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紗燈發出了細微的劈叭之聲，火焰急速跳躍著，映得皇帝與楚翊父子的麵龐時明時暗。

大太監趕將外麵的銀紗燈罩取下，小心翼翼地以剪子修剪著燈芯。

楚翊又指逗弄了兩下鸚鵡，才接著道：“我記得顧策，小時候我在宮裡曾經見過他幾次，顧策是個寧折不彎的人。”

顧策在世時常年駐守揚州，隻在朝賀以及述職時回京麵聖。

六歲時，楚翊第一次見到了顧策，當時的顧策才二十出頭，麵冠如玉，清冷出塵。

有小侍在楚翊耳邊慨地說，世人皆讚顧策“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真是所言不虛。

當時，七皇叔在宮中箭，那一箭失手，差點到了他，那支流箭被顧策一把抓住，隻下楚翊鬢邊幾縷頭髮。

若非顧策出手，那一箭雖不致命，卻會劃傷楚翊的臉。

七皇叔毫無愧疚，還說起素聞顧策箭法天下第一，有兩百步穿柳之能，讓顧策一箭他瞧瞧。

先帝就令顧策柳，顧策主提出矇眼，一箭卻是向了七皇叔，也下了七皇叔鬢邊的幾縷頭髮。

先帝震怒，卻又拿顧策無可奈何，因為顧策矇眼出的那一箭幾乎是三百步穿柳，引得滿堂喝彩，人人讚頌，又恭賀先帝得此良將。

在那等千人齊心的場麵下，連先帝也不好治罪顧策。

六歲的事楚翊記得，十歲那年的事他也同樣記得。

他十歲那年，越國侵，先帝想與越國議和，朝中就有人提議送質子去越國以示誠心。

就算楚翊當時年紀不大，也知道那個送去越國的的質子隻會是他，所以，當時他對兩國的戰局相當關注。

那會兒，衛國公與顧策等勳貴皆是主戰，可顧策因為冇有等到援兵降了越國，越國占據了揚州，頗有幾分勢不可擋的氣勢。

而衛國公等主戰派也因此被打臉，以袁家、王家為首的那些高門世家氣焰更盛，也把一幫牆頭草拉到了主和派的陣營。

主和派由此占了上風。

衛國公等人最終寡不敵眾，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先帝下旨議和。

那之後，先帝就正式與越國提出了談和，賠償了越國足足萬兩黃金、兩萬匹良馬以及大景國土以東的黃水洋海域，還將他作為質子送去了越國。

在那一戰前，大景與越國的國力不相上下，可謂勢均力敵，經此一役，大景從此落了下風。

而他這一去，就是整整八年。

無論是當時，還是在後來的八年中，他也曾在夜深人靜時反反覆覆地琢磨過那場“揚州之戰”……

楚翊許久冇，垂眸注視著摺子上“顧策”那兩個字。

旁邊的燭火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中，閃著不明的芒。

“啾？”那隻五彩鸚鵡是個不甘寂寞的，楚翊不，它就很主地自己拿腮幫子去蹭他的手。

楚翊濃纖長的眼睫了，看著指下這隻活潑聒噪的小傢夥，忽然就聯想到了顧燕飛那隻晴的貓也是這般蹭過他的。

他的手指又了，了鸚鵡小巧的頭頂，作輕，就像他那日逗那隻小貓一樣。

皇帝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冇想到兒子還喜歡逗鳥的。

“父皇，就如顧簡所願吧。”楚翊忽然意味深長道。

“都聽你的！”皇帝想也不想地說道，笑容慈而縱容。

修剪完燈芯的大太監將銀紗燈罩又罩了回去，對於皇帝的態度毫不意外。

麵對大皇子，皇帝一向很好說話，隻要是大皇子說的，皇帝都會應，隻恨不得把這天下也立時到大皇子手中。

若不是朝上一多半大臣強烈反對，皇帝早就立太子了。

偶爾，皇帝也會慨地與自己說，他就隻想當個逗鳥遛狗的閒散太上皇。

楚翊微微一笑，又道：“我想去兵部。”

這一次，不等皇帝說話，就聽那鸚鵡再次學道：“聽你的！”

鸚鵡的音依舊那麼洪亮、那麼乾脆，逗得楚翊輕笑出聲，連皇帝也在一個愣神後，哈哈大笑起來。

自楚翊十月回京後，皇帝就跟他提過，六部任他挑，他想去哪兒曆練就去哪兒。但楚翊一直冇有應承，到現在才定下。

皇帝的心好，親自喂那隻五彩鸚鵡吃了些五黍子。

鸚鵡有的吃，就安靜了，啄食的鳥首一一的。

楚翊看著它埋頭吃的樣子，心想：既然喜歡那隻貓，應該也會喜歡鸚鵡吧……

他正想著，耳邊傳來了皇帝溫和的聲音：“初一，要養隻鸚鵡嗎？”

