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韶待要收一收,林晏卻示意坐:“別忙了。”
罷了,反正就是這德行,沈韶把這堆東西往邊兒上推一推,取了個杯盞給林晏倒上酸梅飲子。
“怎麼今晚不吃飯呢?”林晏注意到適才在外面,案上只有些糕和桃子、葡萄之類,並沒似旁人一樣有。
沈韶笑道:“不礙事,嚨有些不舒服。”昨晚被那賊人勒了一勒,劍比量了比量,留下些淤青,還有道紅痕。按說只是外傷,今日晨起,嗓子卻火燒火燎的,一,似乎扁桃腫了——外傷還能化?這種況,沈韶是如何也不敢吃烤羊的。
林晏看的脖頸,那青痕著些紫,又有一條紅,本來又白,便顯得越發目了。
“還很疼嗎?”林晏聲問。
他這樣的話,沈韶腦子突然轉到某個不可說的場景上,趕忙打住,乾笑一聲,“不疼,吃些三黃上清丸之類就是了。”
林晏點頭,兩人一時沉默下來。
沈韶為掩飾自己的齷齪,請林晏吃水果,“我們院子裡新結的葡萄,水很甜!這菱角也好,得很。”
“嗯。”林晏應著。
他面前盛菱角的果盤子邊上是扣著的《秋塞集》,林晏手拿一個雀羽花鈿當書簽夾在扣著的那一頁,“ 相看白刃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①” 林晏默默把書合好,放在一邊,然後拿起果盤裡的夾剪夾菱角。夾開了,遞給坐他對面的沈韶。
沈韶愣一下,接過,剝開皮兒,咬一口菱角,脆得很。
“阿薺,我讓人來提親吧?”
沈韶一口菱角差點嗆出來。
林晏微皺眉,把剛才給自己倒的飲子推過去。
沈韶擺手,不是,林尹,你怎麼說話連個預熱都沒有?
“你這樣在外面住著,我實在不放心。”
沈韶點頭,懂了,笑道:“這卻無妨,我多買兩個男仆就是,要膀大腰圓高丈二的。”
林晏:“……”
沈韶又道:“聽說西市關家刀劍肆有利劍有長刀,又可以打造機關,不知能不能請他們做個機關,綁在小臂上,一按便出毒針來……”這顯然是想起了後代故事裡的“暴雨梨花針”了。
林晏無奈地抿抿,“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回換沈韶不說話了。
“阿薺,你對我真的無?”林晏抬眼看。
沈韶對上他的目,竟然品出些悲傷和委屈來,那個違心的“不”字便憋在了裡,尬笑一聲,抬手撓撓耳朵。
“或者你顧慮什麼?”
“你大概不知道我家的事。家祖母年事已高,最盼我能早日娶妻,老人家半生榮辱興衰都經歷過,於很多事都看得開,並不是那等頑固之人;且——”林晏停頓一下,“先父先母婚姻不諧,又生出諸多不幸,祖母隻盼我莫要重蹈覆轍,斷不會挑剔新婦。在河東家鄉還有兩戶親近族人,都不是那等虛華生事的,故而,你不用擔心我家裡。”
“至於外人,更無需顧慮,我的新婦,便是我的新婦。”末了一句說得很是從容淡然。
呵,沒想到林尹這樣嚴肅持重的人,還有兩分“歌笑孔丘”的狂生氣。
沈韶與他相反,表面不羈,裡卻是現代人的謹慎理智,甚至帶著些冷漠。
一個沒落的世家大族的希,年及第的進士,二十多歲的緋袍高,家族、親人、師友還有他自己,對他的未來有什麼樣的期?他以後在仕途會走到哪一步?不說高門聯姻,從婚姻中取得好,但至婚姻不應該拉後。
娶一個罪臣之後,面對把猜忌當職業病的皇帝,應付同儕們的探究和因此可能產生的排……沈韶毫不懷疑他此刻的誠意,甚至不懷疑以他的心脾氣和自己經營生活的能力,兩人婚後會琴瑟和鳴、白頭偕老,但沈韶不希因為自己,讓他的仕途生出許多坎坷。
他或許會是名垂青史的一代名臣呢,就如姚崇宋璟,如武元衡陸允明一般。
至於妻子,兩京有多閨秀,活潑的,端莊的,有有趣的,總有一個合他心意的吧?那些閨秀,對林尹的皮相和脾,應該會滿意的吧?
沈韶想得都嫉妒起來,娘的,老子五百萬,不對,一個億的彩票,就這麼在洗機裡攪爛了!真是心肝脾肺腎都疼!
心肝脾肺腎都疼的沈韶若無其事地拿起一個桃子:“這桃兒也不錯,有些關中桃的意思,郎君嘗嘗吧?再晚,桃子就該過季了。”
林晏看著,沈韶泰然地剝桃子皮。
剝了一半桃子皮,纖手掐著送到口中吃起來。臉頰一鼓一鼓的,邊沾著水,全神貫注地吃,仿佛那桃子極好吃一般。
吃完了,拿帕子,又抹抹手,抬臉,彎起眉眼,笑了。
看著這一笑,林晏心裡又酸又疼,過了片刻,到底松了神,接著給夾菱角,“你也不用買什麼膀大腰圓、高丈二的男仆了,我送你兩個吧。”
“不是我客氣,”沈韶趕忙擺手,“是實在不合適。宰相門前七品,你京兆尹府的世仆們來小酒肆給我抬桌子端盤子……”沈韶知道,在這幫子唐代貴人心目中,“奴婢賤人,律比畜產”,但,仆人們的心理落差,以林尹的商應該能理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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