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薛恕回去之后, 人尋了紅繩來。
他從未打過絡子,自然不懂。但又不想問旁人,便尋了幾個絡子拆開細致研究, 編壞了數條紅繩之后, 方才功了一條。
他并未編織太過復雜的花樣,兩條細細紅繩織編略的繩鏈,繩結做了活結,方便取戴。
鮮艷的紅繩中央, 綴著一枚大小正好的濃綠吉祥扣。
薛恕坐在燈下, 略有些糙的指腹用力挲過吉祥扣表面,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不像殿下的皮, 只是稍微用了點力, 便會留下微微的紅指痕,點綴在細瓷一般白膩的上, 像.流淌而過。
把玩了好一會兒,薛恕才用織錦小袋將吉祥扣收了起來。
今晚火氣太盛, 他并未去浴房,而是自井中打了冰涼的井水,從頭澆下。
涼水暫時下了滾.燙思,卻澆不滅心口燒著的火。
等熄了燈躺上床時,薛恕到藏在口的錦繡小袋,再頸間玉戒, 連冰涼的水汽也蒸騰起熱意。
一夜輾轉,直到后半夜才睡下。
只是夢里依舊不得安生。
殷承玉面朝下趴伏在貴妃榻上, 整個人安靜得過分, 紫袍著曲線垂落,滿室春流淌。
薛恕側坐在他后, 織金繡銀的擺與他的重疊一,幾乎分不出你我。
屋子里燈火跳,將兩人的影拉得極長。
沉默在燈火影中流淌。
似只過了幾息,又似過了許久,薛恕終于了,自一旁的冰鑒里,扯出一枚白玉小印來。
那小印只有拇指長短細,一端被紅繩系著,因為剛從冰鑒了拿出來,遇了熱,表面凝出細小的水珠。
薛恕抬手,拎著紅繩,將小印懸在殷承玉頸后。
小印末端沾了紅泥,輕輕落下,便在瓷白的上落下紅印。印泥遇水模糊化開,但依稀可辨認出,那是小篆的“薛恕”二字。
冰涼的玉石陡然接皮,安靜的人打了個。
殷承玉回過頭來,漂亮的目里充斥怒意:“薛恕,你莫要太過分!”
薛恕卻是笑的,只是笑意并不達眼底,著一咬牙切齒的意味:“殿下連謝蘊川的生辰都記得,還特特讓人賜了親筆丹青,卻偏偏不記得咱家的生辰,咱家甚為傷心,只好自己來討。”
說話間,白玉小印在紅繩的牽引下,順著微微凹陷的背脊滾過,留下一串曖/昧不清的紅。
……
薛恕醒來時,整個人熱汗涔涔。
如今已進了七月里,天氣正熱。四角擺放的冰鑒已經化盡,暑氣卻正盛著。
蒸騰的熱意灼得人口干舌燥。
薛恕坐在榻上好半晌,才從自夢里回過神來。
夢境中的一切都太過真實。
殿下的每一個反應牽著他的心神與.,但同時每一句話,也都如同尖刀,不見地在他心口。
以至于醒來后,那種那種無所適從的焦躁和嫉妒仍然在心口翻涌,不得平息。
薛恕有些急切地將收著的織錦小袋拿出來,到袋中吉祥扣的存在后,翻騰不休的緒方才逐漸平息下來。
他緩緩吁出一口氣,還好只是個夢。
他既不會如此對待殿下,殿下也不會如此待他。
殿下收了他的吉祥扣,也親口允諾他,會為他準備生辰禮。
薛恕收斂了緒,將織錦小袋收好,又去沖了個冷水澡,方才更。出門前又將織錦小袋揣在懷里,想著天稍晚時,可以去慈慶宮,將吉祥扣還給殿下。
想到殿下戴著自己送的件,薛恕心頭就一片滾燙。
出了西廠,薛恕便往馬監去巡視。半路上卻遇著了東廠廠督高遠。
高遠穿一秋香飛魚服,腰間掛著銀魚袋,掌心里把玩著兩顆油潤澤的核桃,面上看著和善,但語氣卻是夾槍帶棒:“西廠近日無事,薛監這一早兒是要去哪兒呢?”
自從隆帝重新起用西廠,在東廠和錦衛臉上重重打了一掌后,高遠就單方面和薛恕結了死仇。
先前隆帝為了敲打他們,一再重用薛恕,高遠被高賢幾番警告,才勉強忍耐下來。
如今隆帝不在,高賢又持了皇帝手令回京,高遠就多有些忍耐不住了。
一個走了狗屎運的黃小子罷了,再有本事,還能翻了天去?
高遠出詔獄,見多了自詡有能耐、一開始囂張猖狂,后來卻連狗都不如的年輕人,再看薛恕,眼中就帶了輕蔑。
他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薛監若是閑著無事,不如來給東廠幫幫忙,如今這京中疙瘩瘟傳開,陛下不知打國庫撥了多銀兩賑災。可這些平頭百姓半點不知恩,竟在坊間傳謠詆毀陛下,其心實在可誅。高掌印為陛下分憂,特意命咱家將這些造謠的書生百姓都抓起來審問,說不得就有臣賊子混在其中煽風點火,挑起是非。”
薛恕聞言皺眉,冷眼瞧著高遠,并未有半分退讓:“如今疙瘩瘟橫行本就人心惶惶,高督主再來因言獲罪這一套,小心激起民憤。屆時弄巧拙,可別怪咱家沒有提醒你。”
高遠嗤之以鼻:“薛監可別扣大帽子嚇唬咱家,咱家吃過的鹽可比你吃過的米粒還要多。你這般尋理由推,別是連進詔獄都沒膽吧?”
