕中前行，寒涼的夜風吹了一路，他滿腔的怒火漸漸熄滅，五臟六腑間隻剩一堆燒灼後的冷灰，填塞在他的膛、嚨裡，堵得他不過氣來。

待回了府，已經戌時，大雨傾盆，奴仆們都躲在屋簷、迴廊下避雨。

不風的雨之中，朗月閣的燈火飄搖，彷彿指引前路。

賀千空回了屋，換了裳，但鬢髮仍舊滴答滴水。

屋裡不見林姝蔓的影，雪梅上前行禮，“世子，夫人去了庫房整理造冊。”

賀千空揮了揮手，雪梅知趣的退下。

正屋之，十幾盞燈火幽幽綻放，照亮屋的各陳列。

飲了兩口檀香木案幾上的武夷巖茶，賀千空打量四下，忽然發現，不知不覺間，林姝蔓已經在這裡留下了太多痕跡。

床榻之上的紺青帷幕，是嫌棄之前金織錦帷幕厚重，一力換掉。中間阻隔視線的山水墨黃花梨屏風，也是林姝蔓著人佈置擺放。便是案幾上的紅海鬥龍紋茶杯，也是心挑選的一套茶。

不過短短八月餘，便在這個屋子裡留下了刻骨銘心的痕跡。

無不在。

便如三足紫銅蓮花浮雕香爐中揮灑的嫋嫋青煙，不惹人矚目，卻到都是。

霎時間，賀千空隻覺膛中堵著的大石更加沉重，得他不過氣。

長盛樓雅間看見的種種在他心裡揮之不去，越來越清晰，彷彿一幅畫卷在腦海中漸漸展開。

林姝蔓盪漾水波的雙眸，彎彎的淡，潔白如玉耳垂下的紅寶石耳璫，無數細節宛如在眼前。

賀千空捂著起伏的口，不能再想，一想便覺心裡發堵。

明明清香幽遠的武夷巖茶，喝在口中，第一次苦難嚥。

賀千空隻得撂下手中茶杯，忽的，門扉輕，隻聽無數腳步聲接近，接著，林姝蔓推門而。

見了他，林姝蔓驚喜道：“世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