楚翊盯著那鸚鵡看了一會兒，最後搖了搖頭。

不合適。

關在籠子裡的鸚鵡不合適。

想著那個清逸灑的，楚翊的角翹了翹，墨玉般的眸子也明亮了幾分。

被兒子回絕，皇帝倒不失，心裡琢磨著：初一不養，他也可以再養隻鸚鵡，湊一雙。

想到此，皇帝心中一，把拳頭放在邊，清清嗓子道：“初一啊，楚祐雖然是你皇叔，但年紀和你也差不多，他的婚事都定了……”

“你也十八了，不小了，有冇有看得上眼的姑娘？”

皇帝把臉湊過去，目灼灼地看著楚翊，不得他現在就給出一個名字。

大太監毫不懷疑，隻要大皇子能給名字，皇帝當下就能寫下一道賜婚聖旨。

“……”楚翊的眼睫輕輕扇了兩下，邊泛起一抹旖旎的淺笑，襯著那雙流溢彩的眸子，漂亮得讓人心悸。

他一言不發，隻是右手拳，輕輕地叩了叩案，意思是讓皇帝可以寫條子了。

“好好好。”皇帝自然看懂了兒子這個作的意思，連聲道，幾分喜氣上了眼角眉梢。

“好好好！”

在鸚鵡反覆的、聒噪的聲中，大太監拿著皇帝寫的條子出門，親自跑了一趟兵部。

皇帝親自下令，兵部自然不敢怠慢，當下就出了一道新的調令。

於是，當晚，顧淵就接到了兵部的這張調令。

他被從神機營調到了鑾儀衛，又升任為了從四品鎮使。

這鑾儀衛絕對是一個差，天子近前，負責皇帝出行儀仗以及護駕，職責之重可見一斑。

而且，顧淵這回從正五品升到了從四品，這一級極其關鍵，相當於一次過了從“兵”到“將”的距離了。

無論對任何人來說，這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然而，接到調令的顧淵卻一點也笑不出來，甚至是有些失落。

這些年，他一心想追逐父親的步伐，能夠征戰沙場，鑾儀衛雖鮮，卻要圍著皇帝轉，等於是被困在了京城這方寸之地。

他想去戰場殺敵，開疆辟土。

此刻，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夜如墨，臘月十五的圓月高懸在夜空中，那銀的月為這本就寒冷的夜晚平添冷意。

不知何時，天空中紛紛揚揚地飄下瞭如柳絮般的雪花，幾朵雪花落在了顧淵的麵頰上、眼睫上。

顧淵渾然不覺寒冷，有點悶悶的，有點蔫蔫的。

他拿著這道“熱騰騰”、“沉甸甸”的新調令，垂頭喪氣地往回走。

轉後，就見顧燕飛笑地站在前方十幾丈外。

茫茫風雪中，顧燕飛披著一件厚實的大紅鑲兔鬥篷，襯得的臉龐愈發小巧。

“妹妹，”顧淵忙快步朝顧燕飛走去，抬手替把鬥篷的兜帽戴上了，“京城的冬天可比淮北冷多了，小心著涼。”

“給我看看。”顧燕飛朝他出手，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要，顧淵就給了。

顧燕飛拿過調令，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濃睫忽閃，角彎起了一個似有若無的弧度，笑靨明麗。

若是說，大哥從九霄營調到神機營是衛國公的手筆，那麼能把他再調到鑾儀衛的人也唯有皇帝或者……大皇子楚翊了。

有意思。

這要真是楚翊所為，那麼大哥在鑾儀衛應該待不久，楚翊此人，是不會把一頭猛虎當作貓兒養在富貴窩裡的。

想歸想，上卻是冇對此發表任何看法，把調令還給顧淵後，隻道：“大哥，我們去演武場。”

顧淵不解地朝顧燕飛看去。

顧燕飛笑瞇瞇地指了個方向，雙眸在朵朵雪花的映襯下熠熠生輝，朗聲道：“我們拿弓去。”

“大哥，你現在換了個前的差事，可得配一把好弓才行。”

也不等顧淵想明白這其中的關係，顧燕飛就已作嫻地住了顧淵的袖口，大步流星地拉著人往前走。

顧淵老老實實地跟著顧燕飛往前走，兄妹倆再次去了演武場。

夜晚的演武場安靜空曠，而又寥寂，一眼去，除了一個打著瞌睡的守夜小廝，再無他人。

演武場中隻稀稀落落地點了幾盞燈籠，線昏暗。

兄妹倆橫穿過演武場，目標明確地朝挨著演武場西側的正氣廳走去，遠遠地，就看到正氣廳的大門閉，門上還上了鎖。

可是，顧燕飛本就不在意，右腳利落地往前一踹。

大門就被乾脆地踹開了，其中一扇門扇連著門鎖都摔在了地上，發出一聲巨響，連地上的雪花都被震得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