薛恕并不他的激將法,思索一瞬后,卻是道:“既然高督主盛邀,咱家便隨你走一趟。”
見他了激將法,答應了去詔獄,高遠冷撇了,當先走在了前頭。
今日這一出,可是他特意為薛恕準備的,保管他里子面子都丟干凈了,日后再沒臉在人前趾高氣昂。
兩人出了宮,往詔獄去。
詔獄隸屬北鎮司,原是錦衛轄下。但錦衛指揮使龔鴻飛歷來是個墻頭草,在隆帝面前也總被高賢一頭。是以錦衛也在東廠面前被一頭。
詔獄幾乎都是東廠的人。
如今高遠抓來的書生們,便都關在詔獄之中。
薛恕隨高遠進了詔獄大門,就聽后頭厚重大門沉沉關上,穿褐的番役們按著刀,森冷目向他,極帶迫。
薛恕掃過一眼,便知曉今日的偶遇,恐怕是高遠蓄意為之。
但他從不畏懼挑釁,今日順著高遠的意思,不過是想著殿下必然關心此事,才借機來探探況。
他面不變,隨著高遠深監牢。
通往監牢的走廊狹長暗,時不時還能聽到犯人的慘和哀嚎聲傳出。兩側墻壁上燈火躍,愈發帶出幾分森可怖。
“今日下頭番役抓到了幾個書生,他們在茶館聚眾作詩諷刺陛下。我們的人審過一遍后,發現其中一人的祖父曾在京經商,名下有個戲園子。巧的是那戲園子在孝宗時期,曾出過一名戲子趁著唱戲之時,刺殺孝宗皇帝的惡事……這些書生,恐怕與孝宗時期的余孽有關。”
高遠緩緩轉手中的核桃,嘆息道:“可恨的是這些余孽倒有幾分骨氣,人審了兩回,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認罪。咱家想著東廠的手段不,便來試一試西廠的。”
他說得冠冕堂皇,仿佛真有此事,薛恕卻暗暗擰了眉。
孝宗時期的余孽,不過是一個幌子罷了。
天下誰人不知孝宗殘暴不仁,得各地起義頻頻?所謂余孽也不過是普通百姓被得活不下去了,才生出了改朝換代的心思。
后來孝宗皇帝亡,隆帝繼位,采取安之策,百姓有了活路,才逐漸沒有了刺殺之事。
只是隆帝膽小畏死,雖然明面上未說,但其實至今仍然對孝宗時期的余孽多有忌憚。
高遠等人正是拿了隆帝的心思,才想借著這個機會,抓一批人屈打招,好去隆帝面前邀功。
這些書生不過正好撞在了當口上。
不僅要被屈打招,恐怕還要被拿來做筏子,給他一個下馬威。
薛恕眼中浸了寒意,瞧著高遠命人將個不人形的書生拖了上來,一同帶上來的,還有數個傷勢略輕的書生,此時都像牲畜一樣關在籠子里。
這些書生倒也是骨頭,并未被酷刑打斷了脊梁,見著高遠,紛紛恨聲罵起來。
高遠沉了面,命人堵了。一個個都綁在了審訊架上。
“咱家倒是要看看你們骨頭能到幾時!”
話落,便人行刑。
有番役推來一架刑,將那個可能是“孝宗時余孽”的書生綁了上去。
高遠笑瞇瞇地為薛恕介紹:“這彈琵琶,就是再的骨頭,到了這上頭,被彈上一曲兒,也得下來。”
說話間,就聽那已經奄奄一息的書生發出不似人的嚎聲。
他被迫抬起的扭曲面孔上沒了眼睛,只剩下兩個窟窿,正淋淋地朝向薛恕。
刑訊的差役問他:“你可認罪?”
那書生已經說不出話來,張大的里流出混了的涎水,卻仍然小幅度搖頭。
高遠打量著薛恕的神,見他皺著眉,便以為他是了怯。笑瞇瞇地又推了一把,嘖嘖道:“倒是能抗,咱家手底下的人不中用,不如薛監替咱家審一審?”
薛恕側臉,沉沉看他一眼,皮笑不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他走上前去,在經過刑訊的番役邊時,出他腰間佩刀。
高遠正要詢問何意,就見他手起刀落,一刀斬下了書生的頭顱。
飛濺的鮮噴了高遠滿滿臉,他愕然看著薛恕,氣急敗壞:“薛恕!你大膽!”
薛恕將刀扔在地上,拿過一旁的布巾慢條斯理地拭手上漬:“不是高督主請咱家幫忙審訊?”
他勾笑了笑,眼底戾氣橫生:“咱家這個人行事和高督主不同。別有異心之人,一律殺了就是。殺干凈了,主子們安心,咱們也省心。何必在這里白費功夫?”
高遠著手指著他,說不出來話來。
他今日不過想借機給薛恕一個下馬威,殺殺他的銳氣。卻不想薛恕比他預料中更為猖狂。
雖然他并未用刑,可看過來的那雙眼睛,卻比經年的掌刑還要瘆人。
見高遠面白如紙,薛恕嗤了一聲,將那染了的布巾扔在他腳邊,道:“高督主今日的招待,咱家記住了。今日還有事,便先走一步。”
話落,他著高遠的肩膀走出去。
原本在旁戒備的東廠番役按著刀,見狀紛紛朝兩邊退去,竟無人敢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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